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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珊瑚 歎西茶 4221 字 1個月前

導她要堅強,所以章入凡很少流淚,受了傷吃了苦都是生忍著往肚子裡咽的,動員大會那天是她鮮有的幾次情緒失控。她的崩潰是悄無聲息的,眼淚是默默淌的,至多不過幾滴淚水,尚不及打濕臉頰就被她硬生生地克製住了。

她始終以為那回的神傷無人知曉,卻沒料到被沈明津看到了。

“那天早上我在你書裡夾了一封信,但是你一整天都沒給我答複,傍晚看到你……我沒忍住就衝動了。”

沈明津沒好意思說動員大會那天是他十八歲生日,他自戀地覺得自己十八歲了,是男人了,可以向心儀的女孩告白了。前天晚上他想了很多表白的方法,以他的性格,就算要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示愛他也可以坦然做到,但章入凡的性格不像他。

他知道她不喜歡成為焦點,所以一切興師動眾轟轟烈烈的方式都被他排除了,左思右想後,他選擇了最古老的告白法——寫信。他一連寫了好幾封信,抓耳撓腮洋洋灑灑,卻怎麼都不滿意,想到語文老師在課上說的要抓住中心思想,他最後隻在信紙上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寫上了一句話。

動員大會那天課間,他趁班上同學都在操場做操時獨自溜回了班級,把那封信夾進了章入凡桌上的一本書裡。那本書的書名他還記得,《綠山牆的安妮》,那陣子他總見她捧著那本書在讀,他想告白信夾進那本書裡,她肯定看得到。

之後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的,上課下課眼神總不住地往章入凡那瞟,見她沒什麼特彆的反應,他心裡著急,卻隻能按兵不動。

動員大會結束後,班上幾個好友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他心不在焉的不想參與,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就想去找她當麵問問,結果看到她一個人坐在草坪上流淚。

他很驚訝,印象中她是個悲喜不露於色的人。

看她哭,他心裡不好受,很想借她一個肩膀,但苦於名不正言不順,彼時他也顧不上信了,腦子一熱,在憐香惜玉的騎士情結促使下就上前當麵表了白,一頭撞上了南牆。

沈明津回過神瞄了眼章入凡,見她神色凝重,以為她還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遂聳了下肩,灑脫道:“雖然你那天說的話挺氣人的,但也不怪你,是我沒眼力見兒,自找的,知道你心情不好還往上湊,讓你更煩了吧,不然你不接受我也不會把話說得那麼絕。”

他忽的哂笑,“你一生氣就跟變了個人兒似的,我見識過的。”

章入凡想為那天自己的刻薄道歉,可沈明津已為她鋪好了理由,他似乎真的不介意她拒絕他時說的那些話,甚至把她的過錯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她抿抿唇,“我那天確實心情不好,因為——”

“你不用和我解釋,就算你那天心情不錯,委婉地拒絕了我,我也不會高興。”

“嘖,怎麼著都是拒絕,你不如絕情點讓我死了心。”沈明津聳了下肩,“早知道你忘了我就不提這茬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後我們還是校友。”

章入凡梗住,比起那些輕鄙的話語,沈明津更在意的是當時她拒絕了他。

他這一表態把章入凡準備好的陳情都給打亂了,她想解釋當初是她誤會了他,才會說那樣的話進行報複。可誠如沈明津所說,一切都過去了,她現在澄清沒什麼意義,難道沒有那個烏龍誤會,她就不會拒絕他了嗎?

章入凡自詡冷靜的腦袋頓時陷入了無解的茫然之中,她還沒來得及捋清思緒,師傅就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告訴他們漏水點已經找到了,是局部滲水,情況不是特彆嚴重,防水層不需要重新做,隻需要局部修補就好。

師傅還要上樓再檢查一下,章入凡沒理由留下,她和師傅一起走出沈明津的公寓,離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儘管得到了沈明津的諒解,但她一點都沒有釋然的感覺,心裡反而沉甸甸的。

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第10章

浴室防水層尚未修補好,章入凡怕又往樓下滲水,也沒敢去洗澡。回濱湖區的家太遠,明天上班不方便,她忖了忖,最後給程怡打了個電話,把事情一說。

程怡也住在京華區,聽章入凡說了情況,沒有猶豫就要她去她那兒住。

掛了電話,章入凡回房間收拾準備帶去程怡那的東西,她翻出前兩天搬家用的小行李袋,裝了套搭配好的衣服和貼身衣物,又走到床邊,打算把手機充電器帶上。

拉開床頭櫃,入眼的先是一本書——《綠山牆的安妮》,從家裡搬過來的那天,她鬼使神差地就捎上了這本書,連同裡邊夾著的信。

章入凡遲疑了下,取出書,坐在床邊拿手指沿著書沿劃了劃,目光和封麵上有著紅頭發,臉上綴著雀斑的小女孩對視。

這本書是外婆送的,送書的時候她說希望小凡能夠像安妮一樣,熱愛生活,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其實章入凡不怎麼看小說的,青春期的時候,班上的女同學都愛看言情小說,但章入凡從不看。章勝義覺得小說讀多了容易讓人喪誌,比起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他更願意她看些接地氣的時事新聞,了解社會的動態。

《綠山牆的安妮》這本書被她帶去了學校,高三臨考前那段時間,閱讀這本小說成了她獨特的解壓方式。她很喜歡書中小安妮麵對生活的方式,樂觀、積極、充滿激情,她更中意安妮在綠山牆的家庭,收養她的馬修和馬瑞拉雖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卻給了她一個幸福溫馨的家。

