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畫幾張(1 / 1)

香爐中三根立香牽引靈氣聚於案前,道香在洞府內彌散。

今日聞雪舟點燃的是上好的降真香,香韻通透,清涼悠遠,可平心靜氣,貫通百會。

浮動白煙中央,喻南淵沾墨著紙,揮灑自如。

他的眼神緊隨筆尖,可謂心神凝定,專心一誌,漸有出神入定之勢,如入無人之境。

簡練又生動的墨色線條徐徐滲入雪白無暇的宣紙,逐漸延伸勾勒出一名坐於床沿,手剝葡萄的少年形象。

其他修者遭逢點化,心境提升,多是把握住這一刻的玄奧狀態,立刻打坐深入挖掘道心感悟。

而喻南淵心境提升,卻是立刻掄筆作畫,將靈感清流彙諸於筆,儘灑紙麵。

師弟提及蕭清音勸他的那幾句,是還不信他的說辭呢,既然如此也隻好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他對師弟的一片赤誠愛重之心了。

第一幅畫他隻捕其形卻無情意,第二幅畫有所寄情了,卻是幻想多於實質,畫麵生動有餘,生機不足,依然缺乏說服力和感染力。

而畫這一幅時,他有了更多的思考。他會去思考聞雪舟的每一個神態是出於什麼原因,每一個眼神意味著他在想些什麼,每一個動作暗示著他現在是什麼樣的情緒。

隻有當聞雪舟在他心裡真正活起來了,他筆下的聞雪舟才是真實的,是一個人對思慕之人細致入微的觀察後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

喻南淵將所見所悟所感反映在筆尖,還原了當時的一幕,心裡想到:聞師弟喂我葡萄時,眼裡有困惑,眉間是無奈,剝葡萄的速度雖不急不徐,喂葡萄時卻是透著淡淡焦意,待果肉被他吞下,師弟就順勢收回手,又剝起下一枚。

師弟疑惑鬱悶,且因和他關係不近保持著距離,但最終還是沒拒絕他的請求依言照辦了,直到喂了十幾顆,大約是到喻南淵也快吃膩味了的時機方才開口叫停,另起話題。

這說明聞雪舟此人不止心善,而且心軟。

這樣的人如不是本身擁有強大實力,是要被人狠騙吃虧的。

不對,哪怕擁有強大實力,原著裡的聞雪舟一樣在情場狠狠吃虧,用生命給男女主的你情我願放禮花,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論冤種程度,他喻南淵還是輸了師弟一籌。

喻南淵受了聞雪舟恩惠,自然不想看到一個有恩於自己,本應在修行上大有造化的天才就此隕落了。

那日如果不是聞雪舟趕來,不是以聞雪舟轉移江然的視線,他定然難以改變書中既定的走向。現如今既改變了原身的必死命運,若有機會,他也想改變聞雪舟的枉死結局。

男女主的故事再如何精彩紛呈跌宕起伏,也都與他們無關,對他們兩個炮灰來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跑得越早,炮灰仙生越美好。

……

鴻月峰峰頂一處洞府內,聞氏父子間正談話。

聞硯卿鼻子一哼笑出聲來,手指虛點幾下親兒:“你呀你,那哪像心魔發作,我看他就是吃定你心軟好騙。此子,精明著呢。”

聞雪舟蹙眉不解:“爹,此話怎講?”

“也就你們小輩兒時記憶不深,不知那小子從小到大,性格可是變了幾次。”聞硯卿撫了撫垂至肩側的一邊鬢發。

“喻慎涸那老頑固當初被自己的親兒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道是為何?因為他覺得自己兒子冥頑不化,駑鈍之極,偏偏又固執異常,不肯聽進人言。”

“但喻南淵此子當真愚鈍不堪嗎?我看未必。”

“他和你一般,是我們幾位長老看著長大的,小時他由掌門帶著四處走訪時,見到諸師叔伯也是會乖巧喚上一聲好,不愛與同齡人玩,但也不主動惹是生非,可不是之後那個乖張跋扈的模樣。”

“他是荒唐了一段時期不假,但他爹那老頑固一走,他現是如何做派?指天劃地誓要悔改,與前塵往事劃清界限,勤心修煉並進步明顯,這會子連你都對他改觀,覺得他尚可一救。試想,這樣心性的人以前真會傻傻地被那些狐朋狗友哄得團團轉嗎?”

