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捉了你的人,通通關去下大牢。”
殷臻:“……”
多少有些膽大。
他用一種同情混雜憐憫的複雜神情注視聞息風,聞息風這才察覺到他,皺起眉:“喂。”
按道理說,他和殷臻素不相識。
聞息風抓住%e8%83%b8口金貔貅往裡塞,瞪眼打量他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完了。”
殷臻稍稍一頓。
“我姐夫最討厭你們這種長得文弱的中州人,他十多年前被一名瘸腿庸醫治瞎了眼,至今那庸醫的臉還貼在肅州城牆上,被一把魚腸劍貫穿。你來此地,沒有打聽一下此中糾葛?”
瘸腿,庸醫。
殷臻想到一個人,緩緩轉頭,看向宗行雍。
宗行雍負手道:“本王來找人。”
“今日有人拿著朝廷官家印的一錠金子來賭錢,被扣下了。”
“本王”二字一出,聞息風人差點跳起來。他驚疑不定地瞧著宗行雍:“本本本王——?”
宗行雍和藹:“可有不妥?”
他娘的,聞息風當機立斷一步跨回門檻:“關門!快關門!”
“小風,不可無禮。”賭場內有人斥道。
關了一半的賭場門緩緩打開,人群中孟忠梁趁人多混亂抬腳就欲走。
後背一涼。
殷臻道:“孟將軍走什麼?不留下看看孤為何要找此人?”
孟忠梁勉強笑道:“多年不見,殿下風姿一如當初。”
殷臻收回劍,對他話中深意充耳不聞:“孤讓你待在這兒,你最好一寸彆動。”
與此同時,他看向“瀛洲賭坊”牌匾下的人。
賭坊的真正主人,聞春。
他約莫三十出頭,標準的習武之人身材,聲如洪鐘:“原本隻是行個方便的小事,但瀛洲賭坊有自己的規矩,王爺口中之人欠了在下千金,得按規矩辦事。”
宗行雍慢悠悠:“哦?什麼規矩?”
聞春拱手道:“你們若是能賭贏我,這人才能帶走。”
“若是輸了,”他微微笑著說,“都留下剁手。”
“不知王爺和……那位一道前來的貴人”
“誰願和在下賭一局?”他緩緩道。
殷臻立在瞧熱鬨的人群中央,和他對上了視線。
“東南西北各個方位都有,約莫三十人。看身手二品以上刺客,人多尚可遮掩一二,一旦進入賭坊,殿下會暴露在攻擊範圍內。”從均在他耳邊道,“目前尚不清楚是賭場內的殺手還是國相的人,殿下千萬小心。”
殷臻揣著手,誠實道:“孤不會賭。”
聞息風瞳孔劇震,看向他老舅,結結巴巴:“孤孤孤什麼玩意兒?”
“十年前也有人對在下說過這樣一句話,但他贏了。”
聞春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老手總會馬前失蹄,新手倒是能出其不意。”
“既然聞老板這麼說了。”宗行雍道,“本王就不參與了。”
殷臻幽幽:“你想被剁手?”
“到時候一人少一隻,多相配。”
“……”
“想贏?”
宗行雍低頭,循循善誘:
“親本王一口,贏給你看。”
殷臻看了他一會兒,慢慢:“沒贏你就找孤要獎勵?”
第29章 29
◎“再說一句,一刀殺了你。”◎
——“沒贏你就來找孤要獎勵?”
真有趣。
他把一個前提條件變成事後條件。
等贏了還不知道有沒有。
宗行雍倒也不覺得被冒犯, 眉梢輕挑道:“太子最好信守諾言。”
聞春道:“二位請。”
賭場內很大,一層全敞開式,二層做了廂房隔開。聞春給他們上茶, 殷臻低頭刹那,嗅到雨前龍井清新怡人的味道。
看樣子這賭場賺了不少。
“怎麼賭?”他手指壓在桌麵, 問。
聞春道:“來者是客, 聞春經營賭場生意大半輩子,不好說出去叫人笑
話, 太子選吧。我那侄兒與您一般年紀,正正好賭一局。”
“世間賭法, 但凡有記載的, 殿下儘可一提。”
聞息風本來在他身邊縮著,嘴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猛然被點名嚇了一跳。
他和殷臻不同, 自小在賭場中混跡長大, 五歲能靠耳力辨認骰蠱中色子大小, 八歲坐上賭桌橫掃八方, 十三方圓十裡內再無敵手, 從此聲名遠揚。
關外二十七城極樂坊與瀛洲賭坊,並稱兩大銷金窟, 一旦踏入, 有去無回。
杯中熱意熏然。
殷臻指尖攏著瓷杯, 視線很淡:“骰子。”
他確實不沾賭,對賭的了解僅限於比大小。但他見過宗行雍賭——什麼時候不記得, 但結果記得很清楚, 宗行雍贏得了三座城池和一座鐵礦。
殷臻隻有一項東西強於在座大部分人。
他善學。
上至帝王之術, 下至街邊雜役, 好的壞的,什麼都學。
“孤不擅此物,比大小即可。”他說話不快不慢,和攝政王肆意坐姿截然不同,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儀態標準苛刻。
“三局兩勝。”他看向聞息風,唇邊浮現笑意,“你要與孤賭嗎?”
賭場光線昏暗,人驅散得差不多。賭徒沒人願意坐下來喝茶,這二位不一般。聞息風能見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灰塵,雕花深木上坐的人偏頭看他,衣袖素白寬廣。眼如清水明亮,眉細而長。唇淡紅。
聞息風突然忘記他問了什麼。
他頭頂是賭場十幾年不變的庸俗雕花,深紅廊簷上刻著牡丹、梅花或是曇花?也可能是一段故事,紅拂夜奔亦或吹簫引鳳。
平時隻覺豔俗,此刻卻生出不同的風月意味來。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過了很久,他終於成功吸引攝政王興趣。
自上而下的視線猶如刮骨刀,隨即而來的壓迫感猶如大山,聞息風雙腿一軟。
“看什麼?”
