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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本王大概是愛你◎

“想要皇位?”

殷臻頓了一下。

東宮種了許多寒梅, 寢殿窗外便有一株,枝頭紅雲如血,在冰天雪地中盛放。綽約樹影細枝丫投射在薄薄一層窗紙上, 兩三筆勾出攝政王俊美五官。

他在生氣。

可孤並沒有做什麼。

殷臻不理解地揚起頭,在“為什麼生氣”和“孤要皇位”中猶豫了一下。

後者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 他很早以前告訴過宗行雍。

殷臻袖中雙手指尖觸碰, 又很快分開,他看向宗行雍, 直截了當:“為什麼生氣?”

“你問本王為什麼生氣?”

宗行雍欺近,寒風夾雜鹽堿的氣息將殷臻密不透風包圍, 衝散了殿內銀霜碳燒出的熱度, 掠奪他一呼一吸。

“本王真是想不明白,太子怎麼能把自己照顧成這樣。”

他靠近了說話, 一字一句壓著怒意。

殷臻有短暫的一刻從犄角旮旯翻出宗行雍對他的唯一要求, 從始至終沒有變過。

攝政王希望他“不少一根汗毛”。

“孤沒辦法不受任何傷。”殷臻不習慣地解釋, “……很難。”

殷成淵越不喜歡他, 張隆對他的警惕就越小, 可供動作的餘地將更大。稱不上不擇手段, 是用最簡單的代價換最值得的結果——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做的。

一時半刻沒辦法糾正人固有的思維邏輯。

開口就算是進步了。

“抱一下, 本王就不生氣。”宗行雍深深看著他, 張開雙臂, 開口沙啞,“本王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他歸京心切, 把兵馬甩在身後, 體驗了一把對方當初橫跨二十七城池到邊關的距離極限。到東宮見到人一口氣鬆了一半, 現在徹底鬆了下去。

他臉上倦意掩不住, 披一身深重夜色,風塵仆仆。

殷臻心裡顫了一下。

宗行雍看著他,雙臂一直伸開,是個等不到回應會一直保持的姿態。殷臻手指發麻,想動又強行壓製回去,他迅速地抿了下唇,聽見什麼潰塌的聲音。

——孤根本做不到拒絕。

殷臻很輕地想。

孤不知道拿這個人怎麼辦,他看著宗行雍那雙深碧的眼睛,再一次有強烈的失控感。

“本王很累了。”宗行雍倏忽道,“像太子兩年前從皇宮走水路陸路狂奔至邊關那十二日一樣,本王花了十天。”

殷臻渾身一震,一刹那他像是失去所有保護殼,無措地定在原地。

宗行雍不給他緩衝的時間:“本王想通一些事。”

他一路朝南,在馬背上反複記起零散而混亂的片段:滂水之戰後高燒不退的深夜,有人來確認他是不是真如密報所說將死。傷口過大,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伏在他榻邊的人手在發抖。他其實無法清楚那時殷臻對他抱著什麼樣的複雜感情,畢竟他在深宮養了太久,很有趣,也很不同。

洞%e7%a9%b4中他將乾燥大氅裹了人往外走,在雪地延伸出的一條血跡中往回,心中隻剩下撼動。殷臻走了太久太久來到他麵前,太久了,久到四肢凍傷,失去知覺。

懷中人很輕,卻又很重,壓在心口時超過一切。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攝政王一生與陰謀陽謀打交道,而對方坦誠至此。

從不掩飾,

毫不矯揉。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不會但肯學。從不說出口,隻做。

本王得到一樣很珍貴的東西,宗行雍依稀想。

攝政王一向聰明,無師自通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回應,反推出或許他應該給予的。

他一路心中積壓了很多情緒,幾欲要爆發出來,落到空曠殿中、殷臻耳畔卻變成一句話,塵埃落定般落下:

“殷臻。”

他道——

“本王大概是愛你。”

月光澄明如流水,一如當年關外圓月如餅。

殷臻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跪坐在榻上,看向宗行雍的眼睛,那裡藏著他從弱冠之年至今年華,快得像南柯一夢。他腦中一片空白,相關字眼此前或許聽過,或許沒有。但帶給他的感覺遠勝以往任何一次。

他聽見心跳衝破%e8%83%b8腔的尖嘯,刺耳得讓靈魂不穩。異樣感受從四肢百骸遊走,血液躁動地奔流。

“還有另一件事。”宗行雍道,“本王承認,和你相比,皇位不重要。”

不重要。

殷臻頓住。

“現在可以抱了麼?”宗行雍再次伸開手,耐心等待,“殷臻。”

很久,也不太久。

攝政王一向秉承“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的原則,但他這次沒動,依然在緩慢流逝的分秒中等待。

殷臻終於動了。

他伸手,抱住了宗行雍。

……

數日後,攝政王回京消息傳遍朝野上下,他入宮給太後請安。

彼時宗令儀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依然對著黃花鏡細數自己眼角多出的皺紋。

宗行雍來時她屏退了所有下人,準備好好勸對方選妃。

幾日間頻頻有人來,殿裡多了些活人氣。

宗令儀詫異:“回來得竟這樣早。”

“回來見人。”宗行雍道。

他環視一圈,殿中多了許多稚齡幼子的物件,零零散散這裡一件那裡一件。

宗令儀倒還不至於認為他要見自己,生了興致:“見什麼人?”

