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瑪，您可是沒喝藥？”

還不等皇上開口說話，他就徑直要梁九功再差人煎一碗藥上來。

梁九功雖麵帶驚愕之色，卻還是應聲下去了。

皇上這才抬頭掃了胤禛一眼，聲音是不怒不喜：“如今你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尋常人聽聞這話早就嚇傻了，胤禛卻是一點都不怕，瞧著瘦了不少且雙眼猩紅的皇上隻覺得皇上還是怪可憐的，耐著性子道：“兒臣膽子才不大了，倒是皇阿瑪，您一點都不乖，又不是小孩子了，連五弟現在生病了都知道要乖乖喝藥了。”

說著，他更是道：“兒臣知道您心裡難受，兒臣心裡也難受，白日裡忙著倒還好，可一到了晚上就時常想起曾祖母。”

“但人死不能複生，兒臣總覺得，若曾祖母泉下有知，定不希望見到咱們如此。”

“有些話說出來輕飄飄的，但卻是這個道理。”

“皇阿瑪，您想開些，兒臣始終覺得曾祖母還在天上能瞧見咱們了，曾祖母是個好人，咱們都高高興興的，她才會開心。”

皇上看著胤禛，良久沒說話。

說實在的，皇上這些日子也熬的夠嗆，先是太皇太後病重時，他日日侍奉湯藥，一日不輟。

太皇太後離世後，他又傷心過度，吃不下睡不好的。

可如今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起太皇太後臨終前那番話來，太皇太後隻拉著他的手道若有朝一日廢黜太子，可以考慮將胤禛立為儲君……當時皇上聽聞這話，隻覺得太皇太後魔怔了。

皇上從未有易儲的打算，太子雖不如當初叫他滿意，但除去萍姑一事，再無出格之事。

當時為了寬慰太皇太後，皇上隻哄她說好。

如今想來，皇上下意識覺得當初太皇太後這話並非胡言亂語，後宮之事，他多少還是知道些的，敏妃侍疾是無可推卸，兒子中，不管是長子大阿哥，還是他最疼愛的太子，都對此事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胤禛，請願前往。

就衝著這份孝心，衝著這份格局，衝著這份擔當，皇上涼颼颼的心裡也有了些暖意。

皇上雖並未說話，可等著梁九功將湯藥再次呈上來時，他卻是喝了。

胤禛並沒有與皇上多話，也隨便在書架上找了本書看了起來。

很快就有人上前問話，問皇上的棺木葬於何處。

皇上想了想，淡淡道：“太皇太後遺言，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為她老人家輕動，太皇太後與先帝感情甚篤，便將太皇太後葬於先帝陵墓附近吧！”

這事兒並不合規矩，但皇上知道此乃太皇太後心願，太皇太後這輩子除去他們父子，最愛的那個並不是太宗皇帝，太皇太後愛的那個人……並不能一起合葬，還不如與先帝葬在一起。

禮部的人很快就應聲下去了。

皇上卻再無半點看書的心思，怔怔坐著發呆，時不時微微歎口氣。

這可把敏妃嚇壞了，戰戰兢兢的她奉茶時手直抖，皇上見狀，隻要她下去歇著。

倒是胤禛坐在乾清宮的書房裡，就像坐在他阿哥所自己院子似的，一會兒低聲要糕點，一會兒低聲說想喝牛%e4%b9%b3，最後更是書本一關，道：“皇阿瑪，時候不早了，兒臣該回去了，明日還要早起去上書房念書了，您也早些歇著吧。”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下去了。

倒是皇上瞧見他那灑脫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來，隻與梁九功道：“這小崽子，好真是沒拿自己當外人！”

連皇上自己都沒察覺到，這是自太皇太後去世後他臉上第一次浮現笑容。

梁九功心中忍不住長籲一口氣道：“瞧皇上這話說的，在四阿哥心裡，您是他皇阿瑪，哪裡算是外人？兒子在老子跟前自然是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

胤禛自然不知道自己這行經居然能讓皇上麵露笑意，而是他想的簡單，隻是將皇上當成個正常人而已。

其實啊，人都是這樣，你越是小心翼翼對他，越是勸他早日忘卻傷心事兒，反而是愈發提醒他回想起那些往事，還不如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這種傷痛隻能靠時間來治愈。

既是侍疾，故而胤禛每日下學之後就直奔乾清宮而去，連自己剛出生的小妹妹都顧不上。

隨著皇上一日日開始肯喝藥了，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來，甚至有心情陪著胤禛下棋，有心情拷問他的學問來……學問這方麵，胤禛還沒叫皇上失望過，可說起下棋。

等著胤禛再次悔棋時，皇上實在忍不住皺眉道：“……悔棋可不是真君子，先生就是這般教你的？還好你今日是與朕一起下棋，若是換成了旁人，早就在心裡罵你千百遍了。”

悔棋也就罷了，偏偏是皇上讓了他之後，他三番幾次毀棋還下不贏。

胤禛將自己手上的白棋換了個位置，想了想又道：“不成，我不下這裡，還是下這裡好了。”

說著，他更是道：“兒臣不是君子，隻是個小孩子。”

“而且兒臣自知道棋藝不佳，若非陪皇阿瑪下棋，才不會和旁人下棋了。”

“更何況，兒臣擅長的是五子棋，而不是這等棋！”

皇上是直皺眉，若叫人知道他與兒子下五子棋，豈不是旁人大牙都要笑掉？他擺擺手道：“那朕便好好教教你就是了。”

