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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列車 惜禾 4383 字 1個月前

倒是嶽老爺子把話聽進去了,挨著小寸頭,麵上的表情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寧放:“您最近難得早回來。”

老爺子緩緩點了點頭:“爺爺……遇到點麻煩,不過爺爺相信,一切都會好的,放啊,你覺得呢?”

寧放搖搖頭:“不知道。”

幾天後,他目睹了這棵香椿帶來的災和喜。

那些他以為是扯淡的話,都應驗了。

...

嶽家老爺子是在夜裡沒的。

寧放下午從台球館回來,就發現小院搭了白棚,人來人往的,甚至是成天不著家的寧山河此刻也在裡頭,換了身黑色襯衫。

他瞧見嶽爺爺心尖上的寶貝疙瘩不知被誰穿了一身麻布,小小一個跪在火盆前,不肯抬頭。

她常常探出腦袋的那扇窗戶也蒙了白布。

寧放一扭頭,看到了紅著眼眶明顯是哭過的宋亦。

宋亦緊緊拉住他的手:“你怎麼才回來!嶽爺爺沒了!”

寧放剛要說話,被寧山河踢了一腳:“邊兒切,甭礙事。”

唐老師一身黑,牽著兩個小少年,也是哭過了。

“他們是誰?”寧放顫著聲問。

唐老師說:“老爺子從前單位的人,過來幫忙。”

寧放拉著宋亦邁了一步,唐老師說:“小放,彆過去,妹妹就得在那。”

說著,唐老師心疼地撫了撫他的肩膀。

這院兒,原來挺好的,唐老師自搬過來,與寧放媽媽最談得來,那是個知足的人。

唐老師性子爽利,寧放媽媽溫柔顧家,每天張羅倆孩子吃飯,就是身子最差的那段時間也沒落下,唐老師念著這份情,在她病床前發誓會把孩子照顧好。

人是在醫院走的,辛辛苦苦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到九歲,為一個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沒單位沒收入,到頭來連個追悼會都沒有。

最後,寧放是穿著一身孝,在火葬場把他媽送走的。

想到這兒,唐老師睖了眼站在香椿樹下的劉珊,再看看熱心張羅的寧山河,覺得沒有更諷刺的事了——

孩子的心還傷著呢,有人就又做一回新郎。

比誰都看得開。

宋老師也是一身黑,胳肢窩裡夾著一條煙,見人就發,唐老師撫了撫頭發,鬆開兩個男孩,讓他們進屋寫作業,她得去幫忙。

寧放問:“我在這兒站站行麼?”

唐老師一頓,點點頭。

她走到嶽佳佳身邊,不知在說什麼,孩子不願抬頭,她就幫著往火盆裡燒紙錢。

寧放身後站了倆白發蒼蒼的老人,湊頭低語:“聽說是他孫女發現的,喊了半天沒醒,哭著出來找人。”

“哎喲喂,這孩子以後怎麼辦?肯定嚇壞了。”

“是,你看這會兒哭都不會哭了。”

“老嶽這輩子命苦啊,走的時候眼都闔不上。”

“前段時間總是在廠裡遇見他,張羅著給他孫女找個好人家。估計也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哎……半路的情分。”

“人呐,轉眼就這幾年,快著呢。”

“您身子骨硬朗。”

“湊合。”

“咱這些老哥們,走了不少。”

“誰說不是呢,我都不敢往後想……”

...

