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鈴夏錯愕的目光下,飄在半空中的棕發青年緩緩落下。
沢田綱吉穩步朝她走過來,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停下,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個徹底。
“有很多割開的小傷口,我們去醫院處理一下吧。”他的語氣裡難掩擔憂,“疼不疼?”
鈴夏吸了吸鼻子,誠實地點頭:“……有點。”
剛才都不覺得,哥哥一問,她覺得身體可疼了。
鈴夏有很多想問的,但眼下似乎不是合適的時機,她也就隻好將內心的疑惑都壓在心底,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走出校門,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鈴小姐受傷了?”
駕駛座的銀發青年從鏡子裡看到這一幕,立刻轉身朝二人看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班級裡忽然出現了奇怪又醜陋的生物,它打破玻璃把我劃傷了。”鈴夏小聲解釋了一句,“哥哥已經幫我報仇了,隼人哥不用擔心。”
不說清楚點,他可能會衝動。
從小就認識對方,鈴夏對他的性格姑且還算是了解。
果不其然,她最後半句話剛落下,身形緊繃的青年肩膀肉眼可見的一塌,像是放鬆了下來。
“那我帶鈴小姐和十代目去醫院。”獄寺隼人當即道。
“十代目”這個稱呼,鈴夏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倒不如說,這是她從小聽到大的。
她哥中學時期認識很多新朋友,他的新朋友們都有點……中二病?
可能是動漫或者電視劇看多了,哥哥在中學時代和他的友人們,都非常崇拜黑手黨。
他們甚至模仿人家影視作品,幾個少年組建了一個Mafia家族。
階級怎麼算的,鈴夏不太清楚。
她隻知道她哥哥是這個Mafia家族的首領,被稱呼為十代目。
隼人哥和山本哥在爭搶哥哥左右手的位置,藍波是哥哥的小弟,是另一個小家族送過來的。
她當時就覺得,哥哥他們真的好中二啊。
居然還設定了自己的家族是什麼超級厲害的家族,還有一些小家族追著自己。
好羞恥……
鈴夏發現他們在玩這個遊戲,是因為他們從不掩飾,還買了很多那種,黑色的,很青春期會喜歡的,骷髏啊什麼的那種小團體戒指。
最主要的還是,Reborn當時和山本哥聊天,也都說的是Mafia家族的扮演遊戲。
鈴夏就是從那兩人的聊天之中得知真相的。
那段時間她覺得哥哥他們奇奇怪怪的,原來隻是中二病犯了。
鈴夏一直覺得這個假扮Mafia的中二病遊戲,等哥哥們長大就會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羞恥,因為他們總是毫不遮掩的,在學校,在大路上,當著所有人的麵表演。
沒想到……
他們都玩到自己20多歲了,還在……扮演Mafia小團體。
直到今天之前,鈴夏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經曆了剛才那個奇怪的會吃人的生物,鈴夏忽然覺得,這個Mafia家族的遊戲,他可能……
確實有那麼點問題。
以及。
十代目……
說起來。
哥哥為什麼是十代目?好像是說他們這個Mafia家族是非常古老的,傳承到了第十代,哥哥是第十代繼承人,還是什麼,第一代的血脈。
她當時覺得這個設定還真是完善。
這些人為了滿足自己那膨脹的中二心理,真的是非常努力了。
現在想來,這不會是真的吧?
哥哥是初代的血脈後代,那她……???
鈴夏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忽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好瘋狂。
*
在醫院處理過這些簡單的小傷口回家後,鈴夏第一時間衝上樓梯,跑進臥室裡把自己的房門反鎖上,然後來到床邊躺下去,扯著被子蒙住腦袋。
天呐。
天呐。
這個世界怎麼會突然變成她都不敢想的樣子。
哥哥等下肯定會來找她,告訴她所謂的,Mafia遊戲的真相的,雖然自己已經猜測得差不多了但是,但是……!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麵對嗚嗚嗚。
而且總覺得有點丟人。
她一直單方麵地用自以為“大人”的角度看著那群哥哥們的扮演遊戲,這麼多年,殊不知,人家根本就不是角色扮演,全部都是真的!
