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裡人到底會有多少。
她被有如激流的人群推擠幾步,隻來得及喊一聲“紀亦”,回過頭來時,周圍已經沒有同伴的影子了。
四周都是狂歡的人群。
她覺得自己像是海潮上的小船,隻能被動隨著人群流動。
腦袋和肩膀時不時被輕輕錘一下,充氣的東西打上來並不痛。可她討厭人多,覺得無比煩悶。
她感覺自己馬尾都要歪掉了。
桑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個子矮不是一件好事,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究竟在哪兒。
***
陸之遙緊緊皺著眉,試圖撥開嚴絲合縫的人海。
可是鑽過一條縫,後麵還有一堵堵人牆,吵吵嚷嚷的,聲音雜亂全部灌入大腦之中。
何瑤瑤根本就不敢鬆開手,努力攥著他袖子。
隻要鬆開手,他倆立刻就能被擠散。
她揣測著陸之遙的意圖,喊一聲:“我們先出去,給苑苑打個電話過去吧,她估計也在往外走。”
陸之遙動作停了下。
何瑤瑤艱難跟在他身後,鼻尖上居然有了汗珠。她校服拉鏈被擠開了一截,露出粉紅的毛衣。
“陸之遙?”
她喊了聲。
又聽見“沙沙”的巨大聲響,金屬晃動時特有的哐哐聲傳遞過來。
更為絢爛的光芒刺破黑暗掃過來。
廣場上眾人的動作似乎安靜了一下,循聲看過去。
摩天輪啟動,緩緩轉起來,光芒幾乎灑在天空上。
人群停歇的間隙,桑苑感覺像是重獲了自由。
她辨彆一下方向,要往廣場外麵走,可步子剛邁開,手腕就被人輕輕拉住。
“桑桑!”
她轉過頭。
紀亦站在她身後,因為找到她而放鬆下來,笑得比摩天輪上的光華還眩目。
聖誕樹的彩燈轉動,時不時滑過他眼眸和頭發,在他瞳孔底下鋪上星光。
他沒放手,幾步走上前來,擋在她麵前。
“我們走。”
他聲音帶著笑,抓緊了她。
他們穿過模糊的人群和光影,霓虹流景從身邊朦朦朧朧倒退。
那邊摩天輪高聳,頂尖的燈光遙遠璀璨。
紀亦的手指溫暖有力。
桑苑突然感覺聖誕節氣息掠過眾人,也輕飄飄籠到她身上。
濃厚又溫馨。
***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亦終於停下來。
他鬆開手,扭頭,笑著看她拉住扶手喘熄。
桑苑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運動會那天,拚儘全力跑了四百米,小腿沒什麼力氣,心臟也跳得飛快。
她趴在護欄邊休息了好一會兒,心跳才漸漸平複下來。
紀亦後背抵著欄杆,往外仰了仰身子,看著她笑:“來都來了,要不要去坐?”
巨大的摩天輪在他背後緩緩轉動。
桑苑想也不想:“不要。”
“百分之百不想去?”
“百分之百。”
紀亦笑一聲,移開目光,仰起頭,喉頭滑動。
“桑桑,你還記得初一時咱倆打賭嗎?”
“什麼?”
紀亦提醒她:“賭身高。我說我初三能比你高。結果我初二的時候就已經一米七了,比你高,所以我贏了。”
他聲音停了一下:“你記得賭約嗎?你寫在便利貼上,我現在還保留著。”
桑苑也轉過身,背靠著欄杆。
“這都多久了,你還惦記著呢。”
紀亦垂眸看她:“我記得清清楚楚。我贏了,所以,我們去坐摩天輪,怎麼樣?”
桑苑學著他一本正經地歎息:“你要自己找罪受,我懶得管你。”
紀亦站直了:“走。”
他拉住她袖子。
他倆登上的是個淺藍的座艙。
坐好之後,艙門被工作人員嗒地關上。
他們隨著轉動緩緩上升,人、樹、路燈都漸漸變小。
那邊揮動充氣棒的人群攢動,小廣場中間聖誕樹上裝飾星星閃爍著。
他們一點點遠離地麵,一點點靠近夜空。
桑苑看了一會兒,轉回臉。
紀亦異常安靜。
座艙越升越高,他腦袋卻越垂越低,握著扶手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
桑苑抱起手臂,一歪頭,得意洋洋:“紀亦,我早就說了,你這是自己找罪受。”
紀亦沒說話。
桑苑聲音中帶著笑:“你說你恐高症,腳踏實地呆在地上不好嗎,還非得坐什麼摩天輪。”
紀亦總算開了口,聲音艱難:“桑桑。”
他沒抬頭。
發絲隨動作可憐巴巴地耷拉著,有如鴉青,卻又細軟。
想到這人平時老仗著身高揉自己腦袋,桑苑終於有了掰回一城的感覺,她也揉揉他腦袋——
頭發果然很軟。
她笑起來:“紀亦,你還好吧?”
“不太好。”
他聲音很乾,也很誠實:“我有點怕。”
桑苑笑容擴大些:“彆怕彆怕,我陪著你呢。”
紀亦嗓音輕顫:“我覺得,我這個狀態,靠我一個人,可能撐不到回歸地麵了。你能把手借給我嗎?”
她一邊笑一邊把手遞過去。
紀亦鬆開緊抓著的橫杆,一把拉住她。
他兩隻手都握住她右手,依然沒敢抬腦袋,垂著首,將額頭輕輕貼在她手背上。
他問:“我們到哪兒了?”