這一天吵吵鬨鬨,到了夜裡總算安靜下來,宋老師牽著兩個男孩過去給老爺子磕頭,白日裡都是外人,現在才是自己人。

嶽老爺子的黑白照片被白花團團簇簇包圍著,他仍舊那樣和善地笑。他曾經呼嚕少年腦袋的溫度,手掌的大小,那碗雞湯麵,都不曾從這兩個孩子心裡抹去。

一般高的男孩跪在蒲團上,硬扛著沒哭。

他們已經不會天真無知地詢問大人,人死後會去哪裡。

寧放從媽媽走的那天起,就知道,死了,家就沒了。

他彎腰伏在地上,重重地給嶽爺爺磕頭,哐哐哐三響,除了這些,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這裡這麼多大人,也不需要他做什麼。

經了唐老師允許,他們倆留在這一隅守著妹妹。寧放直接跪行到她跟前,從下往上尋著這丫頭藏了一天的臉,瞧得真切,哭懵了,眼裡認不得人。

宋亦喚她:“佳佳。”

人沒動,眼都不轉。

寧放抿著唇,沒碰她,一屁股坐下,院子裡悶熱,他背後衣服全濕透,偶有一陣清風拂來,刮得香椿樹沙沙響,像在說話,香椿花的味道漸漸蓋過了這一天的煙熏火燎,一時間竟又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嶽爺爺蹲在他身邊,說他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蒲團上的小娃娃一點一點腦袋,跪不住了。

寧放碰碰宋亦,宋亦輕輕將她抱起來,嶽爺爺的屋不能進,就這麼直接端回家,放在他床上。

第二天來的人更多,小娃娃一早起來,搖搖晃晃自己出去跪在了遺像前。

劉珊不願意出去,和熬了一宿眼袋都掛上了的寧山河抱怨:“衝著我怎麼辦?”

寧山河是踏實辦事的人,回來換了件襯衫,%e8%83%b8口彆著白條,出去前跟劉珊說:“那也得露個臉,街坊鄰裡都看著,老爺子平日裡待兒子不錯,咱們不能不記著恩情。”

劉珊轉身癟癟嘴,跟著出去了,原本遠遠站在香椿樹下,等起了幡,時辰到,她站到了離嶽佳佳最近的地方。

小孩捧著個盆,懵懵懂懂。

宋老師和唐老師在後頭操持著,確保儀式沒有疏漏。

劉珊用帕子揩了揩眼淚,摸了摸小娃娃的臉,可憐道:“老爺子到最後有個摔盆的,也能走的安詳。”

寧放立在宋家門邊,皺了皺眉。

小娃娃仰起頭,看著摸她臉的人。

劉珊:“孩子,你要記著你爺爺對你的好,那麼小撿回來拉扯到現在,我瞧著都——”

“有你什麼事!”門邊的男孩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揚高聲調,打斷了劉珊的話。

他穿過很多人,站在白棚下:“甭碰她!”

劉珊沒想到能被這麼個小孩訓斥,頓時臉漲紅。

整個院裡的人都看著這個單薄的小少年,看見他冷靜得嚇人,語調充滿輕蔑:“甭提那些沒影的事,小心爛舌根。”

“你!”

“你再多說一個字,嶽爺爺夜裡就來找你。”

劉珊聽了這話,在酷夏裡出一後背冷汗,頓時覺得院中陰風陣陣。她哎喲一聲捂著肚子,漸漸彎下腰,喚著:“老寧!老寧你快出來!”

寧山河在後頭什麼都沒聽見,過來見她這樣,緊張壞了,趕緊扶住。

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有人嘴快:“喲,老寧,有啦?”

在場的老人趕忙攔住:“不興說,你當不知道。”

寧放冷冷看著他爹,在等,可寧山河沒否認,隻是扶著劉珊回屋去。

...

哀樂揚起,炸得人心裡難受,女人們掩著嘴嗚嗚哭,講究哭得越大聲越好,大家都在看中間的小娃娃,唐老師蹲在她身邊,紅著眼眶教她:閨女,把盆砸了,重重摔地上,這樣爺爺才能走。

孩子恍然醒悟,哇地哭出來,三魂六魄歸位,抱著盆不願意鬆手,不想爺爺走。

滿院的人這時才哭得真切,哭這孩子可憐。

寧山河重新回到院子裡,寧放撇開眼,拉開宋家門,進去就沒再出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宋亦陪著他,哥倆立在屋裡,聽哐當一聲盆碎了,聽人們魚貫而出,聽小孩哭聲嚇跑了漫天的鴿子。

