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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嫁娶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沈先生真是雅趣,雅趣。”

一艘小小的烏篷船徜徉在姑蘇城的楓江之上,艄公坐在船尾腳踩著槳柄,一伸一縮間,在手搖船槳的控製下,這艘小小的黑色船隻就輕巧的破開碧波,穿梭在鱗次櫛比的白牆黛瓦間,朝著不遠處的楓橋橋洞而去。

一個穿著短褂短褲,露出一截子腳踝的姑娘彎著腰穿過低矮的船篷,穩穩當當地來到了船頭,船板上鋪著編織的草席,草席上對麵而坐著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長袍馬褂的中年男人,是本地的大糧商,賈老爺,一個是年齡二十五歲上下的俊美青年,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西裝,雪白的襯衫一絲不苟的扣到最後一個扣子,正側著頭,看著遠處的高高橋洞。

姑娘是艄公的女兒,艄公的烏篷船太小,不能運貨,平時就靠著在這楓江上迎來送往糊口,女兒鈴鐺幫忙招呼客人,送些茶水,鈴鐺提著特意擦得乾乾淨淨的銅壺,看向了那個穿著軍裝的青年,悄悄紅了臉。

青年一副好相貌,筆挺的鼻梁,溫潤俊美的眉眼,倘若換上一席白衣,便是那戲曲裡唱的翩翩貴公子,鈴鐺極愛那三國中的周公瑾,白衣將軍,此時看到了青年,不禁令人臉紅心跳,周公瑾在世也不過如此了。懷著少女的心思,本是賈先生要的茶水,鈴鐺腳脖子一拐,卻去了青年那裡,細聲細語著彎腰,學著那茶樓裡的女人,想要跪坐在男人的身邊為他添茶。

誰料腰剛剛彎下來,就被一把烏黑的槍抵住了手腕,鈴鐺看清楚後瞬間嚇得全身顫唞,她聽見這個好似脾氣極好的男人,輕聲道:“該添茶的人在對麵呢。”

啪嗒一聲,槍放在了鈴鐺原想跪下的地方,青年微微偏頭,唇角噙著一抹笑,極其溫和地看著女孩顫唞著雙手給賈先生添茶,添的過程水隨著手的顫唞溢出了茶盞外,賈先生也沒計較,人正拿著手絹不停地擦大腦門的汗。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一隊長長的送嫁隊伍沿著二十八級台階緩緩往橋上走,送嫁隊伍喜慶的吹打聲衝散了剛剛緊張的氛圍,艄公女兒趁機躲回了船後頭,賈先生放下了手帕,見青年注視著橋上的送嫁隊伍,立刻熱情介紹:“沈先生從滬上來,應該很少見到這樣的場麵吧,像這樣禮數周全的送嫁也隻有咱們姑蘇才能看到了,你們大城市都流行什麼西式婚禮,一身白,一身黑的,要我說啊……”

賈先生是個老派,最是看不慣,搖了搖頭:“晦氣!晦氣!咱們華夏自古以來都是喜事穿紅,喪事穿白,這西洋的婚禮竟是連老祖宗的規矩都不顧了,荒唐,晦氣!”

賈先生嘟嘟囔囔抱怨著西洋人來了帶了多大的不好,什麼傳統變了,什麼都是蠻人,還有一大籮筐的有關最近生意不好做的廢話,眼珠子滴溜溜瞅著側臉認真看橋上的青年。

送嫁隊伍很長,前頭吹吹打打的人都已到了橋對麵,這頭新娘的四抬轎子才到橋麵正中間,小巧精致的紅轎子披著紅綢墜著金鍛,綢麵上鑲金畫銀好不奢華,轎子兩麵各有一個方形小窗,被一層輕薄的紅紗遮掩著,隱隱綽綽中可以看到新娘婉約的身姿,仿佛隻要一抬手,新娘就能從小窗中探出頭來,當然,沒有新娘會這麼做,這是極為不吉利的事情。