攝政王誠心發問:“眼珠子不想要了?”
聞息風喉嚨一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賭。”
“你侄子這雙眼睛。”宗行雍對一直作壁上觀的聞春道。
“若他輸了,本王一並帶走。”
聞春:“若他輸了,一雙眼睛要也無用。”
殷臻皺眉。
“聞掌櫃是爽快人。”宗行雍沉沉笑了,“倒是令本王想起一個故人。”
“太子。”
沉悶珠串敲在扶手上,一道聲音貼著殷臻耳邊響起:“彆用那種眼神看人。”
宗行雍抵著後槽牙:“本王會忍不住動手。”
美色一貫對降低警惕有強烈作用。
殷臻充耳不聞,端著茶杯,上半身遠離他。
“孤要怎麼贏?”他問。
宗行雍懶散往後靠:“想怎麼玩怎麼玩,玩開心,剩下的事交給本王。”
殷臻坐在賭桌上。
公平起見,他們拉了人群中隨意一人搖骰子。
比耳力而已,聞息風一開始是這麼想的。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堂下掛了一串風鈴,殷臻去推開了窗,新鮮空氣飄進來,黃昏時分,隔壁有女兒出嫁,敲鑼打鼓聲一陣強過一陣。
聞息風在賭桌上九成的把握來自先天的聽覺,不管從什麼地方,來之前殷臻一定得知了這件事。
宗行雍莫名笑了。
太子啊太子。
從進來那一刻恐怕就在想如何贏。
真是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打破了聞息風的節奏,他看向一旁和宗行雍同座的聞春,嘴唇囁嚅了一下。
第一次,殷臻忽問:“少東家確定,不改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問我。
聞息風心想。
聽覺受到乾擾後他心中本就搖擺,全憑運氣太過僥幸,誰都無法保證老天爺會站在誰那邊。敲鑼打鼓聲越發靠近,一千蟬鳴蛙叫在腦海中。
“我聽錯了嗎”,太不禁懷疑自己:剛剛似乎有一枚骰子和蠱壁產生了細微、不易察覺的摩攃,變故會不會就出現在我沒有察覺的那一秒。
不對,他或許是為了乾擾我的判斷。
聞息風深吸一口氣,堅持道:“大。”
殷臻:“小。”
骰子開。
聞息風睜大了眼。
二二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小。
第二次。
殷臻又隨口:“確定?”
聞息風咬牙:“大。”
一二三。
大。
殷臻同樣猜對了。
豆大汗珠從聞息風頭頂落下,他能感覺到充滿鹽分的水糊住了自己眼睛,劇烈的疼痛和酸脹齊齊湧上來。
他咬緊了牙,齒關節嘎吱作響。
“大。”
殷臻依舊道:“你確定?”
他每一個字句壓得輕飄,仿佛懸在空中。聞息風無法從他麵上搜尋出關於骰子的任何信息,不管點數大小如何,他眉間神色毫無變動。
——一國儲君。
喜行不露於色。
聞息風癱軟在椅上:“我認輸。”
他蓋住眼睛:“殿下聽覺很好。”
“孤從來隻做一件事。”
殷臻搖頭否認:“你心不沉,注意力不集中。”
根本不用再找張鬆,被壓製的孟忠梁眼看窮途末路,一躍而起掙脫舒束縛,撞開人群往外衝。
殷臻即刻抽身往外,他一把抽走身邊最近人後背長弓和箭筒。宗行雍眼前一陣風卷過,手中茶盞漾起漣漪。
他極輕地眯眼,看向殷臻離開的背影。
蚩蛇:“少主。”
“跟上去。”
“籲——”
五裡路。
馬停下,殷臻左手持弓,冷銳箭尖對準孟忠梁後背。
“孟忠梁。”他一字一句。
孟忠梁霎時如同被按下暫停鍵,頹然鬆了雙肩。
他勒著韁繩回身,望著殷臻的眼忠閃過癡迷,語調急速:“久聞太子箭術,百步穿楊,下官……我今日是否必死無疑。”
殷臻拉弓,瞄準,道:“是。”
“四年前太子令我與薛進隨軍出征,如今我在軍中聲望遠高於薛進,為什麼死的人是我。”他不甘道,“薛進區區左將,根本無法撼動宗行雍在軍中地位。”
殷臻終於一停。
“孤是讓你一步步往上爬,”他思索片刻,不解道,“沒讓你通敵叛國。”
孟忠梁咬牙道:“最後一個問題。”
殷臻隱隱不耐:“說。”
“殿下既然願意給滂水之戰做人證,便是和攝政王早有合作,又為什麼在他身邊處處安插眼線。”
“孤告訴你一個道理。”
殷臻歎息道:“孤不信任何人。”
“隻信看得見的東西。”
他說完鬆手,耳邊驟然掠過一道疾風。
箭矢破空而去,刺破皮肉聲傳來。
不是他手中那一箭。
殷臻驟僵,梭然轉頭。
“殷臻。”
宗行雍立在他身後,長弓放下,分明是笑著的,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下次殺人滅口——”
“記得更快。”
電光石火間殷臻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他都聽到了什麼,從什麼地方開始,從“孤四年前安插人”開始,還是“孤什麼都不信”那句,他會不會認為當年滂水之戰是孤授意孟忠梁所做,如今孟忠梁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