“還有一會兒到頂。這裡能看到我們學校的逸夫樓和鐘樓。”
說明已經很高了。
紀亦將她拉得更緊。
難得看到他不那麼遊刃有餘的時候,桑苑又揉一把他頭發。
她找著話題:“你們家的人好像都恐高,你也是,你哥也是。”
紀亦不服氣:“林澈不能和我相提並論。他比我嚴重多了,這個高度,他可能會直接暈過去。”
桑苑笑笑,往外看眼,又說:“我看到少年宮外的南河了,真漂亮。”
河水閃閃發光,粼粼倒映著兩岸光景。
五光十色。
她忍不住逗他:“紀亦,你要不要看一眼?”
“不要。”紀亦回答得斬釘截鐵。
非要坐摩天輪,坐上來又怕得要死。
桑苑這次真笑出了聲。
聽她那麼開心,紀亦有點悶。
他聲音很小:“桑苑,你就會嘲笑我,欺負我。”
“嗯。”
桑苑點著頭承認了:“因為你好欺負啊。”
紀亦喃喃:“那是因為我願意讓你欺負。”
桑苑還是彎著眼睛,狡猾的樣子像是狐狸。
她手背能感覺到紀亦額頭的溫度,還有拂在上麵的發絲。
她忽然說道:“紀亦,我看見你家了。”
“真的?”
“真的。”桑苑正兒八經給他描繪,“有個小男孩站在陽台上,直勾勾看著我,衝我傻笑,個子還沒我高——”
紀亦委屈:“你又騙我。”
摩天輪穩穩經過了最高點。
天空似乎觸手可及。
他攥著她,緊緊的。
桑苑吐出口氣:“好了,我們要下去了,放鬆點。”
“到哪兒了?”
她估算一下:“大概還有四分之三的高度。”
紀亦沉默著。
隔幾分鐘,再問:“現在呢?”
“還有二分之一。”
到最後,桑苑拍拍他:“我們到了。”
紀亦緩緩抬起頭,臉色還有點發白。
座艙即將進入凹槽軌道。
他鬆開手,約莫覺得有些丟臉,看著窗外不做聲。
冬夜的寒涼重新覆上被握得暖洋洋的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桑苑撐著座位,雙腿踢著來回晃動。
“紀亦,我說到了,你就抬頭,你不怕我騙你?”
他轉回臉:“你騙我我也沒辦法,我說了,我就樂意被你欺負。”
“噢……”
桑苑拖著聲音,點了點頭,沉%e5%90%9f一會兒:“看你這麼可憐,那我以後對你好點。”
他精神一瞬間回籠。
紀亦抿著笑意:“桑苑同學,這可是你說的,你要說到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男女主可能互相拿錯了對方劇本。
第28章
桑苑回去已經是晚上十點。
紀亦按照慣例送她到巷子口, 笑著和她揮揮手。
爾後繼續站著,等她房間燈亮。
他頭發之前被她揉過,後來被風一吹,有些揉碎的亂。
像是剛睡醒似的, 翹起幾根。
那幾根發鍍著巷子外的燈影, 暈出橘色暖光。
桑苑走進樓道。
剛打開安全門,回過頭立刻瞧見一樓樓梯處坐了個人。
一隻腿伸長, 一隻腿隨意蜷著。
昏暗的燈光從背後投過來, 他臉沉入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樓道安安靜靜的, 驀地杵個人, 她被嚇了一大跳。
回過神又想,幸好沒讓紀亦進院子。
她吐出一口氣:“你在這裡坐著做什麼?不冷嗎?”
樓梯間風最大, 肆無忌憚地浮掠,被水泥護欄擋了一下,發出呼嘯聲。
桑苑覺得自己頭發都快被吹散了, 眼睛也不得不稍稍眯著。
陸之遙卻跟沒事兒人似的,聲音冷淡:“家裡悶,出來透透氣。”
“噢……”
這風是挺能透氣的。
她應了聲,要從他身邊跨過去,又聽他問:“你呢?去哪兒了?”
“在外麵隨便逛了逛。”
她本來有點心不在焉,想到晚上的事情又有些好笑,一抿嘴:“你和瑤瑤去坐摩天輪了嗎?”
“沒有。”陸之遙還是冷著臉,“她隻說了想來中心廣場看看, 又怕出事,讓我陪著她。沒彆的了,看完活動我們就分彆回了。”
桑苑笑笑,往上慢慢走:“陸之遙,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什麼意思?”
他回過頭盯著她背影。
桑苑沒等他,已經要往二樓去了。
隻有聲音落下來。
居然有點和以前不一定的嚴厲,像是長輩訓話。
“我相信你沒有惡意。但不是所有的好心都叫善良,有時候好心也能傷害人。你不小了,做事想清楚後果。”
桑苑走上二樓。
樓梯的縫隙間捕捉不到她身影,腳步也越來越遠。
***
期末考試當天下了點小雪。
南方向來很難看到鵝毛大雪,碎雪裡夾著雨絲,輕飄飄地濡濕地麵。
寒意刺骨,在教室外麵走一走,寒風卷著雨雪,往脖子上一貼,凍得人牙齒能打顫。
桑苑從小到大隻怕熱不怕冷。
她本來覺得天氣也就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在寂靜到沒有一絲聲音的考場裡坐了半天,空氣、試卷、氛圍都冰冷至極,寒冷濕沉沉地往背上一貼,她也覺得冷起來了。
上午考的是語文。
她對這一科從來不擔心,考完後婉拒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