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一挑,握得更緊了。
“殷臻呢?”
殷無憂小聲問,“睡著了嗎?”
他小小一團,裹在被子裡,仰頭看宗行雍。因為小五官還未長開,眼睛格外圓,小貓兒一樣濕漉漉。
生病了有些蔫巴,安安靜靜的。
等他再長大一點,宗行雍知道那雙眼睛會變得狹而長。
“睡了。”
他手指甚至沒成年人半截長,攝政王被抓著手,心中湧起莫名的感受。他沒忍住彎腰,伸手碰了碰殷無憂小臉,問,“難受?”
“一點點。”殷無憂吐字很清晰,另一隻手食指和大拇指掐出小小的縫隙,給他比劃“一點點”,然後不太好意思地抿唇,說:“現在好啦。”
“外麵在下雨嗎?”他聽了一會兒風聲,用手指去摸宗行雍衣擺,小眉頭擰了一下,說,“濕了。”
想了想,費勁地:“要換。”
攝政王心裡軟了一大片,他把人用被窩一裹,從榻裡抱出來,殷無憂很快無師自通抱住他脖子,小小驚叫了一聲。
彆彆扭扭地說:“沒有害怕。”
“可以害怕。”
殷無憂愣了愣,眼睛亮起來。
“過去睡?嗯?”宗行雍撥弄他纖長的睫毛,低低問。
殷無憂抱著他脖子,超小聲又雀躍:“可以嗎?”
他很輕易地就和殷臻分開住了,但生病後就變得脆弱,想和殷臻一起。
宗行雍在他榻上隨意一掃:“要帶走什麼?”
“那條毯子。”殷無憂指了指角落絨毯,在他耳邊說秘密一樣悄聲,“殷臻說我出生的時候用它裹起來的哦。”
攝政王英勇無敵。
攝政王拽著一條不倫不類的毯子,抱著兒子往太極殿的方向走。
殷無憂攥著他領口的衣襟一直不鬆手。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宮中一片清寂,路邊有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花瓣上落了夜霧。
殷無憂有點緊張地%e8%88%94了%e8%88%94下唇。
抱著他的人臂彎有力,心跳沉穩。身上是和殷臻截然不同的氣息,肅殺,又混著微妙的柔和。
讓人感到安心。
從前殷無憂聽說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殷臻從不避諱他的出生,所以從他有記憶起,他就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也知道他另一個父親是什麼人。
和想象中不一樣。
殷無憂沒那麼害怕了,他小心翼翼鬆開宗行雍的脖子,在攝政王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縮進去。
小小的,輕輕的。
宗行雍對他一直沒什麼實感,畢竟他有限的情感全部灌注在另一個人身上。但此刻真正把人抱起來,對方貼近他,在他頸側呼吸時,愛屋及烏那句話上升到了頂峰。
攝政王忽然明白他二十三位叔公連帶親爹對殷無憂寶貝的原因。
——他知道殷無憂不生病時不是這樣的,他極其聰穎,且早慧,學東西和殷臻一樣快。對什麼都有旺盛的好奇心。比同齡人難招架很多。
但很奇怪,在殷臻和他麵前,會變得異常聽話。
宗行雍想了想,說:“他很喜歡你。”
頓了頓,又道:“本王也很喜歡你。”
殷無憂一下就睜開了眼。
他在宗行雍懷中扭了扭身體,有一點害羞,又有一點期待地:“真的嗎?”
綠眼睛漂漂亮亮,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帶著孩童不諳世事的天真。
“真的。”
攝政王親親他額頭,篤定道:“沒有人不喜歡你。”
周邊很暗,殷無憂可能有很多好奇的事,譬如宗行雍和殷臻的關係,譬如他聽到的很多傳聞,但他想了想,仰著漂亮的臉蛋,問了最最要緊的一個:“那你喜歡殷臻嗎?”