沒有一個人要刻意隱瞞她真相,隻有她自己太遲鈍,哥哥初中的事情,她都上大學了才意識到,她這已經不是遲鈍的級彆了。
鈴夏真的覺得好丟人。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草履蟲一般滾來滾去,碰到傷口還疼得齜牙咧嘴的。
扣扣。
“小鈴,休息了麼?”
門口響起沢田綱吉的詢問聲。
鈴夏:“……我在。”
早晚要麵對,反正要丟人。
棕發少女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挪到門口,給他開了門。
“哥哥進來吧。”
沢田綱吉跟隨她走進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鈴夏坐在床邊,隨手抓起床頭的兔子玩偶放在懷裡,尷尬得不敢抬頭去看對方的臉,一直用手指揪兔子玩偶的絨毛。
將這一幕納入眼底,沢田綱吉無聲地揚了揚唇角。
他在她前方的毯子上盤腿坐下,抬頭恰好看到她咬著下唇一臉尷尬的神情。
“關於今天的事情,小鈴沒什麼想問的麼?”
鈴夏:QAQ!
哥哥明明知道她猜到了什麼正在這裡無地自容呢,居然還要她開口!
她蜷起腿,扯過薄被蓋在腿上,而後將雙腳踩在床沿,抱著兔子玩偶縮成了一團,有點氣鼓鼓的。
“哥哥,那個十代目是,真的麼?”
沢田綱吉安靜了幾秒,扯出了一抹極為無奈的苦笑:“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確實是真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小聲追問。
Mafia遊戲是從他中學時代開始扮演的,但是,鈴夏卻不認為那是哥哥成為Mafia的十代目的時間。
因為,那個時候的哥哥,隻有十四歲啊……
他還那麼小,是走路的時候會左腳踩右腳然後平地摔倒的笨蛋呢。
“是從Reborn突然來到家裡,說我Mafia的繼承人開始的……”說到這裡,沢田綱吉停頓了下,改口道,“正式的繼承Mafia,其實沒有那麼早,隻是接觸到自己是Mafia繼承人這個事實,比較早而已。”
“那正式繼承是什麼時候?”鈴夏不肯輕易放過他。
沢田綱吉略有些小心地瞥了她一眼,猶豫著開口:“……初二?”
鈴夏:?!!!
“那不就還是中學嗎?”她怒了,“他們還是人嗎!居然要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去當Mafia!”
她又不是沒看過電視和動漫,Mafia是什麼她還是很清楚的,就是做壞事的啊!!
不僅如此,她哥居然當了Mafia的首領,那說明她不僅要做壞事,他自己的生命還隨時被很多人盯著,說不定每天都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那群人居然讓一個十幾歲的小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怎麼想都太過分了。
黑手黨什麼的……
明明那裡就是深淵。
她哥哥可是眼睛裡有太陽的人,憑什麼要待在那樣的地方,就因為對方一句,Mafia的血脈麼?
鈴夏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難過。
特彆是……
明明哥哥那段時間甚至直到現在都在做這麼痛苦的事情,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還覺得他們是在玩遊戲,壞心眼地想要看他們長大後的笑話……
哥哥明明是那麼善良的小孩,怎麼可能去做黑手黨……
越是想到這些,鈴夏就越是悲傷到難以自抑,她抱著前不久生日時對方送給自己的兔子玩偶,眼眶唰一下紅了。
滿心的話語到了嘴邊,也隻有一句咕噥著不太清晰的抱怨:“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
明明兩個人的話,就能更好地承受了。
沢田綱吉隻是溫柔地看著她笑:“因為我希望小鈴一直都是小鈴啊。”
“從小的時候小鈴就說過吧?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人,我能做的事情,小鈴可能完全做不了哦?”
“可是哥哥你也會不開心啊。”
鈴夏覺得這特彆不公平。
“我和同伴們一起,可以保護小鈴和媽媽,就已經很開心了。”沢田綱吉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也就隻有你們這些在乎我的人,隻要你們都還在,我就很幸福。”
鈴夏抿緊了唇,將臉頰埋進毛絨玩偶裡,不說話了。
她知道在某種程度來說,哥哥說得沒錯。
她們性格不一樣,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如果是她去做了Mafia,她可能就不是哥哥眼裡的自己了。
但是,但是……
也不是這樣的。
這樣不就是代表,她的能力不夠嗎?