就在賈先生這樣介紹的時候,突然橋上不知怎麼一陣騷亂,有人大喊著踩到了,踩到了,連帶著轎夫也被驚嚇撞歪,靠近橋側的轎夫直接摔倒了,肩膀上的杆子也滑落,花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下子傾斜過去,轎子中的新娘自然是不能安然,整個人隨著轎子傾倒,驚慌失措間,隻聽見她小聲呀了一聲,轎子的小窗一陣晃動,紅紗撩開一角,一個容貌精致清麗的少女臉頰從窗口一閃而過。

很快,騷動被有經驗的領隊人平息了,又是一陣喜慶的吹打聲,送嫁隊伍恢複了正常,帶著紅紗窗後的新娘漸漸消失在了河的對岸。

賈先生搖搖頭道:“真是晦氣,晦氣,接親沒有新郎,送嫁隊伍還出岔子,晦氣!回去我一定要用柚葉好好洗個澡,這個葉家……”

賈先生又開始嘟嘟囔囔了,說著說著又拐到了年景不好,生意不好做上,翻來覆去的意思就是地主家也沒餘糧了,他這個大糧商隻是個虛名雲雲。

艄公撐著船穿過了圓月一般的橋洞,在碧波上安靜行駛著,河兩岸的粗壯楊柳把腰彎的低低的,茂密的枝條齊刷刷的垂在水麵上,好似岸兩邊掛滿了碧綠簾布。水蜘蛛翹起細長的腿順著水麵爬上了柳枝上,傾聽著岸上茶樓裡吱呀呀的清曲。

“閨閣千金有宿緣,那書生小姐橋下會……”

說書人悠揚的聲音穿過了柳梢,掃過了江麵,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側耳傾聽,賈先生也被這說書聲吸引了去,他生平一大愛好就是聽書品茶,聽著這說書人的悠長的嗓門,賈先生想著待會定要來這裡聽上一出新書,正想得出神呢,突然聽見對麵人問:

“你剛剛說那是哪家千金?”

賈先生先是愣了下,喝了口茶後,才意識到青年是在問他之前楓橋上送嫁的隊伍。

賈先生:“哦,那是葉家娶妻,娶的是前朝沒落的宋家二小姐,這葉家啊可是姑蘇城乃至整個江浙滬有名的儒商,在各地都經營著書局,生意做得很大,可比我這個糧商有錢多了……”

自然又是一陣的訴苦,溫潤俊美的西裝青年嘴裡噙著宋這個字,眸色意味不明。

第2章 夢境

宋青瑤醒來的時候,還被巨大的悲傷包圍著,她隻覺自己好似死了一回,人坐在床上,神情木木的,清麗的小臉上已經滿是淚痕,紅鴛鴦枕都打濕了一大片,引得進來伺候的丫鬟水碧止不住地偷偷看,伺候梳洗後,不過喝杯茶的功夫,整個葉家大宅就傳遍了三少奶奶因為新婚夜獨守空房哭暈在婚床上。

走在去給婆婆敬茶的路上,宋青瑤都能感受到那些葉家下人們嬉笑的目光,她知道,過了昨晚自己已經成了整個葉家的笑話,從來沒有哪個新娘子出嫁沒有新郎接引,拜堂當天新郎就沒有出現,新婚當夜獨守空房的。

葉三少爺是個西洋念過書的人,在滬上管理著一個大書局,為人也十分西派,去年送年禮的時候,宋青瑤曾經偷偷瞧過他一眼,一身白色西裝,打著紅領結,長得十分英俊,說話時一口流利的西洋話,看到他的第一眼,宋青瑤就自卑了,像自己這樣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未婚妻,和葉三少爺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就像是那陽光下自由飛翔的大雁,而自己則是生長在陰暗角落的小草。

但是,從小的父母教導告訴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嫁給了他就要做他的賢妻良母,宋青瑤出嫁前還幻想過既然嫁給了這樣西洋的葉三少爺,自己一定聽他的話,努力讀書,跟上他的腳步,絕對不丟他的人,隻是,宋青瑤沒有想到的是,結婚這一日,葉詹南直接以行動表達了對這場包辦婚姻的抗拒,他給宋青瑤留了一封信,信上說他不喜歡包辦的婚姻,他崇尚婚姻自由,戀愛自由,所以,請宋青瑤自行歸家吧。

