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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4394 字 2個月前

阿葉訕訕:“那還是讓傅大人傷心吧。”

相比之下,還是自家殿下的心情更重要。

馮樂真對她的回答頗為滿意,從桌上撿了一支發釵遞給她:“賞。”

“多謝殿下。”阿葉笑著接過。

兩人閒談並未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都傳到了陳儘安耳朵裡,馮樂真從鏡中看了他一眼,眉眼沉靜,無喜無怒,隻是在不經意間與鏡中的她對視後,生出一些不知所措。

馮樂真唇角頓時揚起。

梳洗結束,阿葉帶著婢女們魚貫而出,體貼地從外麵關上門後便要離開,卻迎麵對上了傅知弦的視線。

阿葉心虛一瞬,硬著頭皮走上前行禮:“傅大人。”

“殿下要休息了?”傅知弦問。

“……是。”

傅知弦眼皮微動,抬眸看向緊閉的房門,屋裡的燈透過窗紙落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細碎的光。矜貴風雅的京都第一公子,此刻身著錦緞衣袍,本該意氣風發,卻透著一股清冷與孤寂。

阿葉有些不忍,低聲勸道:“傅大人若是無事,還是先回去吧。”

傅知弦回神,淺笑:“無妨,我在這兒等她就是。”

“可是殿下……”

“今日在馬車上惹她生氣了,總得將人哄好了再走。”傅知弦打斷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阿葉因他眼眸中的波光晃了一下神,一邊恭敬退下,一邊心道殿下喲,您可真是造孽,放著上好的佳玉不要,偏偏喜歡灰撲撲的石頭。

造孽的殿下打了個哈欠,懶倦地坐到床前腳踏上,再看門口站著的人依然低著頭,便噙著笑開口:“抬頭。”

陳儘安慢吞吞抬頭,看到她隻著單衣烏發披身後,又僵硬地垂下眼。

“過來。”馮樂真好整以暇。

陳儘安後背更加僵直,沉默片刻後朝她走去。

這一走,馮樂真才發現他的右腿有些跛。

“腳怎麼了?”她蹙眉問。

陳儘安:“摔的。”

“府中的路麵十分平坦,好好的怎會摔成這樣,”馮樂真也不等他回答,心裡和明鏡似的,“被人推了?”

陳儘安眼眸微動。

馮樂真笑笑,隨意從床邊取了一根勾床幔的繡棍,抬手指向他:“本宮隻學了些空架子,你隻需閃躲,切莫還手。”

陳儘安一愣,沒等回過神來,棍子便點在了他的心口上。

“專心。”馮樂真臉上笑意淡去,反手刺向他腰間。

陳儘安勉強躲過,棍子卻打在了他的腿上。

兩三招便試探出,他半點武學基礎都沒有……連天牢這種地方都敢隻身去闖,還以為是什麼世外高人,合著隻是舍得豁出性命的小瘋子。馮樂真無奈笑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原名叫陳犬。”

“是。”

“你們老家有一個說法,名字越賤便越好養活,所以你父母為你取了這個名字。”馮樂真托腮,複述他當年說過的話。

陳儘安低著頭:“是。”

“本宮當時聽了這名字的來源後,是怎麼同你說的?”馮樂真問。

陳儘安:“……殿下說,父母愛子,如此取名是好意,可在京都城這種地方,名字太賤易招人取笑輕視,不如留作小名,殿下再為奴才另賜名諱。”

“所以,是本宮自作主張了?”馮樂真問。

“……不是,”陳儘安喉結顫了顫,半晌才慢吞吞開口,“奴才喜歡新名字。”

“那為何不用?”

陳儘安不說話了。

燭影晃動,將影子映在窗上,馮樂真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的解釋,正要放過他時,便聽到他說:“因為是殿下所賜。”

馮樂真一頓,不解地看向他。

陳儘安這次沒有避開她的視線,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著堅韌與安靜:“殿下所賜,要好好收著。”

……這是個什麼道理?馮樂真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最後哭笑不得地問:“你好好收著的方式,就是不告訴任何人?”

陳儘安本來沒覺得自己做錯,可被她這麼一說,隱約感覺自己有些蠢了。

屋裡細碎的笑聲傳到院裡,傅知弦有一瞬愣神,儘管依然平靜,唇角甚至還掛著淺笑,可好看的眉眼在月光下卻仿佛失了顏色。

馮樂真越想越覺得好笑,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名字這東西,取了就是要用的,你若喜歡這名字,以後就彆叫什麼陳犬了,若是不喜歡,本宮也不逼你。”

“喜歡……”陳儘安忙道。

“那以後就彆藏著了。”馮樂真噙笑看他。

陳儘安局促地點了一下頭。

馮樂真還要說什麼,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擦傷正在滲血,於是丟掉手中繡棍,慵懶地靠在床上:“衣裳脫了。”

“殿下……”陳儘安聲音緊繃,平靜的眼眸總算起了一絲浮動。

馮樂真:“脫。”

陳儘安喉結動了動,片刻之後雙手扣住腰帶。

屋裡門窗緊閉,燃燒的燈燭帶來一波又一波的高溫,陳儘安在她的凝視下褪去一件件衣衫,麵上雖還算平靜,可鼻尖已經沁了汗。

洗得發白的衣裳儘數堆在一塵不染的地毯上,直到身上隻剩一條褻褲,馮樂真才緩緩開口:“可以了。”

陳儘安這才停下。

十九歲的年紀,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身量已經長成,卻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消瘦單薄,薄薄的一層肌肉覆在骨架上,倒也勻稱。手腕上、膝蓋上都有擦傷,右腳腳踝也紅腫破皮,加上昔日做苦力時留下的陳年老傷,手指、雙膝上的薄繭,還算白細勁瘦的身子瞧著竟有幾分可憐。

陳儘安也知道自己這副身子拿不出手,在馮樂真帶笑的凝視中漸漸低下頭。

燭火的熱氣上湧,屋裡越來越熱,牆上兩道影子隱約交錯糾纏,連空氣都變得黏膩。

一片靜謐中,馮樂真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知道本宮為何叫你過來嗎?”