“沒大沒小。”宗行雍這麼說了,卻沒有糾正他的意思。
石子路靜悄悄,牡丹頂著碩大花苞。
春夜悄寂無聲。
過了很久,殷無憂沒有等到回答,不過他已經沒有剛剛困了,探出半個身子,順著宗行雍視線往前看。
兩雙相同的眼睛,齊齊望向同一個地方。
殷臻撐了把銀白傘骨的折傘,靠在殿門邊。寬袖長衫,腕骨盈著淺淺一彎月光。那月光仿佛纏繞在他周身,漂亮,又滿溢。
他漆黑眉眼直勾勾盯著一大一小,沒睡醒,反應了一會兒,收傘,然後靜靜道:“宗行雍。”
——應該是睡醒沒見到人,出來找。
殷無憂明顯感覺到攝政王身體緊繃了一下,明明沒做什麼,他突然也感到心虛,默默把腦袋縮了回去。
“你要……”殷臻收傘,不解道,“從孤這兒偷人?”
“……”
攝政王一口氣簡直沒上來,惡聲惡氣:“本王偷他乾什麼?要偷也是偷你。”
殷無憂眼睛一彎:“是呀!”他很認真,“偷走殷臻。”
殷臻眼皮一跳。
他徹底清醒了,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瞧這父子倆。
無言地轉身。
耳朵尖悄無聲息地紅了。
“本王愛他。”殷無憂聽見頭頂帶笑意的聲音,有人低下頭,和他交換那條毛絨毯一樣的秘密。
-
三年後。
“先生?”
春困秋乏,午後陽光暖烘烘。楊慎都快要睡著了,胡子一抖驚醒,連忙抬頭:“小殿下,何事喚臣?”
離他兩三米的地方擺了一張檀木桌,被稱作小殿下的人胳膊肘撐著,半趴在上麵,慢吞吞地嚼蜜餞。
吃完了,他吞下去,伸一伸手,身邊的宮女趕緊給他遞帕子。
“我寫得字不好看嗎?楊大人怎麼就睡著了。”殷無憂一邊細致地擦手一邊道,“啊呀,我真的很難過。”
他那雙泛深綠的眼仁直勾勾盯著你時跟顆琉璃珠子似的,漂亮得不像真人,眉梢揶揄半挑。
——不耐煩了。
楊慎把官帽扶穩當,速速告退:“今日殿下功課完成得極好,陛下問起臣一定這麼說。”
殷無憂滿意地“嗯”了聲,捏了另一顆蜜餞往半空一拋:“賞你。”
半個時辰的課業,楊大人在裡頭待了不到一炷香。
楊慎唉聲歎氣一會兒,臨走往裡頭瞧了一眼,心知這位殿下要溜出宮玩了。
攝政王和當今陛下獨子,這世間沒有比他身份更貴重的人了。汝南宗氏的人恨不得每隔半個月進宮一次,奇珍異寶不要錢似的往宮中送。
他才八歲,就敢坐在龍椅上玩玉璽。
楊大人謹慎地摸了摸脖子,萬分感激地想,今日也是沒有掉腦袋的一天呢。
他猜得沒錯,殷無憂是要出宮。
城外新開了一家酒莊,那裡有個釀酒的王婆子,釀出的美酒遠近聞名。
殷無憂正犯愁送什麼給殷臻做生辰禮。
“送什麼?”他前幾日苦惱地問宗行雍。
一般情況下,小殿下參考二人的意見給對方送禮。上個月他剛聽從殷臻的建議,給攝政王送了親筆禦書四個大字:
老當益壯。
朝堂上陛下和攝政王爭執,氣昏了頭,一氣之下脫口而出——“你真是老了。”
話音剛落朝堂寂靜。
全體大臣恨不得自戳雙耳。
一個個鵪鶉一般縮著不敢動,就差挖坑把自己埋進去。
老了。
老……了。
芳齡三十四的攝政王當即冷笑出聲,涼颼颼往上看了一眼。
隔天他們勤政愛民的陛下病假早朝。
兩天。
又過了幾天,可能是對病假早朝的事耿耿於懷,陛下惱羞成怒送了四個字。
看上去像是在誇人,細看又不太像。
好怪。
———送什麼?
