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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太荒謬了。

宗門掌門成魔,門派分崩離析,雙親慘死魔修之手,她自己是個天煞孤星……

這些都太荒謬了。

“頸環的事情,莫秋露的存在,都是你在伏長老和宴長老的玉牌之中看到的,”荊陽羽態度溫柔,像是在縱容著一個孩子胡鬨。

“命魂鏡連我都請不動,要集合整個門派的長老,再有掌門師尊親自以山印請來,你如何窺見?”

荊陽羽摸著宴春的頭說:“水雲,我知道這些年你在滌靈池被壓著,受苦了,但是你……”

“你彆說了。”宴春鬆開了荊陽羽的手,臉上期盼的神情漸漸消失。

他還是不信她,覺得她在說瘋話,她當初偷看母親的留影玉,隻是為了證實命魂鏡之中的預言是真,可這卻成了她無法取信的證據。

宴春鬆開手向後一步,眼中那點動容都消散了個乾乾淨淨。

她輕笑了一聲,滿是嘲諷,卻是在笑她自己。

看來命運真的不可逆,她注定是眾叛親離的下場啊。

“我不發瘋了,我以後都會乖乖的,”宴春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截待著共生的細白頸項,問荊陽羽:“我什麼時候能出滌靈池啊。”

荊陽羽懷裡空了,心中也跟著空了,他看著宴春這樣,比宴春發火還要難受。

“水雲……”

“大師兄。”宴春突然抬頭看向荊陽羽,眼中神色淡淡,無波無瀾地說:“我移情彆戀啦。”

“我們的道侶契約,從今天開始,便不作數了吧。”

轟,宛若劫雷當頭劈下。

荊陽羽腦中登時一片空白,眼睛微微張大,似乎聽不懂宴春在說什麼。

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宴春,宴春卻輕飄飄躲過了他。

此刻天上烏雲閉月,一顆星星都沒有,可是宴春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卻覺得心中一片萬裡晴空。

她一直猶豫不決,但其實很簡單不是嗎?

她一切都不要了,還有什麼能讓她畏頭畏尾,束手束腳呢?

第14章 破妄一 既然命運對她下手,宴春準備對……

“師……妹,”荊陽羽表情開裂,連忙上前抓住了宴春。

宴春這一次沒有躲,隻是堪稱平靜地看著他。

“彆鬨了,”荊陽羽聲音艱澀嘶啞:“我,我來給你固魂好不好?”

他想裝著沒有聽到宴春說什麼,便能當做宴春沒有說過。

可宴春不給他這個機會,又說:“大師兄,我送你的劍穗是我偷偷絞了頭發編織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母親都不知道呢,知道我絞了頭發要打死我的,你還給我吧?”

荊陽羽後退了一步。

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儲物袋,他的劍就在裡麵,劍穗係在劍上,他一直都知道,那個劍穗是宴春用頭發編織的。

宴春曾經說……

她那時一臉羞澀天真,才十六歲,便拉著他的袖子說:“大師兄,贈你發絲劍穗,是結發為夫妻的意思,你收了便是我的人了,大師兄你明不明白啊。”

荊陽羽那時候隻是輕笑,然後煉製了一枚進境丹給她,算作回禮。

可現在過去的歲月仿如昨日,進境丹卻被她送了旁人,還要要回結發的劍穗。

荊陽羽耳邊仿佛還環繞著那一句:“我們的道侶契約,從今天開始,便不作數了吧。”

不作數了吧。

怎麼能不作數呢?二十年了,荊陽羽怔怔看著宴春,眼中泛起了紅。

他笨嘴拙舌,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便隻說了一句:“我不還。”

宴春:“……”

宴春沒有再糾纏在一個劍穗上麵,她故意刺激荊陽羽好久了,嫉妒也好,怨恨也好,隻想著讓他離那個莫秋露遠一點。

但是現在沒必要了,她連荊陽羽都不打算要了,還能攆著他要劍穗嗎?

宴春摸了摸自己鼻尖小痣,無可無不可的說:“大師兄非要留著,就留著吧,反正不作數了。”

她說著便主動坐到池邊,仰頭看著荊陽羽說:“來吧,勞煩大師兄為我固魂,我還想早點從滌靈池出去,外門大比要開始了,我想去看熱鬨呢……”

荊陽羽在那裡站了片刻,行屍走肉般地到了池邊,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強壓下心緒,開始為宴春固魂。

荊陽羽雙手飛速結印,複雜的宴春難以捕捉,很快他掌心便以金光符文編織出了一張蛛網一般的固魂印,然後劈頭蓋臉按在了宴春的腦袋上。

宴春腦子“嗡”的一聲,眼前又是一陣七彩靈光,接著再度如那日被套上頸環的時候一樣,見到了許多陌生的景象。

她感覺到自己被困於一處陌生宅院,被下人苛待,饑寒交迫衣不蔽體。

她感覺到所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個喪門星,是個天煞孤星,若非是老爺心慈,必然要將她活活打死,扔去亂葬崗的。

她又感覺到自己被一個麵目可憎的男子拖著,險些欺辱,最後將那男子推入了池塘,舉起了石塊在他扒在池邊的手狠狠砸下,接著是頭……

一下。

兩下。

鮮血和腦漿一起迸濺在臉上,如同凝練的牛%e4%b9%b3,腥臭的宴春想吐。

但是“她”卻在笑。

宴春在這不屬於自己的情境之中惶惶感受著不屬於自己的一切,絕望,憎恨,連咽一口口水,都混著致命毒藥一般的怨。

宴春無所適從,她無法感同身受,卻被迫著感受。

宴春有些崩潰,她現在意識很清楚,她知道她的大師兄在為她固魂,可是罩在她頭頂之上的固魂印,宛若一個囚籠,將宴春死死囚在原地,將這些不屬於她的憎恨和絕望一股腦朝著她的身體之中灌進去。

