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1 / 1)

聲近,一名中年婦人領著一個妙齡少女,進到了室內。

那婦人作樸素打扮,緊跟在她身後的少女卻作了精心的打扮。她梳著飛天髻,結三鬟於頂,其間用蓮紋嵌鬆石的金釧固定。其發髻形鬆而不散,頗有幾分古壁畫上,飛天神女的仙逸味道。

少女上身著茜素青色半臂,白色團雲紋短衫,下著煙霞色留仙裙,腰係淺色絲絛,長長的穗子垂於腳邊,行止間微微晃動。這番打扮,令她纖細婀娜,舉手投足都牽動人心。偏還透幾分仙逸氣,叫人不敢輕易褻瀆。

她戴著精心打製過樣式的帷帽,帽紗短至頸間,隱約可露出一點白皙的下巴,其容貌在帽紗後若隱若現……

簾外未必能瞧得見裡頭的景象,但蕭弋在裡頭,卻將她的模樣瞧得分明。

李家深諳含蓄掩瞞之道,如今他又正遭人下毒。

李家女子自然不敢披紅掛綠,濃妝豔抹。於是便做了素淨卻又精心的打扮。恰巧李家女兒都飽讀詩書,多年修煉,氣質倒也出眾。這樣打扮,原本的一分風采也就變為十分了。

但蕭弋腦中湧現的,卻是另一道身影。

她穿什麼樣的衣裳都好。

穿火紅的裙子,她便明豔如天邊的紅日。穿上月白的長裙,行動便如桂宮仙子。穿上形式華麗的襖裙,她便似端坐在高台上的精美玉塑。

李家四姑娘行進到跟前,挨在李老太爺身後,跟隨大夫人趙氏一並跪地見禮。

“臣婦趙氏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聖體安康。”

“臣女李妧拜見皇上……”她學著趙氏,一並叩了個頭,開口嗓音輕柔,如春風拂麵。

這李家能出一個這樣的女兒,也不知花費了多少的功夫。

不過李妧依舊繼承了來自李家傳承多年的缺點,那便是身材矮小。

穿半臂留仙裙,襯她輕盈如乘仙風。

若穿襖裙,怕便是災難了。

這二人行過禮後,便在等蕭弋開口。

蕭弋卻突然叫住了劉嬤嬤:“嬤嬤進來。”

劉嬤嬤聞言,忙打起簾子,緩步走近蕭弋。

簾子打起的時候,李妧微微抬頭,朝內瞥了一眼,隻不過她未能瞥見新帝的麵容。

那一刹,隻來得及瞥見對方的靴子。

黑色作底,上繡五爪金龍。

這廂蕭弋淡淡道:“楊姑娘出宮時,忘了一樣東西,你取去給她。”

劉嬤嬤點頭應是。

蕭弋敲了敲手邊的匣子。

劉嬤嬤便動手將匣子抱了起來,屈身行禮,道:“可有什麼話要交代姑娘?”

此時趙氏與李妧已經跪了有一會兒了。

趙氏眉頭微動,也察覺出來了。這是威懾之意?

李妧倒是恍然未覺一般,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裡,動也不動。

“交代了她也記不住。”蕭弋淡淡道,仔細聽,語氣裡像是還有點笑意。

劉嬤嬤也笑了下,抱著匣子,重新打起簾子出來。

等走出來,她麵上的神情便又恢複先前刻板冷漠的樣子了。

刹那間,李妧又抬頭朝裡麵飛快地瞥了一眼。

這一次她的動作幅度要大些,但她依舊沒能瞥見蕭弋的模樣,隻瞥見了他的手。

他的手靠在膝蓋上。

手指蒼白而削瘦修長,指甲精心修剪過,那隻手好看得像是精雕細琢而成一般。倒是讓人不敢讓人想象,這是個病弱之人。

新帝常年在涵春室內養病,宮內外少有窺見他麵容者。

這也是她一回見到。

帷簾內,蕭弋又輕咳兩聲,方才道:“起身。”

李妧反倒不敢起身了。

老太爺都還跪著呢。

蕭弋道:“都起身吧。”

老太爺叩了個頭,懇切地道:“謝皇上。”

李妧竟也跟著叩頭,柔聲道:“謝皇上。”

老太爺作出躊躇之色,似是有話想說,但又難於張口。

蕭弋將他神色收入眼底,開口道:“這是李家行四的姑娘,與柳家定了親的那個?”

李老太爺神色一僵,全然沒想到蕭弋會主動開口問起,還一提就提到了柳家。他隻能點了點頭,道:“正是。”

“聽聞鈞定侯府上二公子,早年也險些與李四姑娘定下親事?”蕭弋又問,仿佛隻是單純的好奇。

李老太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話說的,像是他一女許了二家似的。他沉下臉色,道:“皇上,此乃坊間傳聞,汙我李家名聲!我李家的姑娘,從不曾與鈞定侯府定親。”

“流言殺人……朕也不願見李家蒙受汙名。前些日子,李天吉買下一處宅子。後頭朕才得知,原是從前的柳宅。不免叫朕憂心,府上姑娘將來嫁過去,該於何處落腳?”

李老太爺聽得心都揪緊了。

他們李家這一代的子孫,無論男女,都是傾全族之力教養。

正是不想將李妧賠進去,他才會有此一行,相比之下,前來做戲罵一罵太後,那都是附帶的。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太後縱使荒唐,但到底沒做出有損國本、有損皇室顏麵的事來,那她的位置便永遠也不會動搖,小皇帝還必須得悉心奉養母親。

李老太爺躬身拜了拜,眼淚流下來,道:“老臣心下也覺得疼惜這個孫女……如今那柳家人都不知去向……”

蕭弋道:“他們如今落腳於城南林家,聽聞他們意欲返鄉,回宗族所在之地,若是少師即刻前往,想必還能尋得人,也不會釀成遺憾。”

李老太爺頓住了。

何意?