“……知道。”

第5章

聽到陳儘安的回答,馮樂真唇角的笑意更深:“說說看,為何。”

陳儘安喉結滾了滾,一向清澈堅定的眼睛浮起點點波動。漫長的沉默過後,他僵硬地對上馮樂真的眼睛,突然停頓一瞬。

“為了……”他聲音充滿不確定,“氣傅大人。”

“好端端的,本宮氣他做什麼?”馮樂真挑眉。

陳儘安:“他惹您不高興。”

“哦?”

“您下馬車後,許久沒有看他。”陳儘安又補充。

馮樂真失笑:“你觀察得倒是細致,不過本宮叫你進來,可不單單是為了氣他。”

陳儘安聞言,又生出些困惑。

“過來。”馮樂真看著他的眼睛。

陳儘安頓了頓,聽話地朝她走去,隻是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硬生生被他走了好半天。馮樂真沒骨頭一樣靠在床邊,極為耐心地看著他。

她此刻不著粉黛,一頭烏發披在身上,姿態雖然散漫,可骨子裡的矜貴之氣卻不減半分,陳儘安朝她走過去時,隱約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但他走得雖慢,卻未曾猶豫。

一步,又一步,一步步……直到碰到馮樂真堆疊在腳踏上的衣裙,他才下意識要後退。

“坐下。”馮樂真卻不給他後退的機會。

陳儘安垂著眼,安靜地盤腿坐在地毯上,然後趁馮樂真不注意,悄悄抽出她被自己壓到的裙角。

馮樂真坐在高出一截的腳踏上,盯著他看了半晌後突然傾身向前,陳儘安身體微晃想往後仰,卻在動的同時強行忍住了。

馮樂真沒有錯過他下意識的動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嫌棄本宮?”

“沒有!”陳儘安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

馮樂真笑笑,順手從枕頭下摸出一瓶金瘡藥丟給他:“上藥。”

陳儘安一怔,半天才反應過來:“……多謝殿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屋裡再次安靜下來,逐漸升高的溫度讓馮樂真這個號稱不怕熱的人也出了一層薄汗,她卻仿若無覺,隻靠在床上看他低頭塗藥。

“奴仆雜役也好,王孫貴族也罷,有人的地方,便會有恃強淩弱,即便是嚴明如長公主府,也管不了人心,”

馮樂真的視線從他的傷口上掃過,“你被推倒之前,必定還受過彆的不公,你步步忍,才會有其他人的步步變本加厲,才有今日的這些傷,本宮記得你當初可是個有血性的兒郎,黑磚窯裡都不曾妥協,怎麼到了長公主府,反而不敢反抗了?”

陳儘安低著頭,塗藥的動作越來越慢,卻沒有開口說話。

“陳儘安。”馮樂真喚他。

陳儘安:“奴才在。”

“主子問話的時候,要回答。”馮樂真笑意不變,周身氣勢卻比先前強了。

陳儘安頓了頓,拿著藥瓶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卻被馮樂真示意繼續,他隻好繼續塗藥。

“……不能反抗。”一片安靜中,他悶聲開口。

馮樂真挑眉:“為何?”

“府規有說,凡鬨事者不問緣由,一律轟出去永不得用。”陳儘安握緊藥瓶。

馮樂真:“……還有這規矩呢?”

“嗯。”

“估計是婉婉定的規矩,她呀,凡事就是太認真,認真得少了幾分人情味,”馮樂真歎了聲氣,突然玩味地看向他,“你不敢反抗,是怕被轟出長公主府?”

“是。”

“為何一定要留在長公主府?”馮樂真明知答案,偏偏要他親口說一遍。

陳儘安不知該如何回答,習慣性地要沉默時,又想起她方才說過的,主子問話要回答。

“本宮給你兩個選擇,”馮樂真換了種好回答的方式,“一是百兩金、十畝地,和一座兩進的宅子,出府去做個小老百姓,二是繼續留在長公主府,做本宮的奴才。”

前者足夠他娶妻生子百歲無憂,後者則與如今的生活沒有不同,但凡聰明一點,便知道該怎麼選。

陳儘安:“殿下救過奴才的命,奴才……想守著殿下。”

馮樂真得了滿意的答案,曲起手指看了看,發現指甲有些長了:“三等仆役可守不了本宮。”

陳儘安又低下頭。

身上的傷都塗了一遍,小小一瓶金瘡藥還剩大半瓶,馮樂真嘲笑:“像你這樣塗,八百年也好不了。”

陳儘安隻好重塗,直到全部用完才停下。

“識字嗎?”馮樂真問。

陳儘安頓了頓:“會一些。”

“一些是多少?”

“五個。”

“……多少?”馮樂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儘安隱隱有些難堪:“……五個。”

馮樂真笑了:“哪五個?”

“陳犬,陳儘安。”陳儘安回答。

馮樂真無情拆穿:“你那是四個字。”彆以為她沒發現有兩個‘陳’。

陳儘安抿唇。

文不成,武不就,要學的可真多。馮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