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張了張嘴,哪裡肯說。
宮女又笑:“奴婢都想問問這榮國府上如何不同,怎麼養的姑娘一會兒是個長舌,一會兒是個啞巴。”
言下之意,便是想請王夫人來瞧瞧。
史湘雲咬了咬唇,這才擠出來一句話:“是我,是我冒犯了林姐姐……”
話音落下,史湘雲的麵色徹底地白了個透。
整個人也如同失了一股支撐。
這世上,有的人,明明與她身世相似。
卻偏偏……
造化比她要好出不知曉多少倍。
史湘雲忍著酸楚,強壓下了那些心思,改日,改日,她便說門親事去,日後也就不在榮國府裡頭討嫌了。
第八十四章
有這個心思的, 倒不止史湘雲一人。
王夫人也欲說動賈母, 為史湘雲說一門好親事。管她嫁個什麼模樣的, 好的壞的,左右禍害彆人家去,莫要來攪亂了他們家。
這兩頭都有了心思, 沒兩日, 賈母便去了信兒給她的叔嬸。畢竟史湘雲如今由他們撫養, 這親事當如何,該由他們來做主。
賈母這一番動作下來, 卻並不叫史湘雲覺得暖心,反而更覺口中發苦。
從前沒什麼林妹妹、寶姐姐在的時候,老太太倒頗有些要為她婚事做主的意思。如今雖說寶玉已經成了親, 但老太太態度的陡然轉變, 還是叫史湘雲好一陣酸楚,再瞧這座昔日視作可蔽風雨的府邸, 便再無從前的溫暖了。
史湘雲要說親的事,府中隱約傳開了些風聲。
下人們卻並未就此打住口中的議論。
前頭那幾個得了和珅賞的,心中知曉, 這位史大姑娘絕不是輕飄飄退下去說門親事, 便能將前頭做的事抹個乾淨的。那該如何?那便還是接著尋她的不痛快唄。
這話隱約便也傳進了黛玉、寶釵等人的耳中。
探春聞言倒是鬆了口氣:“她若說了親, 改改這個莽撞的性子,也不與寶玉來往了,倒是樁好事,大家便都輕鬆了。”
寶釵但笑不語。
黛玉掐了跟前那盆花兒上的枯葉, 冷聲道:“她那性子怕是改不成了,心裡還指不準怎麼恨我呢……”
探春不知曉後頭又發生了什麼事,但見黛玉神色冷厲,她便隻好道:“她從前倒也不是這個模樣……”
“她什麼模樣,我也不想知曉。”黛玉搖頭,“我又不是她的愛哥哥。”
探春歎了口氣,隻以為黛玉是因著不喜寶玉,所以連帶的,便也不喜史湘雲了。
探春到底與史湘雲情誼更深兩分,麵上不說什麼,心下卻是存了要回去與史湘雲好生說說的心思。
不久,惜春先離開了。
似是去尋府裡頭的尼姑玩兒了。
而探春也因著還有事先行了一步。
一時間,屋內便隻剩下了寶釵與黛玉二人。
今日陽光正好,丫頭們都在院兒外曬著太陽。
待簾籠一放下來,便將內外分隔開來,裡頭聽不見外頭的音兒,外頭也聽不見裡頭的聲兒。
“寶姐姐與我手談一局?”
“好。”
二人並不是擅棋的人,但勝在心思剔透巧妙,慢吞吞的你來我往,也下了好一會兒。
然後寶釵才開了口:“有樁事,要勞煩林妹妹。”這是那日被史湘雲打斷後,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甚麼?”
“我同母親到底是處在內宅,我那兄長又慣來是個指望不住的。母親近些日子,與幾個夫人來往,竟也為我瞧了幾門親事,隻不知好壞……”
黛玉立時便明白了。
左右她從前也為二姐姐迎春打算過,如今再為寶釵瞧一瞧,也未必不可。
黛玉點了頭:“寶姐姐隻管放心便是。”
寶釵微微一笑,眼底倒也透出了幾絲真誠。
她瞧黛玉應得分外痛快的模樣,心下便隱約有了數,怕是林妹妹在那位和侍郎的心中,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來得更重。
史湘雲再打旁的算盤,都注定要落空了
說罷,兩人便也不再提此事,隻專注地盯著手邊的棋局。
這邊氛圍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和悅。
賈母院兒裡便不是如此了。
史湘雲枕在她的膝邊,未語淚先流:“老祖宗,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老祖宗也是曉得的……嬸母從未有一日待我好過。如今在親事上,哪有為我往好了說的道理。”
賈母看得卻比史湘雲要遠些。
隻要那位侯夫人不是個腦子蠢笨的,便曉得為史湘雲說一門好親,一邊麵子上過得去,一邊也是為史侯結個好親家,日後便也多一門助力……誰會舍得這樣一舉多得的事呢?
賈母想到這裡,便伸手拍了拍史湘雲:“這樣的大事上,他們如何能胡來?還有我盯著呢。”
史湘雲卻搖搖頭:“老祖宗又哪裡能管得著他們呢?嬸母是個刻薄人……”
賈母歎了口氣:“你且放寬心,日後她那邊回了信兒,若是有了人選,我也要為你好生瞧瞧的。”
史湘雲抿緊唇不說話,因著她近來有些憔悴的緣故,這會兒瞧著便更顯可憐了。
賈母見她的模樣,心下也是一軟。
史湘雲在她身邊養了許久,其中情誼倒是比對探春等要深的。賈母哪裡見得了她哭。
隨即賈母又想到了黛玉,心說,黛玉說了這樣一門好親,隻怕湘雲並不願落了人後……
史湘雲這會兒揪緊帕子,抬起頭來,低聲道:“老祖宗,求老祖宗為我說說……”
“說什麼?”賈母一怔。
“說,說那位和公子。”
賈母呆在了那裡,失聲道:“誰?你說誰?”