宗行雍剛下朝,袞服沒來得及脫,順手捏了把他鼓起來的臉蛋,思索很短的時間,一抵犬齒:“城外新開了一家酒莊。”
——酒。
殷無憂還小,對他另一個親爹的險惡用心毫無了解。
傍晚。
在太極殿桌案上瞧見那壇美酒的攝政王,深沉地掀了蓋。
酒香四溢。
禦書房剛處理完事的殷臻,腳步當即就僵住了。
他目光掃過那壇酒,哽住了半刻。
宗行雍在一片燭火中衝他和顏悅色地笑:“老當益壯?嗯?”
殷臻飛速:“孤還有折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本王確認過,看完了。”
殷臻:“殷無憂——”
“太後宮中。”
眼見躲無可躲殷臻光速:“孤生辰孤說了算。”他說話語速跟有鬼在追,差點嘴瓢。
“本王生辰也是陛下說了算。”宗行雍幽幽道,“大事小事、要停要動都是陛下說了算,本王最近脾氣太好了。”
“……”
殷臻又哽住。
他剛換了常服,冕冠卸下,通身毫無環佩,烏發流水般傾瀉。脫離一切複雜的朝堂算計後,變成最原本的模樣。
澄澈一如少年時。
“宗行雍。”他雙手微握住,絞儘腦汁道,“做人不能太小心眼。”
本王真是對他太好了。
攝政王心想,他已經開始騎到本王頭上無法無天了。
“噓,殷臻。”
宗行雍食指在唇間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接著指關節在桌麵叩了兩下,慢條斯理:“趁本王還有耐心,過來。”
第40章 40番外三
“要是殷臻變成一隻貓就好了,那樣本王就能隨時隨地把他帶在身邊。上朝時揣在袖中,用膳時擺在桌麵,入睡時貼在%e8%83%b8口。”
“一天就好,本王想和他形影不離。”
——《攝政王奇思妙想一則》
-
是一個攝政王外出點兵的冬日,殷無憂也跟著去了。
皇宮中隻剩殷臻一人。
他照常上了早朝,無趣地用了午膳,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吹了點冷風覺得大腦昏沉,於是回到榻上睡覺。
希望一覺醒來能見到宗行雍。
呼呼風聲和大雪,外麵滴水成冰。
殷臻手動給自己蓋好被子,把兩側壓嚴實了,以免有人回來凶他。一切準備就緒,他閉上眼,陷入光怪陸離的夢境中。
眼皮很沉,很重,像被膠水黏住了似的。
過了很久很久,他耳邊忽然響起瑣碎的聲音,混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接著有什麼東西壓住了他的手。
也不能說是手。
殷臻費力地睜眼,什麼長長的,黑金色的東西“唰拉”落下來,兜頭把他蓋住了。
氣息是熟悉的,寒涼而冷肅,衣擺上有太極殿淡香的味道。
陛下迷茫了兩秒。
“本王問——人呢?”
“不見了?”
“太極殿就這麼大,你跟本王說不見了?”
攝政王氣極反笑,不耐道:“還不滾去找?!”
他剛從演武場得到消息趕回來,玄甲褪去,身上煞氣和血腥味久久不散。太極殿所有下人說不出所以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問三不知。
宗行雍腦內那根岌岌可危的神經一下就斷了,太陽%e7%a9%b4突突直跳。
任誰都知道,他此刻在爆發邊緣。
宗行雍回來了。
但他好像……沒有看見孤?
殷臻猛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他一下睜開了眼,伸手想把遮住視線的布料掀開,剛一伸手頓時僵住了——他沒有看見自己的手,而是見到一團粉粉的、小小的爪墊,上麵圍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