“當初他多半是為著喻慎涸的冷落生怨,蓄意氣他那老爹,結果這次差點惹來殺身之禍,他才見好就收,回歸本性罷了。他想氣的人不在雲意宗,自是沒了做戲的必要。”

聞雪舟若有所思:“爹是說,喻師兄以前都是在做戲?”

可是為跟親父賭氣虧了修行與名聲,值得嗎?

但父親這樣分析著,聞雪舟聽在耳裡,難免有幾分相信。

“他對蕭清音是否有僭越過?”聞硯卿問。

聞雪舟想了想:“應是不曾,如有僭越,蕭師姐不會輕饒他。”

“這便對了,你也說他預備了重禮謝罪。傻孩子,那份禮物哪裡是他近日找出,根本是早有所備,他早有向蕭清音告罪之意。”

“這些天不是沒風聲傳進我這裡,那日去的不是你,或是彆人的話,他許就是以那人作筏了,如此一來借坡下驢,既躲江然的責難,又有了疏離蕭清音的理由。”

聞硯卿頓了一下,搖頭,“他這隨機應變,唱念做打信手拈來的機靈勁,倒與他娘親年輕時十分相似。”

聞雪舟猶疑道:“那喻師兄何不……何不坦言相告?”

若真如父親所言,喻師兄既不喜歡蕭師姐也不喜歡他,一切諸因同喻長老置氣而起,又因喻長老離宗多日而終。

聞硯卿恨鐵不成鋼。他這傻兒子什麼都好,就是經曆太少,對世道人心揣摩不夠,還需要多加曆練。

“唉,吾兒,因為你太好騙了。他隻用表現出那麼些癡情,你就同情心起,坐臥難寧,乃至上門探視,他稍微摻點悔過之意,你就大為感動,更願意鼎力相助,你且告訴為父,是不是這樣?”

“孩兒……”聞雪舟低下頭,躊躇不語。

聞硯卿一看兒子反應,什麼都懂了,連連籲歎。

“精明人尚且不與精明人說明話,你這麼好騙,說不定還在他意料之外。他本是率性之人,事事隨性所至,見你有趣,難保他不是一時興起多逗上幾次。”

“那孩兒明日布陣完就走……不與師兄多言。”聞雪舟道。

“為父這番話,非是讓你遠離他,推說不去了。”聞硯卿挑眉。

“與人交往一道,單是一味回避難有成長。他既無壞心,你正好多同他打打交道,看看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當是磨練一下心智。修仙之人遠凡塵,卻不能不懂凡塵人心,而得道之前,眾修亦與凡人無二。”

“吾兒切記,諸凡百事皆有因果,凡有所為必有所求,置身其中看不透的,抽身事外方能看透。”

言罷,聞硯卿抬手想像聞雪舟兒時那樣摸一下兒子的頭發,半路又忍住,背回背後。

“為父還有幾折幻戲要寫,你娘親催著要看呢,須閉關幾日。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

喻南淵畫到一半時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滾圓稚氣的琥珀橫瞳。

哎喲我的祖宗!

喻南淵渾身一凜,險些沒重重一筆毀了整幅畫卷。

阿文憑空就出現在洞府內,無聲無息的,恁地嚇人。

他擱筆苦笑:“前輩這回怎的不從窗戶走了?”

為什麼洞口的禁製毫無反應呢?

是因為阿文前輩修為高他太多的緣故不成?

阿文看向窗戶,尾巴啪唰拍了拍地板。

喻南淵沒讀懂阿文動作的意思,隻得道:“前輩以後可在洞口知會我一聲再進入,晚輩也好提前做好迎接的準備。”

阿文收回目光看回來,皺了皺秀氣的眉毛,歪著頭繼續用尾巴拍地板,像是在問喻南淵自己要怎麼知會。

喻南淵心道對哦,阿文前輩是不會說話的。

他乾笑兩聲:“算了算了,前輩下次還是敲窗吧。”

他這麼一說,阿文立即刷刷點頭,而後在房內裡左顧右盼,東張西望。

這是在……找早上看到的泥偶?