前頭賈母也覺得史湘雲那話是無心之失,但這會兒聽見史湘雲如此說,她心下便忍不住有些懷疑。
難不成湘雲是有意與黛玉爭鋒?
史湘雲微微低下頭,悶聲道:“和侍郎的弟弟,和琳和公子。那日愛哥哥帶來園子裡玩,我們碰巧撞見了……”
賈母聞言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原來說的是和琳。
她原先也有意讓榮國府的姑娘與和琳結親,隻是挑來揀去,竟沒有一個合適的。那惜春倒是好些,隻是她家裡亂成那般模樣,何況說到底她也是寧國府的姑娘……於是想著想著,賈母便也就打消了那念頭。
但湘雲便不同了。
她也不是榮國府上的姑娘,但卻是賈母的娘家人。
說到底,賈母待她更親厚些。
“此事……”賈母頓了下,“倒也並非不可。”
說罷,賈母又歎了口氣道:“你不該得罪了你林姐姐,她與和侍郎關係親厚……”
“老祖宗也覺得是我說錯了話麼?”
若說原先沒錯,但這會兒,賈母也覺得有了錯了,隻是錯在湘雲不該如此嘴快,事後又不肯與黛玉和好……
史湘雲見賈母不出聲,心底便更覺委屈了。
她咬了下唇,道:“再如何,林姐姐該也管不到旁人的親事。”
“但那和琳的親事,是由和侍郎做主的。”
史湘雲心下有些忐忑。沒了個自幼相依的寶玉,難道如今好不容易瞧見個與寶玉相似的,便也不成麼?
“此事你莫再與旁人提。”賈母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
史湘雲並未聽出賈母弦外之音,她心中還多有些失望,遂低著頭出去了。翠縷忙將她扶住了:“姑娘怎麼哭了?”
史湘雲往旁邊一瞧,發現那些個丫頭婆子正在打量她,那目光說不上何等惡意,卻也說不上如何善良,就如一根根刺,紮在心頭,叫人覺得不上不下。
“無事。”史湘雲往前走了兩步。
正又撞見黛玉來見賈母。
史湘雲步子晃了晃,心下更覺苦澀。
黛玉什麼都有,換做她,卻什麼也要不到手。▂思▂兔▂在▂線▂閱▂讀▂
黛玉瞧見史湘雲眼底微紅的樣子,便也隻掃了一眼便挪開目光了。她又不是賈寶玉,自然不會去安撫史湘雲。
今日她哭得再如何淒慘,也叫人生不出一絲同情來。
黛玉直直掠過史湘雲,進了院兒。
史湘雲掐住翠縷的手,低聲道:“你瞧瞧她……竟是再也不將我瞧在眼裡了。”
這樣的輕忽無視。
真真兒是,將她當個奴才丫頭了!
黛玉可未想到,史湘雲因著見了她一麵,便擅自給自己加了戲。
她與賈母說了會兒話。
突地賈母出聲道:“前些日子和侍郎的弟弟和琳來府上頑了?”
“嗯,寶玉領著來的。”
“說是個一表人才的,是也不是?”
“龍章鳳姿。”想起那日和琳耍寶的模樣,黛玉心下還有些好笑,便也不吝嗇地誇了他。
“我倒是有心,想將府中的姑娘許給這樣的年輕公子。這樣好的人兒啊,不多見了。”
難得聽見賈母這樣誇人,黛玉便隻笑了笑。
賈母見話說到這裡,便也不再言語了。
祖孫二人又隻淺談幾句,黛玉便告退了。
畢竟自那日湘雲叫她沒了臉,賈母又不曾維護她,黛玉待這位外祖母便更不如從前的孺慕了。
當日黛玉又給和珅寫信。
這是和珅特地要求的,說是讓她不要為史湘雲這等人物憋悶了自己,這高興的不高興的,不若都寫下來叫他瞧瞧,如此%e8%83%b8中自然便疏通了。
黛玉聽罷,也覺是個好法子。
昨日她寫了府上議論了史湘雲,覺得痛快,卻又覺得好笑。畢竟單從這點來瞧,她便總覺榮國府的家風頗有些問題了,可外祖母卻好似半點也不曾留意。
今個兒想起來賈母與她說的話,黛玉便又將賈母說的,想要榮國府與和珅結親的話寫進去了。
這信很快便送到了和珅的手裡。
劉全敲門進來時,和珅還靠在小榻上,裹著大氅小憩。
這是他近日來難得休息的時光。
劉全小心底將信放在桌案上,正待退出去,和珅便睜開了眼,啞聲道:“取來與我。”
劉全忙又將信拿起來,遞交到和珅的手中。
和珅仔細瞧了信,一個字也不曾放過。
哪怕黛玉在其中寫的儘是些瑣碎的事,但也讓和珅有種仿佛置身在她旁邊的錯覺。
和珅瞧著瞧著,便扶額低低笑了起來。
劉全見他形容輕鬆,麵帶笑意,心下也跟著鬆了口氣。要知曉那日主子從榮國府回來後,麵色可怖,叫他心下好一陣沒底。
劉全抬起頭,正要吩咐丫鬟去沏碗熱茶來,卻見和珅麵上笑意突地又收斂了。
這又是怎麼了?
劉全都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聲,這榮國府可真會尋事兒!
和珅這會兒已經放下了手中的信紙。
榮國府想與他結親,從前王夫人也隱約透過這個意思。但那時他已經回絕,並且絲毫不留情麵,王夫人不該還有此妄想。賈母也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