不一會兒,小院安靜下來,唯有知了永不疲憊地叫著。

宋亦揉著眼,腳邊一小灘水澤,寧放沒哭,死死攥著拳頭。

在寧放和宋亦短暫的十年裡,從來沒有哪年暑假像現在這樣難熬,他們哪裡也沒去,一直等到天黑,等到這院兒重新有人進來。

他們衝出去,看見嶽佳佳是被寧山河抱回來的,人已經迷糊了,手上還打著吊針。宋老師高高舉著一瓶藥水,指了指自己家,讓寧山河送進去。

寧山河說:“要不睡我們家……”

宋老師難得不客氣:“算了吧,回頭衝著劉珊,她小孩一個,擔不起。”

這話實事求是,寧山河心裡也知道,默默抱到宋亦床上放好,回頭使喚寧放:“跟我回家!”

寧放不說話,也不動。

唐老師今天是說什麼也不想再聽寧家那些破事,發話道:“晚上小放就睡這兒,三個孩子有個伴。”

宋家麵積大,是宋老師太奶奶的房子,後來傳到宋老師手裡。一家三口住著寬敞,再多加倆也寬敞。宋老師帶倆男孩去洗澡,唐老師在宋亦的床邊打了個地鋪,正是熱的時候,這樣睡最涼快,等倆孩子頭發濕漉漉地回來,她叮囑:“看著藥水,沒了就喊我們。”

說完和宋老師輪流梳洗,隨便墊點東西,又重新回到這屋裡。

宋亦從不知他們家唐老師有這手,最後一滴藥水順著透明管子打進妹妹血管裡後,媽媽利落地把針一拔,帶出幾粒血珠子,他後退一步,這針要是紮他身上他不怕,紮妹妹身上他就心疼,怕她疼。

他給小娃娃摁著手背上的棉簽,以為她會醒,可後來這一夜,她像昏厥了似的,一動不動,隻有淺淺的呼吸。

兩個少年整夜沒睡,開一支手電筒,靜靜坐在地上,就這麼看著床上的小人。

中途唐老師進來幾回,借著快沒電的手電筒滿心柔軟地看著小閨女,誰能想到這樣害羞怕生的孩子,有那樣巨大的力量,她扒著棺木,死死不肯撒手,一聲一聲的爺爺,哭得每個人都心軟,都怕老爺子走的不安生。

唐老師捏了捏鼻尖,忍住那股酸意,歎口氣。

寧放少年老成,卻沒明白這一歎歎的是什麼。

第二天,有人上門帶走了嶽佳佳。

前一刻安安靜靜的孩子突然炸開淒慘的哭聲,不知她是想起昨日還是倉皇未來。

小院裡又擠滿了街坊,都來瞧熱鬨,從前這種事衝在前頭的劉珊倒是沒見影,閉門不出。

那幾個人打開了嶽老爺子的屋子,拿走了嶽佳佳的幾件衣裳,寧放睜眼看著她從小床上被抱走,看著唐老師攥緊了手,跟出去幾步,又堪堪停住。

這樣複雜的情況對於小小少年來說,是個永遠也解不開的難題。

“聽說帶去福利院,沒爹沒媽的都去那兒。”

“還能上學麼?”

“能啊,有人管,總比自個待這兒強。”

“放屁!那地方我去過,不是殘疾就是腦子有問題,好好的人進去都能變神經病!”

“哎這話沒錯,早些年黑著呢,一進去就找不著了,新聞都不敢播。”

“老嶽之前到處找人,到底是沒來得及。”

“是個男孩還好,女孩兒……”

……

湧進來的那些人正潮水般湧去。

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摟住唐老師顫唞的肩膀,擋住了光線,輕聲寬慰著:“以後咱們每周都去看孩子,丟不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