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中過得好了,這便心下不快,刻意用目光剜她呢……
襲人跟著寶玉回了院兒裡,抓著這個時機,便歎了口氣,與寶玉道:“隻怕我在二爺身邊也待不了多久了。”
寶玉近來多有忽略了襲人,突然聽她這樣一說,寶玉立時便慌了:“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起這個話來了?”
襲人道:“我那母兄要來接我回家去了。”
寶玉更慌亂了,史湘雲與他親近,可襲人與他更親近,二人更有了肌膚之親,此時突然聽襲人一說,寶玉便如遭人剜心一般。
“你不許走,你若走了,我該如何?”
襲人便也一扔手裡頭為寶玉擦頭的汗巾子,微怒道:“如今二爺不同以往了,又娶了親,身邊的丫頭也更多了,又哪裡差了我一個?”
“他們又如何比得上你?”
襲人聽了這話,心下甜蜜,又覺得安心不少。
寶玉為了留住她,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
襲人見狀,便趁機要他日後好好讀書雲雲……如此要求提了一堆。
待第二日,寶玉便將身邊總黏著親近的四兒趕走了,襲人又恢複了往日在寶玉身邊的地位。
若是史湘雲曉得,襲人借著她,又打了一個翻身仗,在寶玉心底的地位抬得更高了。
她再想起從前,自己為襲人說話的時候,必然會氣得心肝兒都跟著疼起來。
且說這頭瀟湘館。
紫鵑慌忙進了門來。
黛玉頭次見她這樣,不由心下微驚,笑道:“怎麼了?叫燕子給啄了?”
紫鵑從前到底在賈母房裡待過,與她結交的,多是賈母身邊的丫頭。
她也常有與他們一塊兒說話的時候,隻是紫鵑聰穎,從不肯透了黛玉房裡的事出去。但這些個丫頭卻是嘴上不曾把門的,他們便與紫鵑透了些話……
“我聽老太太房裡的人說,前些日子史大姑娘去求老太太了,讓老太太為她說親。”
黛玉聞言也不覺得驚訝,畢竟瞧那日史湘雲委屈的模樣,她勢必以為旁人都欺負她呢,肯定滿心想著,這榮國府是待不下去了。
這頭紫鵑抿了抿唇,不大痛快地道:“這史大姑娘也是個心比天高的,竟說想要嫁給和琳公子呢……”
“她想嫁和琳?”黛玉腦中立時回味過來,原來那日賈母與她提起那話,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黛玉心下有些不快。外祖母這是盼著她在中間說和嗎?
可哪有這樣好的道理?史湘雲前頭做過了什麼,難道個個都忘了個乾淨嗎?
黛玉冷嗤道:“她想嫁,倒是不曾想過彆人想不想娶。”
黛玉從不認為自己是個%e8%83%b8懷寬廣的人,史湘雲將她得罪得這樣狠,至今卻沒有半句真心實意的道歉,從私怨上來講,她是分外不樂意史湘雲嫁進侍郎府去的。
更莫提史湘雲心頭裝的乃是寶玉,這樣一個人,又怎能與和琳結親呢?
黛玉無論如何想,都覺得%e8%83%b8中那口氣難以咽下去。
她糾結著,是否要將此事說與和珅聽。
一旁李嬤嬤見著了,便笑著安撫她道:“姑娘莫氣,榮國府裡頭打的什麼主意,和侍郎定是一眼就瞧出來了。單單是衝著那位史大姑娘冒犯了您這一遭,她就絕計不會有進侍郎府的機會。”
黛玉微微冷靜下來,一想也正是這個道理。
紫鵑也忙笑道:“是了是了,李嬤嬤說得對。我也是一時聽了那話,覺得氣呢,卻忘記了和侍郎這樣維護咱們姑娘,那史大姑娘就算是脫層皮,怕也進不了侍郎府的。”
黛玉點點頭:“可不就是氣人嗎?她想得倒好。可哪裡有旁人都得縱著她的道理?”她再如何辯解自己是無心之失,那也都是旁人心裡的刺了。
黛玉如今想起她那日的言語,和後頭的舉動來,都還覺得心裡揪著難受。
整個人都如同被推進了冰水裡似的。
待過了一日。
幾個姊妹聚在王夫人那裡吃茶吃果子,王夫人笑著叫人拿了東西給史湘雲,這會兒她笑得極為真誠,還握著史湘雲的手,道:“這眼瞧著湘雲年紀也大起來了,過不了多久也要出門了。”
旁邊的探春一愣:“出門?”
史湘雲也是一愣,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你們還不知道罷?前幾天史侯夫人來府裡頭,就是打算著為你們史妹妹定親呢。今日傳了消息來說,已經定好了。你們還不恭賀你們史妹妹?”
眾人聽了這段話,還未反應過來呢。
那頭史湘雲麵頰已經紅了。
成了!
此事竟然當真成了!
史湘雲心跳得極快,一麵想著日後不能再與寶玉親近了,有些失落,但一麵想著和琳的模樣,又覺得離了榮國府也好,日後叔嬸拿捏不得她,她也不會受這榮國府裡頭的氣呢……
而黛玉……
黛玉日後也不好再與她生氣了。
幾個姑娘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忙出聲恭賀史湘雲。
黛玉卻沒動。
她推開了手邊的茶盞,抬頭問王夫人:“不知曉史妹妹說的是哪一戶人家?”黛玉聲線微冷,麵上也不見笑意,瞧著竟是有一分威勢在。
王夫人心下一麵感歎黛玉的變化,口中一邊笑道:“那衛府的獨子,衛若蘭,衛公子。前些日子還總來府上與寶玉頑呢。”
說罷,王夫人還歎道:“也是門好親,那衛公子生得好模樣,隻是身無功名,但他出身卻是王孫貴族之後……”
史湘雲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呆在了那裡。
衛若蘭。
她想起來了,是那日二哥哥帶著進了園子的人。
隻是為什麼突然變成了他?