如果能力不夠,才會因為要去做一些痛苦的事情而無法維持本心,才會改變。
哥哥說,Reborn來到家裡後告訴了他這些,但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從一開始,被選中的人,就隻有哥哥。
她是不合格的那個人。
哥哥隻是不想說得那麼直接,不想要否定她想要為他共同分擔的心。
但她其實已經猜到了……
可是,憑什麼呢?
他們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家裡,一直一直,都覺得很幸福。
他們很平凡,也很普通。
他們本來可以永遠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家裡,隻是思考著長大,生活就好了。
他們可以不承受這些的。
但是……
就因為一句Mafia的血脈,就剝奪了哥哥的人生。
太不公平了。
“……是那個討厭鬼麼?”沉默良久後,少女趴在膝蓋上,轉動腦袋小聲問他。
“……”
沢田綱吉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討厭他。”
鈴夏當即說道。
“你經常這麼說呢。”
“哥哥就很喜歡那個幾乎從不回家的所謂父親麼?如果不是他,你也不用去做黑手黨的繼承人。”
“可是如果不是他,也不會有我們的存在啊。”
“不許幫他講話。”
“我隻是陳述事實……”沢田綱吉還想辯解一下,但看她瞪著渾圓的眸子,隻好無奈地聳聳肩,放棄了後半句。
“不是幫他講話,隻是,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我的命運吧。”
他出生在這個家裡,是那個人的孩子,這都是已經注定的事情,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如果不是他’就能無視掉的。
“如果不是那個討厭鬼,哥哥也就不用在這個命運中掙紮了!”
鈴夏繼續生氣地指責那個許久不見的父親。
“……已經快是任性地發泄了呢,小鈴。”
“如果我結婚了,就絕對不找他這樣的!”鈴夏認真地道。
沢田綱吉:“……”
他一時神色複雜:“你才十七歲,這個問題,還要很久吧?”
“我隻是假設一下。”鈴夏板著臉,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而且,既然我們倆都是Mafia的血脈了,那我結婚了,也不要小孩子了,就把這個血脈斷絕掉吧。”
沢田綱吉:!???
你想得好遙遠,妹妹。
而且還……
誌向遠大。
“哥哥呢?”表完自己的決心,鈴夏又轉頭問沢田綱吉,“你打算結婚生孩子麼?”
沢田綱吉:“……”
他對這個問題感到了沉重。
“就現在的狀況來說,我大概不會去……耽誤某個女孩子吧。”
說完,他垂下眼瞼,眸底一片凝重。
鈴夏也驀地沉默了。
她想起來以前,經常來家裡玩的兩位姐姐,京子,小春。
現在她們和哥哥也有聯係,隻是,又沒有那麼頻繁了。
因為大家都長大了,而且,哥哥經常不在家。
以前她不清楚哥哥去哪裡了,現在想來,可能是做黑手黨的那些壞事了吧。
也是,她哥哥這麼有良心的人,自己都去做Mafia了,怎麼可能會再拉入一個,心向光明的女孩子陪他一同墜入呢。
他可真是個笨蛋!
鈴夏忽然覺得很生氣。
她將懷裡的兔子玩偶扯出來,往對方懷裡一塞。
“也給你抱一會,笨蛋哥哥!”
“麵對喜歡的人啊,就不要太有良心了,偶爾陰暗一點也沒關係的!”
沢田綱吉:“……”
你太過陰暗了,妹妹。
倒是尊重一下對方的意見,嗯?
他眼神裡透露出的信息鈴夏不是沒讀懂,但她就是不讚同,她哥也真是的,都當黑手黨了,還這麼有道德做什麼?
碰到喜歡的女孩子,就直接去搭訕追求出賣色相誘惑人家一條龍啊!
實際不行。
還能強取豪奪。
他都當Mafia了誒!!
唉。
真是教不會。
鈴夏幽幽地歎了聲。
“哦對了。”她猛然想起,“那藍波那個,彆的家族送來跟隨你們的設定也是真的?”
麵對自家妹妹那殺氣騰騰的目光,沢田綱吉遲疑著,一臉沉重地點點頭:“……嗯。”
鈴夏:?!!!
她瞬間掀被而起:“他當時才五歲,五歲!!”
“他家族首領,真不是個東西啊!!”