“當朝太子。”

宗行雍:“本王有個四歲的兒子。”

有個……

兒兒兒兒子。

宗令儀瞠目結舌:“……你說什麼?”她大腦簡直打結。

“本王說,東宮小皇孫,姑母見過的,是本王的兒子。”宗行雍道。

“你是不是……”宗令儀勉強把“腦子壞了”四個字吞進去,“那是殷臻——”

等等。

如果是他的兒子,那雙色澤熟悉的眼睛,肖似的性格……一切解釋得通了。

太後臉部表情驟然空白,唇角抽搐。

她年紀大了,瞪著眼艱難消化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確定?”

宗行雍淡然:“本王有什麼不確定。”

宗令儀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傻,很快想到接踵而來的許多問題。

“姑母隻問,你想好了?”

宗行雍:“本王知道什麼重要。”

爭不爭奪皇位,那不是根本的問題。

不管龍椅上坐著誰,對氏族的忌憚都會存在。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保宗氏族群百年無憂。即使殷臻登上皇位,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區彆。

他不願意殷臻繼位,是因為皇位必然伴隨陰謀詭計和諸多傷害,需憂心天下社稷,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壓力。

推上金鑾殿的若隻是傀儡,不需他分出一絲一毫心思。

但顯然,殷臻有想做的事。

他也並不想被牢牢護在羽翼下。

皇位罷了。

宗行雍閉了閉眼。

本王希望他一切目的達到。

退一萬步想,不管他坐雲端或是埋地下,本王都能護他安穩。

“姑母。”宗行雍笑了笑,“本王在得知他是太子那一刻,就有奇怪的預感。”

宗令儀眼眶一熱,有淚水要從裡麵滾落出來。

宗行雍叫了她“姑母”。

他很少叫自己姑母了,身份之彆,他該稱呼自己“太後”。多年來都是如此,不曾改變。她看著他長大,背負汝南宗氏一族期望走到如今,這條通往權勢的路他走了很久,走得無比艱難,不是一蹴而就。他如今掌攝政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了肆意妄為的資本,卻始終孑然一身。○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宗紳想他有王妃,不是害怕宗家從此絕後,畢竟要不是宗行雍娘一意孤行造出生子藥,宗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該絕後。宗氏家主從喪妻那一日開始腐朽,他唯一的願望隻是想要有人陪獨子說話,他深知那種望不到儘頭的孤獨會將人逼瘋。

他不想宗行雍步他後塵。

“本王一直在退,隻等一日退無可退。”宗行雍道,“權勢對本王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

——清晨身邊有人的感受很奇妙,本王希望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殺戮和鮮血不能平息本王經年來腦海中緊繃的弦,但名為“殷臻”的那個人能做到。

本王僅僅是看到他,就覺得安定。

宗令儀何曾聽過他說這樣的話。

但她有不得不提醒的事,她換了個姿勢,斟酌道:“自古以來……皇位更迭,龍椅上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舉刀向忌憚者,何況你手握兵權,又功高震主。”

“假使他登上皇位後第一把刀落在宗氏,“宗行雍負手,傲然矗立道,“本王從未輸過。”

“本王等著那一天,順理成章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

宗令儀:“你想姑母做什麼?”

“出宮。”

“皇城將亂。”宗行雍道,“百密必有一疏。”

宗令儀頃刻間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讓她帶殷無憂出宮,解後顧之憂。

當初在她膝頭玩耍的少年,已經不需要任何蔭蔽。

宗令儀活了這麼多年,早看清了許多事。宗行雍當然不是簡單來找她坦白,是要借她的口告訴宗紳。

兄長唯一的子嗣,宗令儀心想,他從前想要皇位,如今想要皇帝,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有什麼不答應的。

宗令儀知道還有其他事。

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進宮時有人向她承諾過,卻毀約了。

而宗令儀想起東宮那人,隻是說:“行雍。”

“你眼光很好。”

“本王眼光一向好。”這是宗行雍離開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日頭西斜,宗令儀眼瞧著暮色爬進來,一絲絲占據偌大冷清宮殿。

她眼裡布滿血絲,早已不是年輕時風華萬千模樣,她看夠了殘景,終於起身。雍容宮裝和象征太後身份的步搖華麗、貴重、上天下地僅此一份,彰顯曾經也有人那樣珍視過她。

“褚平啊。”宗令儀扶著鬢角,道,“我是不是長了許多白發。”

褚平替她扯掉一根銀絲,道:“太後在咱家心中,一如當年。”

宗令儀走神了片刻,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拿紙筆來。”

“哀家要寫一封家書。”她道。

與此同時,國相府。

“本官擔心什麼,隻等做收漁翁之利。”張隆看向手中宣紙,收筆。

上麵隻有碩大一個字——等。

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

朝中風平浪靜。

攝政王一封奏折告了假,皇帝依然半死不活,一切平靜得詭異。

不像宗行雍行事作風。

皇城中有什麼一觸即發。

殷臻下了朝,回到東宮,他醒得過早,現下不太清醒,在銅盆中淨了手。

黃茂輕手輕腳進來,問:“殿下,桓太醫來了。來給殿下診脈。”

殷臻:“進。”

一切與往日沒什麼不同,桓欽將手指從他脈搏上放下來,眉頭舒展:“殿下`身體大好,應是涼州城有奇遇。”

殷臻不置可否,他將寬袖放下去。桓欽不經意一瞥,深紅吮-吸痕跡猝不及防落入眼中,他霎時頓住,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