喻南淵想著,看了下案上的香爐,其中三根香燭燒了一小節,三小撮兒香灰凝在端頂。

他道:“我朋友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前走的。”

聞雪舟確是一個時辰前走的。

阿文不再四麵亂看,同早上那樣向喻南淵高高舉起手中食盒。

喻南淵接過食盒,又把空盒遞還過去。

阿文傾身晃過尾巴一勾,那獅尾看似纖細,卻柔韌有力,穩穩地勾住了食盒。

然後他繞過案桌跑近過來扒拉住桌子邊緣,感興趣地看著喻南淵正行的畫作。

眼也不眨地看了會兒後,阿文仰頭眼神亮亮地晃尾巴,好像希望喻南淵繼續畫下去。

要是阿文是普通小孩兒喻南淵也就揮手喊著去去去了,但人家是靈獸,還是掌門大舅的坐騎,喻南淵也無法,隻能把食盒放置一旁,重新拿起筆來。

早上才看了他的泥偶,午時又看他作畫。

喻南淵此時是進不了玄奧狀態了,但耽擱不久,還是能接上之前的思路繼續畫下去。

在現代時他母親就經常坐在他身旁監督他畫畫,區區視奸,不在話下。

喻南淵依舊揮毫灑墨,筆底春風,阿文看得入迷,拱到挨他更近的位置觀賞,待他態度很是親近。

原身極小的時候也同阿文玩過,記憶裡那時阿文就是這副稚嫩模樣,親昵地和原身一處玩耍,這麼些年過去了,喻南淵已長成八尺男兒,阿文還是這副模樣。

或許是受原身記憶影響,喻南淵起了點親切之感,也不再排斥阿文的接近,更順暢自如地作畫,終是心無二用地畫完。

最後一筆落下時,阿文捂著嘴張張口打了個嗬欠,隨即他朝喻南淵笑了笑,勾著空食盒就翻窗而走了。

古代的飲食習慣,一天隻有這麼兩餐,便是在修仙世界裡也是如此,喻南淵念及晚上應該是沒有彆的客人了,索性提起食盒,帶上畫卷進入丹田的鴻蒙天。

……

一進入鴻蒙天,喻南淵就察覺到了不同之處。

濁海海水的色澤深淺愈加涇渭分明,清處更清,深處更深,應是底下地殼也有所運動。

空中陽光暖意更盛,天高雲淡,浪風吹來時,仿佛還攜來了幾處坡頂的細碎揚沙,沙礫呈金粉狀,磷光閃爍,灑在海上時沉不下去,飄蕩在海麵折射出彩虹色的光。

喻南淵隱約從浪風裡感受到一股蓄滿活力的波動,鼻間嗅到極淡的鮮鹹味。

當海風裡帶上這種熟悉的味道,隻能證明一點,海中不再是徒有其表,空無一物了,裡麵正在孕育著——生命!

喻南淵意識到那股活力的波動就是生機,如同是生物的心臟泡在濁海當中,刮來的浪風就是生物的吐息,鮮鹹的味道是生物代謝釋放的體味,而空中的暖意融融,是生物的體溫。

也許不日鴻蒙天就要正式誕生第一個生靈了。

喻南淵還能感覺到從他進來後,丹田裡的靈力就在一點一滴往鴻蒙天裡灌注轉移,雖不至於影響修為造成境界下降,但這陣子的修煉速度怕是要慢上一些。

然而這點不便相比即將誕生第一個生靈的喜悅也顯得微不足道了,喻南淵並不在乎。

他有時間比12:1的鴻蒙天作為修煉外掛已經相當變態,慢一點也好。

喻南淵任鴻蒙天吸納著他通過新換聚靈陣新轉化的靈力,一麵叫泥偶取來晾曬於鴻蒙天中的畫像,提早晾曬在石桌上的畫像在鴻蒙天裡曬了快三日的時間,早已大乾。

兩相對比著,喻南淵有了不同的靈感思路,又起了再畫一幅的興致。

多畫幾張好了。

……

喻南淵俱懷逸興,一氣畫了四幅,甚至還泡溫泉修煉了兩日,此刻隻感到儘興不已,胸中腦海都十分暢快。

四幅畫,一幅坐,一幅立,一幅從天而降,一幅是臨行前在香爐邊換香的側影。

不再執念於模仿影視劇裡的角色畫心上人的“樣板”,他反倒是發揮得酣暢淋漓。

算上前兩幅,喻南淵現在一共擁有六幅師弟的畫像,假如保持這樣的速度,十幾天就能畫近百幅,而鴻蒙天中放久了,也能令畫卷不似新畫。

喻南淵把天降、剝葡萄和換香三幅自鴻蒙天裡取出來,美美掛在洞府的牆壁上。

其他的他決定留在鴻蒙天裡“做舊”一下,明早醒來再掛。

——抱歉了,小師弟,這次你不信也得信了。

他很期待明早聞雪舟看到畫像後的反應。

師弟反應越豐富,他的素材就越多,妙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