沢田綱吉:“……”確實。
******
在和自己哥哥促膝長談幾個小時後,鈴夏將自己這個“普通家庭”的現狀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這個家裡。
隻有她和媽媽是一點都不清楚的。
連一平都知道得比她多!!
啊??
藍波平時時不時掏出來的手\雷,擔心她被欺負總是遞給她,讓她去打跑欺負她的壞人的玩具,居然,是真的??
風太時不時給她寫一張的,寫著各種店鋪名字的排行榜,居然不是網絡上抄來的,而是他和那個什麼排名星球對話得到的??
就連一平都是,超級厲害的武道大師的弟子?
啊??
這個世界是開始發瘋,不,是發癲了吧???
她單知道碧洋琪做飯難吃,但她不知道,她做飯居然是有毒的啊?
這居然能是體質問題??
Reborn居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小嬰兒,而是一個老妖怪?
他長大是因為他解除了詛咒?
這世界上還有把大人變成小孩子的詛咒?
山本哥總是說什麼Mafia遊戲的原因居然是,他一開始真的以為是遊戲……
沉默。
鈴夏隻有漫長的沉默。
她現在很想撬開自己的腦袋,問候一下自己這個笨蛋,是怎麼做到這麼多年了,居然一點都沒意識到的。
這群人,根本沒有刻意隱瞞她!!
這才是最讓她難以釋懷的。
她好像就是那個,鑽進了牛角尖。
或者說……
她好像真的腦回路很普通,大街上聽到一群少年這麼說,普通人誰能想到他們居然玩真的啊?
所以。
不是她自己的問題。
都怪那個叫彭格列的家族,找繼承人不看年齡,十幾歲就拖著人家上陣了。
太不人道!
鈴夏在心裡把所有的鍋都甩了一遍出去,給全世界,最後,自己心安理得躺了一會兒後,下床去洗漱了。
臨睡前,她擁著被子躺在那裡,還迷迷糊糊地想,要是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好了。
等她睜開眼,就什麼都還是以前的模樣。
哥哥也隻是一個……
普通的,大學生。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有多好啊。
她的眼皮愈發沉重,最後一次眨眼後,就闔上眼眸徹底睡了過去。
*
鈴夏做了一個夢。
有點奇怪的夢。
夢裡,她站在陌生的地方,像是垃圾場一樣的地方,有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男子,牽起了她的手。
帶著她走進一間小房間裡。
他們一起坐在門口,點燃了一團火焰,在寒冷的季節裡,依偎在一起取暖。
那個人……
是誰呢?
她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隻是隱約能分辨出,他有著黑色的頭發,穿著黑色的衣服。
連聲音也……都被海浪聲淹沒。
鈴夏就是在這樣無名且吵鬨的浪潮中醒來的,窗外吵吵鬨鬨的,劈裡啪啦的雨聲搭在窗台,莫名讓人覺得冷。
她扯著被子往下縮了縮,隻露出一個圓潤的小臉。
然後蛄蛹著,轉過身,麵朝臥室內。
原本熟悉的矮腳桌,橙色地毯,貼著貼紙的衣櫃,都不是。
她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和夢境中一樣穿著黑色長外套,黑色長發的人。
在這樣夏日到來的時節,他穿得格格不入,從背後看去,似乎還戴了條紅色圍巾。
卷起的黑發之中,隱約可窺探一抹純白。
鈴夏還注意到,這個人的周身散發著可疑的黑色氣息,有點像是……昨天那個怪物消失時的,黑色殘渣??
她陡然清醒,什麼睡意都被嚇跑了。
鈴夏擁著被子坐起來,特彆慫地往背後的牆上挪,還不忘去摸枕頭下的手機。
想要在對方沒察覺前,播出求救電話。
擔心被發現,她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終於。
在手指觸碰到冷硬物體的那一瞬間,站在她床邊的黑發男人,偏頭看了過來。
“你醒了。”
麵容清雋出眾的黑發男人輕聲開口,柔和的嗓音裡仿佛包裹著無儘的思念。
那是一股,濃烈到她覺得不敢觸碰的情感。
害怕被灼傷。
鈴夏一時僵在那裡,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像是看穿了無措,黑發青年揚了揚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
“早上好,阿鈴。”
正準備打電話叫哥哥救自己小命的鈴夏:“……誒??”,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