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1 / 1)

宮外苑的白骨抱碑案尚未結束,一位牙牌小太監便跌跌撞撞地跑到卿玉案跟前,小聲說道:

“都事大人,國師喚您去一趟太常寺,說是有急事相告,已經為大人備好了馬車。”

“好,我這便去。”卿玉案應下。

他剛踏上官道沒多遠,便聽到後頭傳來陣陣嘈雜。

他掀開珠簾回首觀瞧,隻見數名官兵簇擁著一頂黑漆鸞華蓋轎子疾馳過來,卻瞧見了蕭霽月的側顏。

卿玉案疑惑地想道:他深夜入宮乾什麼?

沒等卿玉案細想,轎子緩緩停下,他踏入太常寺正門,卻見昏暗的屋中,一位身著白氅的老者正襟危坐,應當就是國師湛清和。

聽到腳步聲,國師微微偏過頭:“孩子你來了啊。過來吧。”

卿玉案如是坐到他跟前,可看到國師的麵容時,他便怔住了,這個人分明是當時送自己到本溪的那位船夫,怎麼突然變成了大景國的國師湛和清。

“又見麵了,卿公子的氣色較往常好些了。”

湛和清輕咳兩聲,緩了許久才說道:“老朽叫你來,是要說關於你的事情。”

卿玉案聽罷,朝著屋外環顧一圈,似乎是忌憚什麼般。

湛和清似乎看出卿玉案的心中所想,說道:

“蕭指揮僉事也叫到了宮裡,內閣正在審問殷雪公公,卿二公子不必擔憂有他人知曉。”

卿玉案的目光落在湛和清身上。

湛和清說道:“難道都事大人不好奇到底為什麼事情種種都好像經曆過。”

“國師大人怎麼知道的。”卿玉案的神色漸漸凝重。

湛和清笑道:“因為不止二公子是都是重來一世的人,除了老朽,亦或許還有更多的人。重生之術極為複雜,但也絕非不可達到之事。”

“……蕭霽月也是?”卿玉案難以置信地問道。

倘若蕭霽月再次重生,那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湛和清不置可否,他繼續說道:“重來一世,必死的命格是不會改變的。”

卿玉案反駁道:“我方才救了小麟兒,他的命運自然能夠更改。”

湛和清翻開薄薄的易學冊子,說道:

“都事大人可以救得了他一時,但是卻救不了他一世,想要真正救汝南侯府,救汝南侯和世子於水火之中,就要解決造成這一切禍患的人。”

前世造成一切禍患的人……是蕭霽月麼。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公子不可執著其中某一方。”湛和清歎息一聲,說道:

“死格雖不可改,但死命或許也能為生格。公子想活隻需記住一句話,那也是老朽從始至終想告之公子的唯一明哲保身的方法。”

他濁黃的眼眸泛起光澤:“那便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二)死地

進行幾日搜查,指揮使司又在總督衙門搜到殷雪的匕首,甚至還有殷雪與總督的書信,儘然是一些設計陷害汝南侯之計。

而與此同時,皇後將今日得知蕭霽月在海上生擒韃靼族少主的事告之聖上,因韃靼族突然來犯,蕭霽月抗敵有功,特晉升蕭霽月為鎮南將軍,掌控大半遼東的軍權。

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驚雷,讓滿朝文武大臣皆為之嘩然。原本對蕭霽月頗有微詞的大臣,紛紛閉嘴,再無半點聲音。

首輔桂承允高坐衙門正中,次輔賀學海位於其右,掌印太監岑鴻遠與秉筆太監闐何忠位於其右,闐何忠全程沉默不言。

殷雪期盼又乞求般地望向闐何忠,跪地哀泣道:

“闐大人是知道的,這幾日雜家何曾帶過匕首之類的銳武出宮。此事定有蹊蹺,雜家一直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雜家是是冤枉的啊。”