宴春有瞬間整個人都空了,連意識都渙散了一樣。

她睜著眼睛,眼中卻什麼都沒有,她感覺不到自己,好似她的神魂一起湮沒在了她的身體之中。

不過這種感覺,並沒能持續多久,很快宴春的意識再度回歸。

她身子很沉,沉得仿佛被墜了千斤的重鐵,她睜開眼,雙眸無法聚焦一般看向荊陽羽,在他擔憂的視線中勉強對他笑了笑,便一頭栽進了滌靈池。

荊陽羽扶著宴春將她放入池中,正伸手到水中探她靈府神魂,卻突然感覺到手上一陣擠壓。

滌靈池裡麵的兩個蠢物,不知道突然間發了什麼瘋,一左一右叼住了荊陽羽伸到池中觸碰宴春的手,用他的手臂磨起了牙。

兩個蠢物像兩個咬住就不撒口的王八,叼住還不算,還使勁兒晃蕩著身子,不從他手腕上叼下一塊肉來不罷休似的。

荊陽羽已經是脫凡境修士,皮膚並不似凡人一般脆弱,但他確確實實被魚咬了……

魚這個東西,除了天生擁有人智的鮫人之外,基本上是沒什麼凶性的,更遑論咬人了。

荊陽羽一時間愣住,但是很快他明白了,這兩個蠢物,竟是在護著宴春。

他輕輕抖了抖手腕,將兩條魚震開,並沒有傷它們。

但這兩條魚的修為太低了,被荊陽羽震了一下,就翻了肚皮飄在水中,宛如死了。

荊陽羽給宴春查探過內府,又檢查了下固魂印,總算是放心,見宴春昏睡,便沒有多留,很快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荊陽羽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兩條魚,一個人,都翻著肚皮在滌靈池漂著,這一方引千萬修士覬覦的靈池,活活被它們三個給弄出了一種有毒的效果。?思?兔?在?線?閱?讀?

荊陽羽離開了滌靈池之後,回到自己院子,麻木地走向偏院。

宴春說共生頸環是邪術,要遭報應,這其實沒有錯,但是這邪術在施展之前,荊陽羽和雙尊都已經仔仔細細地了解透徹,甚至這十幾年一直在關注無間穀一位散修應用共生。

完全確保不會傷到宴春,這才會用在宴春身上,頸環將兩個人神魂靈府相連,銀為供養,金為受供,這共生是對宴春百利而無一害的。

如果可以,雙尊和荊陽羽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去嘗試,怎會容許這種事出現意外?

宴春說的在命魂鏡中窺見她自己變傀儡的話,自然是無法讓雙尊和荊陽羽信服。

可現在荊陽羽腦中一片混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宴春明明那麼依戀他,竟然狠心說了那種話。

荊陽羽還沒等進門,才剛剛進入偏院,便嗅到了一陣濃鬱的血腥之氣。

他身形一閃,掠入殿內,就見莫秋露趴在床邊,前襟滿是鮮血,已然麵無人色。

荊陽羽連忙拉起她,引靈入體,滋潤她滯澀的經脈。

莫秋露死死皺著眉閉著眼,她嘴角鮮血還在潺潺滴落,但大部分卻是因為她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她虛弱睜開眼,看了閉目為她輸送靈力梳理經脈內府的荊陽羽,染血的紅唇微微動了下,卻是露出點笑意。

莫秋露說:“大師兄,彆急,我沒事。”

荊陽羽看向莫秋露,莫秋露一副虛弱致死的模樣。

她現在和宴春從前越來越像,但往日會令他有些許動容心軟的模樣,今日卻讓荊陽羽心中如被鈍刀切割。

荊陽羽見她看自己,皺眉肅聲道:“凝神。”

莫秋露連忙閉眼凝神,表現得不知道比宴春乖了多少倍。可她卻不知道,她就算是徹底成了“宴春”,也可能再也得不到荊陽羽的憐惜甚至是憐憫了。

感情最怕拉扯,卻會在乾脆利落斬斷的地方曆久彌新的疼。

這便像是世間癡男怨女大多敵不過柴米油鹽,卻有尾生抱柱的絕戀一樣。

宴春如果選擇一直拉扯,她怨氣橫生麵目全非,或許久而久之,會消磨掉荊陽羽的愛,會讓他對肖似從前美好宴春樣子的莫秋露心軟。

但宴春現在一把將捂得流膿的傷處掀開,撕裂,剜去腐肉。荊陽羽隻會感覺到猙獰的傷口在疼,卻不會再對著好皮懷念感歎傷口沒傷之前的模樣了。

修者就算修到了脫凡境,也脫不開人性。

而確定徹底放棄一切的宴春,卻已經真的不在乎了。

醒了之後她趴在池邊,還是感覺身體沉得出奇,和神魂遊蕩的輕飄愜意不同,她難受極了。

仿佛這具身體已然不是她自己的,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宴春借著月光在池中照著自己模樣,她明明是她,卻手腳都不太聽使喚了……

不過這倒也無甚稀奇,畢竟宴春的四肢自從靈府開裂之後,一直就是時靈時不靈。

半晌她歎了口氣,抓過小陰摸,自嘲一笑:“唉,我這是遊蕩的心野了,竟然連自己身體都不適應了。”

小陰一雙死魚眼瞪著,不喜歡被摸,晃動著尾巴拍水。

宴春不撒手,有些出神。

她拒絕去想荊陽羽甚至是父母,可她一生就隻有這三個人為根為命,不想他們……就想到了尹玉宸。

因為宴春和荊陽羽鬨分手,荊陽羽也就沒法追究進境丹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