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當口,宮裡來人了。
一輛小馬車停在榮國府門外,馬車兩旁跟了士兵,還有兩個小宮女。
小宮女掀起來馬車簾,隻見裡頭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梳著兩把頭,神色冷凝的女人。
那女人光是往那裡一站,便與旁人的氣度都有不同。
隻聽她道:“我是從前伺候過太後娘娘的,奉了皇後娘娘的命,來陪著林姑娘住一段時日。”
原來是宮中頗有資曆的嬤嬤。
王夫人也不敢怠慢,忙將人引了進去。
前頭才得了今上的賜婚,後頭便又特地求了個嬤嬤來。還是從前伺候過太後娘娘的……
王夫人也免不了覺得心驚。
這位來了府裡,尋常人都得將她捧著了。
畢竟這可不僅僅是個嬤嬤,她還代表了皇家的臉麵。
那嬤嬤很快便被帶到了黛玉的院兒裡去。
黛玉這會兒還坐在屋子裡看書。
嬤嬤走進去,不待黛玉起身,便衝她微一躬腰:“見過林姑娘。”姿態倒是放得低了。
與方才她剛下馬車時,姿態全然不同。
王夫人看得更覺心驚。
“姑娘喚我李嬤嬤就好。這兩個乃是從宮中跟出來的宮女,她們從前是在皇後宮中伺候的。一個名靜雅,一個名安心,姑娘日後有事,隻管差使他們。”
黛玉愣愣地點著頭。
王夫人見她滿麵疑惑,便知曉和珅竟是未與她提起此事。於是王夫人就出聲了:“他們都是和侍郎特地為你求來的。”
黛玉微微怔忡,原本暫且放到腦後的思念,好像一下子便被這句話勾了起來。
原來他早就有了打算。
她沒有母親在身邊教養,賈母近來更沒什麼心思理會她。
於是他便從宮中求了嬤嬤來,教她日後如何行後宅之事嗎?
王夫人將人送到後,也不多留,她差人去與賈母回了話,然後又讓人為李嬤嬤收拾了屋子出來。料理完後,王夫人便離開了。
待她走後,李嬤嬤便去收拾行囊了,並未立刻便與黛玉說什麼後宅裡的事。
第二日,皇後親自選了嬤嬤送來給黛玉的事,便又傳滿了京城。
這下誰都曉得,和珅究竟如何看重這個未婚妻了。
竟是連連求了皇上給她做臉。
也不知有多少閨閣女兒家在暗中羨慕。
靈月自然也聽聞了此事。
她氣得摔了手邊的妝奩:“如何比得上?榮國府縱使拍馬也趕不上他的行事!他這樣給她做臉,日後我嫁過去時,處處比不得她。那丟臉的豈不還是我?”
臨安伯夫人也頭疼不已。
她哪裡想得到,和珅竟然這樣護著那林家姑娘。恩典求了一樁又一樁,竟都是為那林家姑娘。倒也不怪靈月嫉妒了。誰看了都會覺得眼熱兩分。
這頭靈月很快又消了氣。
她蹲下`身去收拾了地麵上散落的首飾,隨後冷笑一聲道:“母親,我現在能去榮國府走走嗎?”
“自是能的,你想去做什麼?”
“我去瞧瞧那賈家的嫡孫,您未來的女婿啊。”
臨安伯夫人鬆了口:“想去便去吧。”
隻要不再鬨事,都是好的。
靈月並沒有急著前往。
她先好生歇息了一晚,待到第二日,她便作了盛裝打扮,坐上馬車,往著榮國府去了。
王夫人早得了信兒,她也正想瞧瞧這個臨安伯府的姑娘性情如何。於是便派人將靈月接進了府裡。
接她的是王夫人身邊的彩雲。
靈月問她:“你們府裡林姑娘住哪兒?”
彩雲指了一個方向:“那個院兒是林姑娘的住處。”
靈月隻瞥了一眼,心下有些不屑,斷定那院兒定是狹小不堪的。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兒,便也隻能住這樣的地方了。
“我與你們府裡的林姑娘見過,待會兒我能去瞧瞧她嗎?”
彩雲哪裡敢作這個主,便道:“姑娘待會兒與太太說吧。”
靈月有些不快,但到底知道這裡是彆人的地方,才按捺住了,沒有發作出來。
靈月知曉不能得罪王夫人,待見了王夫人,她便拿出了往日哄母親的招數來。
於是待半個時辰後,王夫人便瞧靈月,越瞧越喜歡了。
出身好,長得也好,又是個會說話的,又不似王熙鳳那樣精明。實在太合王夫人的心意了。
王夫人便道:“你們年輕女孩兒,自該與同齡人玩耍。我讓丫鬟送你去找探春她們玩。”
靈月麵上湧現喜色:“那便謝過太太了。”
這次領她出去的還是彩雲。
彩雲一邊說著,一邊將她往抱廈廳領:“三位姑娘都住在這邊呢。”
待她說完,卻突地發覺身後沒了緊跟著的腳步聲。
“靈月姑娘?”彩雲疑惑地回頭。
卻見靈月已經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邊……
那邊正是林姑娘的居所。
“靈月姑娘!”彩雲忙追了上去。
她心中有些忿忿,不大喜歡這個姑娘,但她隻是個丫鬟,當然什麼也說不了。
彩雲也隻能按下心頭的不喜,盼望著莫要讓靈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然而就這麼追了幾步的功夫,靈月已經來到了黛玉的院兒外。
院兒外的婆子正在閒談,見突然有個姑娘來了,不遠處還跟著二太太身邊的彩雲,她們也不敢怠慢,便出聲問:“姑娘是來作什麼的?”