尋常人下棋的時候一般不講話，但胤禛對旁的都好，唯獨覺得下棋時無趣，皇上教他時，他更是與皇上扯些有的沒的，一會兒說純禧公主成親後小日子過的不錯，一會兒說德妃所出的十二公主身子沒九公主好，一會兒又說十三阿哥旁人都不認得，就認得他一個……

其實皇上是很享受這種閒話家常的感覺，好像所有煩心事都拋擲腦後，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管，自己隻是個最尋常不過的父親而已。

到了最後，胤禛更是話鋒一轉，試探道：“皇阿瑪？純禧姐姐的公主府應該也算是兒臣設計出來的，可如今這公主府是什麼樣子兒臣都不知道了，兒臣……能不能出宮去看看？順便瞧瞧姐夫是不是真的對純禧姐姐極好？”

說著，他一副生怕皇上拒絕的樣子，忙道：“兒臣可是聽說了，有些人會偽裝的好，當著人前是一套，背著人後又是一套，雖說姐夫看著是好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總要叫兒臣去看看才放心……”

皇上冷哼一聲，一顆棋子落下，他又贏了：“什麼出宮去看純禧，前兩日純禧才進宮了的，朕看你啊，就是想出宮去玩！不成！”

紫禁城中可沒這樣的規矩，特彆是胤禛，若再出去玩幾次，隻怕這心就更野了。

胤禛還真不是想出宮去玩，也並非怕班第對純禧公主不好，而是過幾日他的書肆就要開業了，他很想去看看。

若是換成旁的事兒，也就算了，但這事兒，胤禛還是想要爭取一二的，隻拽著皇上的袖子道：“皇阿瑪，求您了，您就答應兒臣吧！”

“兒臣保證，真的不會在外麵瞎胡鬨的，您就看在兒臣這些日子侍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鬆口吧……”

節操、尊嚴什麼的，他可不在意。

皇上都沒好意思點破他，“你那叫侍疾嗎？朕看你侍疾幾日，這禦膳房的糕點都叫你嘗遍了，整個人也胖了一圈！”

胤禛還是拽著皇上的袖子不撒手，好說歹說，一副“你要是不讓我出宮我就不罷休”的架勢。

這可把一旁的敏妃驚呆了，這些日子她可是戰戰兢兢的，便是身子有些不爽，也不敢說半個字，生怕皇上誤以為自己在推脫。

如今瞧來，胤禛當真是一點都不怕皇上？這模樣，與在永和宮有什麼區彆？

不，應該說是胤禛在乾清宮比永和宮更放肆！

不僅她驚呆了，就連前來稟告戶部事宜的大阿哥也驚呆了。

站在門口的大阿哥看到此情此景，原以為皇上會大發雷霆，沒想到皇上瞧見他，隻扒開胤禛的手，低聲道：“……好好坐著朕便好好考慮考慮，這般撒潑打滾算什麼樣子？沒得叫人笑話！”

大阿哥如今在戶部當差，如今是隨著戶部尚書一起過來的，這戶部尚書說了什麼話他都沒聽清，腦海中隻想著方才那一幕。

早知如此，他也該前來侍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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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好的一個機會！

孝字大過天，朝堂瑣事難道能有皇阿瑪的龍體更重要？

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大阿哥隻有後悔的份兒。

皇上處理政務時，胤禛便乖乖坐在一旁研究棋局，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哦，他又輸了。

不過輸給皇上，他也不傷心難過。

等到了最後，皇上還是鬆口允許他出宮，不過事先卻是約法三章：“……多派些人跟著你，免得出什麼岔子！朕可是醜話說在前頭，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然你下頭的弟弟們有樣學樣，豈不是亂了套？”

胤禛直點頭，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聲答應，最後更是道：“皇阿瑪您放心好了，下頭的弟弟們不會跟著兒臣學壞的，便是他們想要出宮，隻怕也沒誰在您跟前提起這事兒的！”

皇上仔細一想，好像是這個理，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胤禛正欲再說幾句感謝皇上的話時，突地隻聽到身旁傳來梁九功的驚呼聲：“敏妃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胤禛扭頭一看，隻見敏妃臉色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倒似的，連忙和身邊人扶著她坐下。

皇上一見，更是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請太醫！”

第89章

周院正很快就匆匆趕來, 這些日子他又成了乾清宮的常客，每次來的時候都是誠惶誠恐，提心吊膽的。

這次他前來給敏妃診脈, 不過號脈一二, 麵上就浮現出幾分喜色來，說敏妃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這下彆說皇上沒想到, 就連敏妃自己都沒想到。

她的身子雖康健，但自從誕下十三阿哥後這小日子一直都不準，如今在皇上身邊侍疾, 整日提心吊膽，小日子一直沒來也沒有放在心上。

皇上高興之餘，可心裡隱隱還是有幾分怒氣的——幸好敏妃並無大礙，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 那該如何是好？

皇上不會有錯, 自然暫且把這筆帳記在了佟佳皇貴妃身上。

所以, 皇上便是一揮手, 直說自己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 敏妃不必再侍奉了。

胤禛聽聞這話時，隻眨巴眨巴眼看向皇上, 期待皇上說出下一句話來——既然皇上的身子都好的差不多, 那他應該也不用繼續在乾清宮侍奉了吧？

可他等啊等的，一直沒等到皇上說出下半句話來。

胤禛：行吧，那就繼續在乾清宮伺候著吧！

倒是佟佳皇貴妃聽聞敏妃有孕的消息後，驚的半晌沒說出話來。

先前太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