闐何忠盯著殷雪的雙眸中沒有任何感情,他坐在秉筆太監的位置不過三年,若是因為小輩便革了職,實在是太過冤屈。

而他卻隻是將腳踹到殷雪的身上,厲喝道:

“混賬東西,還敢狡辯,當初雜家親眼瞧見你帶著刀刃出宮,還敢說自己忠心耿耿。”

殷雪被踢得倒地不起,他痛苦地捂著%e8%83%b8口,額頭重重地磕在木製的青磚地麵上,額上立刻鮮血淋漓。

趕來的謝朱顏看到這一幕驚愕地幾乎跌坐在地:“阿雪你——”

殷雪隻是虛弱地擺著手,示意讓太子回避。

有節律的腳步聲響起,殷雪看不清來者,一味地朝著那人的方向爬去:

“雜家一心為殿下效力,絕無二心,請......請大人給雜家做主,還雜家清白。”

“你想要清白啊?”

他抬起頭,蕭霽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滿懷戲謔之意。

上一世將發兵謀害汝南侯的事嫁禍給自己,殷雪坐享漁翁之利,如果自己猜的沒錯,所有燕安王府和汝南侯府相關的嫌隙與仇怨,其中必定少不了殷雪作惡。

他這一世首先要解決的人就是殷雪。

殷雪眼眸微凜:“是你。”

他的雙拳緊握,憤恨地弓起身,可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而蕭霽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將一封封故意陷害的書信灑落在他的臉邊。

蕭霽月:“你想要清白,那這些又是什麼東西。”

殷雪咬牙切齒地說道:“是你做的!都是你故意做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說出去嗎?到時候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蕭霽月靠近他的耳畔,低低地說道:“現在你說出去有誰會相信麼。”

殷雪怨恨地盯著蕭霽月:“……”

首輔桂承允盯著長跪不起的殷雪,怒斥道:

“人證物證兩個證據確鑿,萬欣榮之子曾目睹你到總督衙門,你還有什麼可以抵賴的。”

殷雪忽然笑出聲:“既然如此,雜家百口莫辯,我與漕運總督設計陷害汝南侯不曾有假,隻是我還要告發一位通倭取糧之人。正是汝南侯之子,卿玉案。”

他接著說道:“按道理,漕運的軍糧應當不會到達本溪才對。卿玉案是通倭拿到的糧,送到的本溪城。”

蘇清忽然站起身:“卑職曾與家父調查過,那貢船裝的是織造局的絲綢。劫的也是西蠻的糧,即便西蠻通倭,也不是卿公子的罪過。”

“正是貢船!”

殷雪惡狠狠地抬起頭,他的內心醞釀起更大的計劃:

“明明朝廷沒有讓卿玉案運送絲綢,私用朝廷的船劫糧,裝有絲綢的貢船依舊停泊在本溪當戰船。我朝律法有雲,凡貢船到岸未曾報官船驗,擅自自用者,具發邊衛充軍[1]。”

全場瞬時寂靜下去。

驀地,門外響起蓮海的聲音:“皇後娘娘到——”

一連串拜見聲響起,張皇後“平身”話音剛落,目光先是掠過蕭霽月,最後落在殷雪身上:

“本宮可為殷公公佐證,這幾日殷雪公公出宮是為本宮置辦靜心香。翠雲,把賬本遞給閣老去看。”

“是。”小宮女應了一聲,旋即將賬本呈了上去。

結果是核驗無誤,殷雪那幾日確實出宮購置靜心香。

殷雪低低地笑出聲,他怨毒的目光望著蕭霽月,兀自說道:

“蕭霽月,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是想救卿玉案麼,我不得好死,他也不能好活。”

雖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好歹是保住了命脈。他還會有東山再起的那天。

闐何忠聽得耳朵煩躁:“蕭將軍,勞煩把他押送到東宮禁閉。”

蕭霽月與手下對了眼神,無數緹騎兵架住殷雪的臂膀。

“我要他恨你,恨你一輩子。讓燕安王和王妃在天上看看,自己養了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看看他們的謝玦是怎麼樣的反臣!佞臣!叛臣!”