“我來見你們林姑娘。”靈月一笑,“我從前與她見過,湊巧今日來了榮國府,便想著見見她。”
幾個婆子不明就裡,還真讓出了路來。
更有小丫鬟進門去通傳了。
黛玉聽見了聲音,也滿心疑惑,誰來尋她了?
她在京中並沒有什麼認得的姑娘。
黛玉從屋中走出去,便見那門口,穿著胭脂色衣衫的女孩兒正衝她笑,隻是那笑意並不達眼底。黛玉隻對上她的麵孔,便覺得這人對她懷有敵意。
黛玉往前走了幾步,將人看得更清楚些了。
原來是靈月。
她怎麼來了?
黛玉神色有些冷淡。
靈月笑著便要往黛玉的跟前走:“要見林姑娘一麵可不容易。我聽我兄長說,林姑娘拒了他的求親,還叫我心中好生失落呢。我第一麵見林姑娘時,便打心眼裡覺得林姑娘該是我的嫂子呢。”
她這話一出,滿院子的人臉色都微微變了。
誰都知曉從前臨安伯府來求親的事。
可這位臨安伯府的姑娘不該掛在嘴邊。
畢竟如今誰也都知曉,林姑娘已經同和侍郎定親了。她突然提起這件事,又一口一個林姑娘該是她的嫂子,也不知是真愚蠢,還是心中另有算計了。
黛玉擰了下眉,也聽出了靈月這番話裡的不善,正待開口。
突地,旁邊廂房的一道小門兒開了。
李嬤嬤從裡頭走了出來,兩個宮女還跟在她的身邊。
她們身上穿的都是宮中服飾,自與榮國府裡的下人們分開了來。
好歹是在宮裡待過的人,氣度自然比旁的下人要高出一大截。
尤其那李嬤嬤,往那兒一站,便隱約讓人領略到了兩分天家威嚴。
彩雲跟進來,乍一見,都覺得有些害怕。
但靈月瞧見了她們,便隻剩下心底無窮儘的嫉恨。
就是她們!
她們便是和珅特地來送給這林姑娘的!
靈月看著她們,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這是哪家姑娘?”李嬤嬤開口問。
彩雲忙道:“臨安伯府的。”
靈月也隨之揚了揚下巴,神色倨傲。
李嬤嬤卻根本不將她看在眼中,仿佛她並不是什麼伯府小姐,而與這滿院的下人沒什麼區彆。
她道:“怎麼什麼人也能往林姑娘的院兒裡紮?日後賊人來了,也這樣放進來嗎?驚了林姑娘怎麼是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彩雲嚇得忙與李嬤嬤辯解。
這頭靈月聽了,心底更覺不快。
這是將她比作賊人嗎?
靈月笑道:“我隻是想念林姑娘了,便過來瞧瞧她,難不成還犯了什麼忌諱?林姑娘院兒裡的規矩竟是這樣多嗎?倒比榮國府的規矩還要多了。”
李嬤嬤眼底一冷,知曉這小丫頭片子有些心計,這是故意想要讓林姑娘沒臉呢。
那如何成?
她來時,皇後對她特地囑咐了,說定要照看好林姑娘,不得有彆的心思,否則屆時處置她的便是皇上。
李嬤嬤冷笑。
小丫頭片子這點兒手段也敢在她跟前賣弄?
李嬤嬤下了台階,走到了靈月的跟前:“這規矩也是分人的,那懂事兒,自然沒這樣多的規矩去要求她。”
靈月沒想到黛玉根本一句話也不用說,便有個老嬤嬤來替她教訓人。
和珅待她何等好……
好得令人嫉妒,嫉妒得她%e8%83%b8中難受極了。
靈月惱羞成怒,伸手去推那李嬤嬤,沒能推動,於是抬手便要打:“哪裡來的老東西,也敢教訓我?”
宮裡的嬤嬤又如何。
她還是伯府千金呢!
李嬤嬤半點臉麵也不給她留,李嬤嬤臉色一厲,便直接捏住了靈月的手腕。
手勁兒之大,靈月竟是動彈不得。
那李嬤嬤在宮裡頭是給人施過刑的,手勁兒自然不小。此時見了靈月,不僅半點不覺退縮,反而還動了出手教訓她的心思。
不過一個伯府小丫頭。
能允她壞了和侍郎的事嗎?
皇後不允,皇帝也不會允。
“你好大的膽子,藐視皇家。”李嬤嬤厲喝一聲。
靈月呆了呆,竟是嚇得腿都有些發軟。但隨即她便又硬氣起來了:“我如何藐視皇家了?我隻是見不得你擋在我跟前。我有話要與林姑娘說,哪容得你這老奴擋路!”
“說什麼話,便傳與我說吧。”李嬤嬤動也不動。
靈月咬了咬唇。
說什麼。
她是想要怒罵這位林姑娘,瞧不上她哥哥,是個攀龍附鳳的貨色。也不知曉使了什麼手段,得了和珅的青睞。站在那裡,實在好楚楚可憐的一朵花兒呢,竟是驅使旁人來為她出頭了。
真真好心機。
靈月咬牙。
她卻不知曉,黛玉哪裡需要做什麼?
她什麼也不需做,和珅便也是願意為她去做一切的。
也隻有靈月這樣的人物,才是耍儘了心機,也求不來想得的東西。
見靈月說不出話來,李嬤嬤便冷嗤一聲:“請吧,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整個院子的人都盯著她。
靈月臉上羞臊,又心中憤怒。
但還能如何呢?
她連丫鬟都拋在外頭了。誰能幫她拉住那個嬤嬤,好叫她衝上去撓花那林姑娘的臉呢?
可這樣走,她又不甘心。
靈月便揚起頭,笑道:“林姑娘不知道罷?我不日便要嫁給你的表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