小皇帝這是何意!

一邊的李妧攥緊了手指。

皇上的意思,不正是催他們去尋那柳家人,免得錯過了這樁姻緣嗎?

李老太爺這才發覺,皇上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小皇帝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們李家真心要與柳家結親?

李老太爺心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須得趕緊開口,可如今能說什麼呢?什麼話都叫皇上先占去說了。難道要說,我們李家心疼女兒,不願意與柳家結親了,請皇上下令旨,除了這樁婚約?

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

此時隔著一道簾子,蕭弋再度出聲。

他的嗓音微冷,帶著幾分喑啞,讓人背脊發寒,偏他還是笑著說:“可惜了李府的四姑娘,隻是李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講究正直清明、積德善。倒不好因著心疼女兒,便毀了婚約。”

李老太爺心頭一震,麵上卻是不顯,他抿了抿唇,正色道:“正是如此,李家重諾重情,又怎能翻臉後悔?那起子小人才會做的事。李家是斷不會做的。若那柳家人當真落腳城南林家,我李家必然將人迎回,舉婚事、結親緣。”

李妧握緊的手,驟然鬆開了。

她隱藏在帷帽下的麵孔看不清楚。

但蕭弋對她毫無興趣,也不想看她底下麵容如何。

趙氏欲張口說什麼,可她到底還是困於李家的規矩,沒敢說出口。

李老太爺今日未能達到目的,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心力交瘁之感,他為了體現,自己當真急著去尋柳家人,便終於告退了。

李妧緩緩起身,朝蕭弋的方向拜了拜。

她口中道:“臣女告退。”

這下她光明正大地抬頭打量著簾子後。

但那簾子後始終隻有個影子。

李妧不知為何,心下覺得不對。新帝似乎並不像祖父和父兄們描述的那樣,年少體弱、性情詭異無能。他坐在帷簾後,能觀得他們的模樣、表情。而他們卻無從見到他的樣子。

就好像……

就好像對方把握住了他們,也高高在上地戲耍著他們,但他們卻毫無所覺一般。

李妧心頭想了再多也沒用了。

李老太爺已轉身欲走,她隻能匆匆跟上。

要嫁柳家?

李妧垂下眼眸,總還能再想想法子的。

……

隻是那帷簾後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讓她陡然生出一股不甘來。

她記得他的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記得他的靴子,上印五爪金龍。

龍,權勢也。

李家行四的姑娘,在京中負有盛名,卻要嫁一個被奪了功名的,家境敗落的男人。豈不荒唐?

楊宅。

一輛小馬車在門前停住,車內的人打起帷簾,走下車去。

“我乃姑娘身邊伺候的劉嬤嬤,煩請通報。”

門房一見她打扮,便嚇了一跳,忙口稱“嬤嬤稍等”,隨即便轉身去通報了。

沒一會兒工夫,門房又回轉身來,將劉嬤嬤幾人迎了進去。

劉嬤嬤回頭瞧了瞧外頭把守的虎賁軍,心下大安。

劉嬤嬤快步行至書房,門一開,便見楊幺兒坐在那把高高的椅子上,腳尖點地,上半部分身子倚靠著桌案,像是要傾倒上去。

她微微晃著身子,手裡攥著筆。

澄澈的眸光望著窗外枯黃飄落的枝葉,自得其樂。

劉嬤嬤心口攢著的那口氣突地消散了,她頓覺輕鬆,於是便抱緊了懷中的匣子,快步走到了楊幺兒的身邊,她露出笑容,柔聲道:“姑娘。”

這皇宮裡頭呆得久了,人的心性會被磨得看似平和麻木、實則尖銳瘋狂,壓抑之下,人好像都變得不再像是人。

但對上姑娘的麵容,便一切都輕鬆了起來。

難怪世人都喜好天真爛漫之人。

若真瞧上一眼,便能使人忘憂,隻恨不能用世間的一切去換她了!

……

楊幺兒聞言回頭,瞧見了劉嬤嬤懷中的匣子。

她呆呆地伸手拿了過去,說著:“嬤嬤。”然後打開了匣子。

便見裡頭擺滿了零碎的小玩意兒,正是她欲帶在身邊,卻沒能帶在身邊的玩具。楊幺兒開心地胡亂撥弄兩下,卻觸到一個硬乎乎的東西。

楊幺兒伸手拿起來。

劉嬤嬤在旁邊卻看得眼皮一跳。

第34章 金玉作符

那是一塊金玉製成的玩意,長約二三寸, 身刻銘文, 握在手中,便覺分量微沉。

楊幺兒好奇地捏在手中, 來回顛了兩下。

劉嬤嬤一顆心,便也跟著來回顛了顛, 若是那玩意兒掉地上去, 劉嬤嬤一顆心定也要跟著摔個粉碎。

楊幺兒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它奪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匣子裡剩下的玩具,就這樣被她忘到腦後去了。

她伸出手指, 繞著它的輪廓描了一圈兒。

平頭翹尾,為虎狀。

楊幺兒自是認不得這東西麵目的, 但劉嬤嬤到底在宮中伺候多年,耳濡目染之下, 便也有兩分見識。大晉無論軍隊大小, 皆由虎符或帥印調遣。

如今握在姑娘手裡的,便該是虎符了, 隻是,究竟是那支軍隊的虎符, 劉嬤嬤便是猜不透的了。

她隻覺得心驚肉跳。

皇上竟然將這樣的東西,混進了一匣子玩具裡頭, 若是不慎摔了怎好?雖說一兩下是摔不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