這本書一度讓她產生憧憬,但這個幻夢在動員大會那天被打破了。對章入凡來說,忽然得知家裡要添一個新成員,她即將要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或妹妹,這件事給她的衝擊比想象中的大。

章入凡自小就有單親家庭的自覺,章勝義不可能一輩子當個鰥夫,她心裡早做好了會有個後媽的準備。但章勝義真的再娶,年少的她並沒能泰然接受,惠姨懷孕的事亦是如此,她以為的成熟並沒能超脫年齡的界限。

書中的世界很美好,但現實並非小說,她也不是故事裡那個會給小道、湖泊、森林取名字的小女孩,她甚至有一度覺得隻有像安妮那樣天真活潑的女孩才配得到彆人的喜愛。

動員大會那天章入凡一次也沒有翻過《綠山牆的安妮》,過後更是把它束之高閣,而偏偏沈明津把信夾在了這本書中,以至於她五年後才在機緣巧合下看到。

章入凡翻開書,取出那封信,幽幽地歎了口氣,隨後又微微蹙起眉,覺得自己的失落是很莫名的,好像很遺憾五年前沒及時看到這封信似的。

就算那時候看到了,又能有什麼不一樣?

章入凡有點苦惱,具體為什麼又說不上來,她坐了會兒,實在尋不著由頭,便把信夾進書裡,重新放進抽屜裡。

她收好東西,提個小行李袋就出了門,打了輛車前往程怡的住所。

程怡現在在一家出版社當美編,公司在京華區,她家在槐安區,離得不近,所以她也是在外租的房子。她的租屋在京南那塊兒,京樺花園在京北,一南一北說遠都在一個區,說近開車也要小二十分鐘。

章入凡下車時夜幕已完全降下,她在小區門口做了登記,在公寓樓底下按了門鈴,一路暢行地上了樓。

“快進來。”程怡開了門,手上還捏著一塊披薩,含糊地說:“我有陣子沒收拾屋子了,有點亂哈,你行李隨便放。”

程怡租的一套LOFT,上層住人,下層生活區,章入凡換了鞋,把行李放在沙發邊上,見程怡桌上的筆記本亮著屏幕,轉頭問道:“在加班?”

“嗯,有幾張畫稿要趕。”程怡把嘴裡的披薩咽下去,問:“你還沒吃飯吧,我知道你不吃披薩,給你點了份意麵,快坐下趁熱吃了。”

章入凡道了聲謝,去洗手間洗了手出來,在桌邊的小圓凳上坐下,拿了桌上的錫紙盒打開。

程怡遞了雙筷子過去,抬眼說:“剛才在電話裡沒問清楚,你說你樓下住的是沈明津?”

“嗯。”?思?兔?在?線?閱?讀?

“我滴乖乖,你們還真不是一般的有緣啊,住一個小區一棟樓也就算了,居然還是上下樓。”程怡下巴一抬,說:“他沒為難你吧?”

“沒有。”章入凡這個否定是各個意義上的。

“我猜也是,他不是不講理的人。”程怡拿起一旁的可樂吸了一口,無心地問:“你和他相處得還行吧?”

“……算是吧。”

“你對他不用太有負擔,他這人挺好的,讀書的時候還幫你說過話呢。”

“嗯?”章入凡不明所以。

程怡吸了口可樂,清清嗓,“有一回體育課,班上幾個男生湊在操場洗手池那兒聊天,我正好在邊上的大榕樹後躲懶,就聽到了。”

“他們在聊那天八百米跑的測試成績,男生沈明津成績最好,女生就是你了,成績比一些男生還好。我記得有個嘴賤的男生說你一點都不像個女生,頭發剪得那麼短,還黑得很,跟非洲混血兒一樣。”

程怡說到這兒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接著說:“我本來要出去罵他一頓的,沒成想沈明津先反駁了,他一點不客氣地直接懟那男的,讓他一個男生彆因為跑不過你一個女生就編排你,還說頭發短皮膚黑怎麼就不像女生了,頭發短省事,皮膚黑健康……”

“他原話我忘了,大致就這麼個意思。”

章入凡表情怔怔,忽然記起了一件事。

高中剛入學的時候,章入凡和沈明津還不是一個班的,但他經常來她班上串門。有一回班上一男生喊她“男人婆”,她還沒做出什麼反應,沈明津就一把摟住那男生,把他的腦袋箍在肋下,似是玩鬨般地笑著讓他說話注意點,彆給女孩兒取這種外號,下作。

從那之後章入凡再也沒聽人喊過她“男人婆”,也沒人因為她的短發和膚色給她取一些難聽的外號。

章入凡那時覺得沈明津是涵養使然,這種紳士品格自然不會隻屬於她一人。

“說起來,高中的時候你對沈明津的觀感挺不錯的。”程怡忽然來了一句。

章入凡沒由來心臟一空,下意識“啊”了一聲,說:“怎麼會,我和他沒怎麼接觸啊。”

“是沒怎麼接觸,但每次他找你,你都不會覺得煩或者反感。”程怡抬手輕輕點了下章入凡的額間,“你啊,自我保護力太強了,表麵上看好像和誰都客客氣氣的,其實骨子裡誰也不愛搭理,誰都防備著。”

“我當初為了和你做朋友,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啊。”程怡感慨一句,見章入凡表情發怔,出神似的,便接著往下說:“高中的時候你都不愛和男生講話的,但對沈明津就不怎麼排斥,不然他運動會三番兩次纏著你報名,你怎麼著也該生氣了。”

“對你來說,不排斥一個人,那肯定對那個人多少有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