隨著殷雪拖回東宮偏殿,天地間回蕩起他的尖銳笑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蕭霽月眼眸中的光輝漸漸黯淡下去。

自古忠字令人追逐,但更多的忠字是由鮮血染就的,蓋上“奸佞”的塵沙與風雨,等到後世拂去泥濘,才看見其中鮮豔的忠心赤膽。

譬如雪中長跪三日、背負“背叛”二字的汝南侯,一如被扣上反賊帽子、累及嫡子淨身入宮、在朝廷血濺三尺的冶清明……真相未到來的那一天,汙穢便隻能再他們身上停留一天,但他們卻甘之如飴。

故此,我們為什麼會恨曆史上的奸佞長留,而善者為什麼不得善終,是因為時人不解,位高者混沌,是因為展現給我們的,是清晰、透徹的、有緣由的過去。

可惜留給大景的過去依舊蒙塵,始作俑者依舊逍遙。

謝朱顏正在為殷雪的過失不斷向卿玉案道歉,殷雪被人扔回偏殿,青腫的左頰撕裂般的疼痛,將他的笑意變得勉強:

“殿下不必替雜家說話,殿下將來是九五之尊,有些話還是我當麵與都事大人來講吧。”

謝朱顏眨了眨眼,天真地點點頭:“好,那阿雪你先去,待會我叫人為你上藥。”

偏殿隻剩下了卿玉案與殷雪。

卿玉案麵前的茶升起陣陣氤氳氣也在漸冷的風中偃息,他沉默地注視著殷雪,一言未發。

是了,當年是蕭霽月與殷雪一同陷害的父親,而他也確實是罪魁禍首。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麼,卿玉案。你或許早就把我忘記了吧?那我就幫你回憶起來好了。”

殷雪跌跌撞撞地拽住卿玉案的衣領,眼中滿是恨意。

那是十年前的南疆,卿玉案跟隨父親卿詠才來到雪厚三尺的荒漠,他們與四萬大軍一同對抗冰河對岸的南蠻子,兩方僵持一年戰事依舊毫無進展。

殷雪回憶起當年,苦笑著說:

“或許你忘了,我的父親是汝南侯手下的校尉,名喚殷石。但你一定記得,那次南蠻子突襲到底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大西南的月亮總是明亮卻又缺憾的,小時候的卿玉案總是想回到秦淮,想著再見到謝玦就好了。

那年大雪,卿玉案聽信軍中不知誰的傳言,隻要對著冰下的紅鯉許願,不出十日就能實現心願。

可卿玉案沒能鑿出實現心願的紅鯉,反倒是等來了突襲的南蠻。

卿玉案到現在都記得,那日南蠻子舉起的火把有多麼炙熱、刀劍有多麼晃眼。

他穿梭在敵人之間,像是人群走丟的少年般無助,有三位名不見經傳的校尉孤身潛入,把卿玉案救了出來。

但是可惜的是,活下來的也隻有卿玉案。

卿玉案心有餘悸地哭嚎著,汝南侯和小世子在一旁安慰,還給他做了一頓熱氣騰騰的麵。

可留給同樣十歲的殷雪的,卻隻有敵人送來的、呈在木匣裡的父親冰冷的頭顱。

殷雪便是到死,都永遠忘不了那日南疆的風有多冷,他抱著父親的頭顱走了多遠的回家路,又是碰上了多少悍匪將他的撫恤銀一搶而空。

也沒人知道,他家還有弟弟和將行就木的母親,還需要這些撫恤銀,自然也沒人知道,再也沒有父親像汝南侯那樣,拭掉孩子的淚水。

“即便世人責你、辱你、罵你,但你是被父兄偏愛的。可我再也沒有爹娘了。所以我恨你。”

殷雪強忍口翻滾的血腥,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

“三條人命換你一條。好值啊。”

他的怒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