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聽完還是沒有放下心,卓絕得耳力連一隻蝴蝶翩落到花葉上的聲音都能捕捉到,他仔細確認了一遍,才認可諸葛正我的話。
諸葛神侯笑了笑,“你從小就這樣謹慎。”
無情這才反應過來,剛剛世叔叫得是他的本名。
原名盛崖餘的無情多年來,被人叫的一直是無情這個綽號,盛崖餘這個名字迄今為止也隻有諸葛正我叫過,而且叫的也極少。
年紀輕輕就殘了雙腿的無情麵色安然,神色清雋道:“行走江湖,若不謹慎,也活不到現在。”
“是啊,”諸葛正我低低說道:“辛苦你了。”
無情少有的勾起嘴角,搖著頭,仿佛在說,若沒有世叔救我,我也不會有今日。
諸葛正我默了下,低咳一聲。
“這樣吧,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見張真人。”提起正事,諸葛神侯麵容沉著冷靜,還帶著一絲攝人的正氣。
沒想到無情聽完立即搖頭。
“還是不要了,世叔,張真人乃世外高人,若隻要見我,那定然也有其中深意。”
諸葛正我反問道:“你真這樣覺得?”
無情麵不改色的看著他。
諸葛正我從來不會反對下定決心的無情。
今日的談話到此為止,度過一夜,無情被追命送到張真人隱居在城外的宅子門前。
“師兄,隻能送你到這裡了。”
追命看著門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幾名道士,苦著臉說道。
嘁,要不是小爺被叮囑不能鬨事,就你們這幾個人哪裡攔得住追命大爺的輕功!
道士不知追命心中腹誹,接手之後,小心的帶無情入府,這是他們祖師爺吩咐過的客人,不能怠慢。
追命一直盯到看不見無情的背影,才一轉身,輕功踏步,身法圓潤,就好像突然消失一樣從守門道士的視野之中消失。
神捕追命,名不虛傳!
無情被人領到一座塔內,奇異的是,居然有人在府邸之中修築七層高的塔樓。
光看外表,十分具備道家風格。
無情進入塔內,隻見塔內四周像是佛塔一樣,描有各種道家真言,神仙畫卷,中間則是一棟旋轉著向上的樓梯。
無情被四位強壯的道士抬到塔頂,他也見識了一路栩栩如生的神仙論道。
分散開的心思,在張真人出現時,立馬收了回來,無情神情莊重,身體不自覺的僵硬。
張真人的長相和一般的老頭子差不多,不過修行道家真法多年的緣故,他臉上明顯沒什麼老人斑,兩條長長的眉須耷拉下來,一雙年邁蒼老的眼睛深藏睿智與慈愛。
“我等你很久了。”
無情趕忙見禮。
“見過真人,姍姍來遲還請恕罪。”
“非也,並非你來‘遲’,而是因果,你該當這個時候見過老道,該當這個時候來到此處。”
張真人含蓄的一笑。
無情皺起眉頭,打機鋒?心神百轉,他試探道:“因果可是佛家的論調。”
張真人搖頭道:“佛家,道家,甚至是魔,又有何區彆呢?同樣是天道下的泱泱大眾,道家尋求超脫,佛家尋求普渡成佛,魔則意氣反天,但歸根究底,不過世間萬象演化出來的種種玄妙,悟得道是仙,悟不到是人。”
張真人這是在談玄!
無情神情立刻變得肅穆,無論什麼時候,道家的談玄,佛家的講禪,一直都是嚴肅的,所攜帶的大智慧,值得人們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張真人仿佛沒有發現無情的神色變化,自顧自慢條斯理的說道:“有人一心成佛,有人一心成仙,老道我沒成仙成佛的本事,求得不過是一個道字。人生在世百餘年,入道求合天地間。但向老君學千載,紫霄宮中拜鴻鈞。嗬嗬,老道沒旁的本事,真書萬卷,僅僅是入門了一本觀星。”
“星辰百鬥,看花老道的眼睛,老道也實在找不到什麼出路。”
“小友,若有朝一日,你的眼睛看到山河顛覆的情景,救,則逆天而為,不得善終,不救,則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你會救還是不就?”
“……”
無情萬萬沒想到,昨日諸葛正我所說的話,居然會從另一個人嘴裡說出來。
張真人和諸葛正我不同,觀天機,解星象那是他成名絕技,甚至在早些年有人將他當活神仙拜,而且他也真有千裡之外,掌定乾坤的本事。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難道大慶真的已經氣數已儘?
無情張張嘴,“我…………”他說的話隻落入張真人一個人的耳朵裡,而這位老人笑容和煦,眼角深深的,深深的疊到一起。
神侯府迎回無情後,諸葛正我趕走其他人,特意將他留下。
無情垂頭不語,等到隻剩下諸葛正我時,深徹的眼底浮現驚慌失措的情緒。
他從張真人所聽見的一切秘聞都像是跗骨之蛆,叫他心底荊棘叢生。
他該如何告訴世叔,大慶如今麵臨三劫九難,過得去龍氣吐瑞,國泰新生,過不去山河凋零,國破家亡!