史湘雲掐了掐掌心,一時頗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她抬頭朝王夫人看去,卻見王夫人正盯著她,而目光中像是含了一絲冷酷之意。
史湘雲心下一顫,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這榮國府好似一張血盆大口,看似溫情,但底下頭卻全是獠牙……
就連賈母,竟也變得不可信了起來。
史湘雲一心認定這親事是叫嬸母胡亂配的,她變了臉色後,在王夫人這裡也坐不下去了。
史湘雲咬著牙,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她近來受的委屈還少了嗎?為何連在親事這樣的大事上,還要受這樣的氣?
史湘雲匆匆告退了,轉身就去尋她的嬸母了。
王夫人瞧著她的背影走遠,和藹地笑道:“你們妹妹這是害羞呢。”
探春等人不明所以,也真以為她是害羞,便笑了起來。
黛玉也輕笑了一聲。
她笑的不是旁的,她笑的是史湘雲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
誰也沒想到,這日史湘雲與她嬸母大吵了一架,連榮國府裡的下人都看了不少笑話去。
後頭史湘雲氣病了,史侯夫人也說叫她氣病了。
這二人都病了,但背後下人們編排的卻是史湘雲。
“不管如何,史侯夫人都是長輩,史大姑娘也不該如此。”
“聽聞史大姑娘還是為婚事同史侯夫人吵起來的,說是不願嫁給那位衛公子,親事作廢……可這親事乃是長輩定下的,哪裡是說改便能改的……”
“嘁,史大姑娘心頭想著的是寶二爺呢……”
“她難不成想與寶二爺作小麼,那不是引人發笑麼,衛公子這門親事多好……”
這些話都傳進了史湘雲的耳朵裡。
也傳進了前來探望她的探春幾人耳中。
黛玉並不大想來,是探春想要在中間說和,偏將黛玉拉來了,結果正巧就讓黛玉聽見了這麼一串話。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黛玉似笑非笑地道:“府裡頭的丫頭婆子都得閒呢,這背地裡的話,一籮筐接一籮筐呢……”
探春也知曉這些下人曾經編排過黛玉,隻是黛玉從不曾擺到明麵上來,此時聽了黛玉一說,探春心下莫名有了些羞意,覺得他們實在壞了榮國府的名聲,便走出去將他們好生嗬斥了一通。
待丫頭婆子們散了,他們才進了史湘雲的住處。
一進門,什麼味道也無。
就見史湘雲坐在窗下發呆,她眼眶微紅,像是已經哭過一回了。她麵頰略見圓潤,並無病態。
黛玉心念一轉,便知曉史湘雲怕是並不曾病,史侯夫人也未必是真病了。不過是這二人誰也不肯服誰,故意做給旁人瞧的,以示自己的不滿。
“史妹妹跟這兒哭什麼?”探春故意笑她。
史湘雲卻沒開心起來,待轉過身見了黛玉,史湘雲麵上的神色便更難看了。
她還未開口,眼淚便先落了下來。
探春上前,道:“怎麼了?不是訂了親麼,該開心才是……”
史湘雲聽了話,隻覺這話更往她心底紮,她抬手拂開了探春,盯著黛玉,冷聲道:“林姑娘該知曉我為什麼這樣難過,我與老祖宗說的時候,明明說的另一個人,為何突然就變了?”
黛玉覺得她有些好笑。
難不成這倒是她的過錯了?
這會兒李嬤嬤進了門。
史湘雲一見著李嬤嬤,便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但發覺自己竟然在黛玉跟前退縮了,史湘雲沒由來的更一陣好氣。
她為何要畏懼黛玉?
史湘雲咬著牙,抻直了脖子。
李嬤嬤這會兒淡淡道:“史大姑娘做了什麼事,史大姑娘心裡頭不該更清楚麼?”
“我清楚什麼?”史湘雲怒聲反問。
“史大姑娘都與人有了定情信物,這門親事自然順理成章,如何又來怪我們姑娘?”
史湘雲氣憤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個麒麟,砸出去:“你說這個麼?這個分明是愛哥哥的,如何成了衛公子的?”
之前嬸母指著她說她與人有私的時候,她便氣得不行了。
與嬸母辯解不通,這會兒好容易她才將辯解的話說了出來。
隻是這話一出。
旁人的目光卻變得更微妙了。
探春更尷尬地道:“你早先不是與我說,不想著寶玉了嗎?他都已經成親。”
史湘雲頓覺好生委屈,她又哭出聲來,道:“我本也不想與他有乾係,我隻是撿了那個麒麟,想著改日還給他。”
李嬤嬤不冷不熱、不急不緩地道:“史大姑娘在說謊,若是真不想與寶二爺有乾係,為何拴在腰間,帶出門去。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瞧見?”
“我,我……”史湘雲更說不過她,脫口而出道:“他已經娶了親,我哪裡還會再生心思!我都與老祖宗說了,我想嫁的乃是和琳!”
探春麵上的神情頓時僵了,她不可置信地問:“你想嫁和琳?”
史湘雲並未瞧出探春神色裡掩藏的微妙,她點了點頭,按著%e8%83%b8口哭道:“你們何苦跟我嬸母一樣來冤枉我?我的心思早就與老祖宗說過了。如今卻成了這樣……”
探春咬著牙,甩開了史湘雲的手,麵上更帶著磅礴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