什麼叫自行歸家?看到這句話的那刻宋青瑤整個人都崩潰了,她從小性子柔弱,受的也是傳統教育,雖然是宋家獨女,但是自幼失去了母親,是在繼母的陰影下長大,隨著滿朝的覆滅,宋家也跟著漸漸衰落,家中又沒有出色的男人,父親空有舉人的名頭,整日唉聲歎氣,回憶往日輝煌,盼望著滿朝哪一天再起來,因此雖然西式之風越來越盛,父親卻是決不允許家中女人學習那些西洋風氣的,她能讀書認字沒有被隨便嫁了換錢,也是因為有個葉家這個好親事。

倘若沒成婚前被退了婚,那還有些生路,像現在這樣已經成婚了,此時歸家,在父親眼中絕對是家族恥辱,一定是沒有活路的,要麼被父親活活打死,要麼就是被繼母慫恿著賣了為她那幾個兒子換些錢財,所以宋家是絕對不能回去的。

好在幸運的是,葉三少爺雖然沒有出現,但是葉家還當她是三少奶奶,想必葉家是沒有把她趕回去的念頭,隻要她努力當一個好妻子好兒媳,早晚會讓丈夫回心轉意的,就在昨日等到深夜也不見新郎的時候,宋青瑤還這般安慰著自己。@思@兔@在@線@閱@讀@

然而此時……

宋青瑤跟著丫鬟走在金府的抄手遊廊下,抄手遊廊一路穿過垂花門,貫穿了小花園子,小花園子中間有一個麵積不小的庭中湖,喚作聽荷湖,此時是春日,聽荷湖上長著稀稀疏疏的小荷葉,露出了大片大片深綠色的湖麵,走在橋麵上,人仿佛一歪就能墜進這冰冷的湖水裡。

“三少奶奶,可要小心,這湖水深的很呢。”

水碧見宋青瑤靠近圍欄,連忙提醒,卻得了她一句神不守舍的話:“我知道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夢裡她就是這樣一頭紮進了這片湖水裡,這水有多涼有多深,又有多麼絕望,她比誰都清楚。

“少奶奶您說什麼?”水碧走得急沒聽清,宋青瑤搖了搖頭,露出了一點點笑容,水碧被她這笑容晃了一下神,少女精致的臉頰在日光下宛若羊脂白玉一般通透,唇不點而紅,仿若春日的櫻桃,眸不染而漆,仿佛墜落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少女的容貌美極了。

水碧忍不住心中嘀咕:“少奶奶可真是少見的美人,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美的人,就是上回跟著三少爺一起的同學蘇小姐都差得多了。”

這樣的模樣,哪個男人見了能抗拒得了呢?倘若少爺見了少奶奶的模樣,必定是喜愛的不行吧,想到此處,水碧突然覺得三少奶奶還是有希望的,對她的態度不禁好了一些,急促的腳步也放緩了,為她介紹著葉府各處。

心思敏銳的宋青瑤自然是感受到了水碧的變化,從今早起就被壓的喘不過氣的心也好似輕鬆了許多,她眼中漸漸有了光芒,安慰著自己,是了,隻是一場夢罷了,定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嚇自己,她不該想那麼多的,隻要守好葉家兒媳的本分,一定可以讓丈夫回心轉意的。

這樣想著,年僅十五歲的少女臉上的笑容更加美麗了,清麗精致的容貌在笑容的加持下更是看呆了葉府一眾下人。

於是,走了這一路後,葉府又開始傳了,新來的三少奶奶根本不是無顏女,反而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頂頂的美人!

這樣的流言在宋青瑤還沒到葉母的院子裡的時候,先一步傳進了葉母的耳朵裡,穿金戴銀,端坐在上首容貌蒼老嚴厲的葉母還沒見到兒媳心裡就升起了厭惡,因為她年輕時吃過長相普通不受丈夫寵愛的苦,生平最是痛恨那些長得美麗,妖妖嬈嬈的女人。

因此,明明還沒到時候,宋青瑤剛剛進來屋,葉母劈頭蓋臉的一句:“哼,這都什麼時候了?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