無情澀聲道:“世叔……”
諸葛正我深深地看著他,歎息著按了下他的頭。
“彆著急,我知道,我都知道……”
大慶建立六百餘年,史書上並非沒有長壽的國家,但像是大慶這樣的,卻仍是不多見。
其實諸葛正我早在南王謀逆時就有所預料,現在不過是證實了。
不管怎麼看,現在的大慶過,毫無疑問,正是所謂的末代王朝。
能不能過得去這道坎,浴火重生,就看天命是否還站在大慶這頭了。
無情冷靜了一個早上,才把整件事跟諸葛正我講明,之後接到張真人坐化的消息。
“哢嚓——”
握在手中的茶盞落地,砰賤出一地水花,諸葛正我揮揮手叫人收拾了,無情卻仍有些呆滯。
諸葛正我在廳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開解道:“張真人不愧賢人,為國獻身,你也不要看不開。”
“……”
無情沒有說話,冷靜一陣後,道:“傅宗書有行動了。”
諸葛正我麵色一正。
一代高人兵解,為得還是逆天改命,首當其衝的就是借用龍氣,致使大慶百年氣運耗儘的罪魁禍首。
當冥冥之中的感應被觸動時,季閒珺輕“咦”了一聲,手指捏在蘭花的□□上停止不動。
太子長琴現在是朵花,但是“視覺”並未受限,輕易捕捉到季閒珺臉上一瞬間掠過的異樣神色。
“你在想什麼?”
季閒珺回神,鬆開手,照常為他澆水鬆土。
“沒什麼,突然感覺到此方世界有人逆天改命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太子長琴可不會視而不見。
或許是流落人間的幾千年來,逆天改命已經深深刻印到他的骨子裡,所以太子長琴對任何逆天改命的人都非常有好感。
似是察覺到這盆花透出的興奮之意,季閒珺麵不改色的撚住一片花瓣開始揉。
他發現了,隻要這樣做,太子長琴就會像是呆住一樣,需要反應好一陣子才會散發出點兒猶豫的氣息。
一般這個時候,季閒珺就會心情很好的把他抱到陽光底下。
當日他之所以能從天劫下把人救出來,正是因為他取了一個巧。
所謂荒魂究竟是什麼?
須知,人有三魂四魄,獸有一魂兩魄,而花草鬆石僅僅隻有一魄。
所以人有七情六欲,獸則嗜血貪婪,花草鬆石即使修煉成仙,也情緒淡然,缺乏欲望。
季閒珺仔細研究過了,確定荒魂重歸天地,理論上是和世世代代不再為人差不多,不過荒魂更慘一點兒,變成草木花石是最後的歸宿。+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之後再用腦子想想,帶走一盆花,一塊石頭的難度高,還是帶走一個大活人,準確說是個仙的難度高?
答案顯而易見!
其實在百裡屠蘇跟歐陽少恭同一時間灰飛煙滅之後,季閒珺已經抱有帶個石頭回去做手把件的心理準備了。
誰知最後變成盆花,雖說中途也有他做推手,將那些散溢在天地間的靈魄逼入蘭花之中,再小心的用氣運護養。
最後得救的太子長琴發誓,這裡麵沒有季閒珺本身的惡趣味就讓他一輩子做一盆花!
可是在千載渡魂之後,花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曾經上一秒渡魂到兔子身上,卻因為靈體不契合在劇痛之中被獵人抓住下鍋的記憶,總是不合時宜的冒出來。
諸如此類的經曆數不勝數,慢慢的,由於魂魄受損嚴重,言行之中總帶出一絲戾氣的太子長琴逐漸安和下來,他也就沒發現季閒珺看“君子蘭”的眼神中總透出一絲玩味。
分明是把他當消遣用的玩具。
當然,真正意義上讓他態度變好的原因,還是屬於焚寂劍另外半魂在融合後傳遞過來的記憶。
在那些記憶之中,是歐陽少恭從未感受過的平靜。
先是仿佛定格在時空之中的榣山水湄,景色雖美,但置身其中的太子長琴總能從秀麗的湖光山色之中察覺到一絲麻木滋味。
後來……後來則是季閒珺絲毫不吝嗇的承諾。
雖說焚寂劍靈不似歐陽少恭嘗儘世間冷暖,可半魂終究帶有天生缺陷。
每一刻都仿佛精神分裂加失憶症患者一樣,下一秒記不得上一秒自己說了什麼。
在自己都不耐的重複回憶中,每一幀裡麵都有季閒珺耐心承諾的身影。
這一點兒無論是對太子長琴,還是歐陽少恭都是從未體會過的溫暖。
因此,季閒珺自己雖然不知道,但他在逐漸恢複過來的太子長琴這裡,好感條是滿的。
隻要化身人形,說推就推的那種。
不過說起來,以歐陽少恭多年的閱曆,繼承他之過去的太子長琴或許會對黑暗中的一點兒光明,生出歐陽少恭對巽芳的執念。
畢竟太子長琴並非歐陽少恭,可兩者的記憶是共通的。
但是揣測終歸是揣測,讓我們回歸正題。
被捏了花瓣的太子長琴確實透出一種茫然呆呆的感覺,可他反應過來,葉子就抽上去了。
季閒珺及時躲開,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對這件事感興趣?”
太子長琴毫不猶豫:“當然!”
無論哪個世界,他就是看天道不順眼。
“好吧,”季閒珺耐心很好的把自己怎麼拖大慶下水的全過程說來,說完太子長琴沉默,他還猶自未知的感慨:“這樣說來,此事其實和你大有關係。本尊若是大慶的君王,你可就是名副其實的紅顏禍水了。”說完,手指偷偷捏上太子長琴的葉子。
盆裡的君子蘭整隻花在季閒珺的形容下,散發出生無可戀的氣息。
季閒珺表示:欺負他真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太子長琴獲得紅顏禍水稱號!
季閒珺:好不容易把人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