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鈴夏驀地腳步一頓,心裡想著乾脆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繞道走好了。
街口路燈下的青年卻像是有所覺察一般,側目朝她看了過來。
隔著不遠的距離,鈴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神色在刹那間的震動,那隻鳶色的眸子裡宛若流淌著化不開的墨。
‘啊,原來心情不好的不止我一個人。’
這樣的念頭在她的心裡冒出來,下一秒,少女朝著前方的青年邁出腳步。
“——晚上好,太宰先生。”
她的語調平靜且自然,仿佛鬨彆扭的事不存在。
“……晚上好。”太宰治動了動唇,嗓音有些乾澀。
氣氛又安靜下來。
兩人彼此對望著,誰也沒有先開口。
一旁的昏暗巷子口裡傳來細微的聲響,一隻渾身灰白的流浪貓嘴裡叼著從垃圾桶裡翻出來的食物跑出來。
很快消失在兩人的視線裡。
伴隨著貓的消失,太宰治也開口了。
“小鈴夏是在生氣嗎?”
青年的語調聽起來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很害怕聽到那個肯定的答案。
太宰治很不想要惹她生氣。
鈴夏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說很快也不準確,前兩天她就意識到了。
但是,以此來斷定這個人對她抱有著恐懼的心理顯然是不正確的,他隻是,害怕她不高興,更害怕她不開心情緒的起因,是因為他自己。
為什麼會害怕這一點呢?
答案很簡單。
因為太宰治不知道把她惹生氣了,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開心。
以及……
她會丟掉他。
沒錯。
眼前黑色頭發的青年,一直以來害怕的是,自己會被丟棄。
當下,鈴夏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
這讓她想到自己一整天都在想的事情,她在因為對方“背後靈失格”,考慮要不要乾脆廢棄這個契約。
不存在的良心稍微有點痛。
但是,要怎麼和這個人和平相處呢?
她很苦惱。
“……我確實生氣了,但是,現在已經不生氣了。”
沉默良久後,鈴夏終於整理好思緒,開口對他說了第一句話。
“生氣是因為我嗎?”
當然。
除了你以外還能有誰。
“太宰先生很害怕我生氣嗎?”她故意問道。
“嗯。”黑發青年輕輕點頭,表情莫名的乖巧。
“如果我生氣了,要求你做一些你平時不願意做的事情,你會因為想要讓我開心起來,勉強自己去做嗎?”
麵對少女這無處不透露著自己可能會提出過分要求的詢問,太宰治卻連一瞬間思考的空隙都沒有,就又點頭了。
“會的。”
一定會的。
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占據了內心。
‘就算是要你去死,你也會去嗎?’
這句話,大腦僅存的理智拉扯著她,讓她咽了回去。
鈴夏很不高興。
和早上出門時的生氣不一樣,她當下這份糟糕的心情毫無疑問也是因為眼前這個名為太宰治的青年。
但是。
現在生氣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想到了。
和這個人相處的時候,總是不能好好地控製情緒,甚至產生了逃避這樣的心思。
她想要解除掉背後靈契約的真實原因。
並非對方不夠聽話,恰恰相反,他太聽話了。
如果她強烈要求,這個人一定會忍耐自己的本能,和她一起去學校的。
沒錯。
她感到害怕了。
對當下,二人的相處模式感到害怕了。
害怕。
還有些許的,厭惡。
鈴夏認識太宰治的時間很短,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她第一眼看到對方就感到莫名的親切,而太宰治也因為平行世界的緣故,對她有著特殊的依賴和期待。
這份期待,讓她這個對平行世界一無所知的人感到了害怕。
害怕自己不能好好地回應。
‘我一定,和另一個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不會成為你眼中那個她。’
鈴夏很清楚自己是個缺點過多的人,特彆是在麵對哥哥的時候,她是有點自卑的。
雖然家人們都很寵愛自己,哥哥的友人們也都會縱容自己,仿佛這個世界,就是由愛構造的。
但是。
這個被所有人的‘愛’的包裹的前提是,有哥哥存在。
沒有哥哥在。
她就什麼都不是。
鈴夏很清楚這一點。
自己的存在完全沒有優秀到被那麼厲害的大家看在眼裡的程度。
——普通。
這個家裡,嚴格說起來,隻有自己是最普通的存在。
她掛在嘴邊的普通的家庭,也不過是為了,以日複一日,重複的詞彙來強調,來消弭掉那份誰都能覺察到的異樣,強行把家裡的其他人拉到和自己同等地位而已。
實際上她潛意識裡已經覺察到了。
隻有自己是無能的。
在太宰治來到這個家以前,鈴夏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普通。
大家是因為哥哥才會對她好,她也一直都心安理得,因為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依靠哥哥也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就算是有一天,這個世界都改變了。
哥哥也會保護她的。
她是如此堅信著。
然而。
在太宰治來到這個家的那一天,她這份平和且普通的日常生活,被打破了。
他似乎是和學校裡會吃人的怪物是一樣的存在。
因為那個怪物的緣故,她知道了哥哥一直在隱藏的事情。
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想知道。
一無所知的時候,還能心安理得一些。
知道哥哥的人生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痛苦之後,不就更襯托的,一直以來都什麼不曾做過的她,很不堪嗎?
她抱著那個兔子玩偶偷偷地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第二天睜開眼。
卻看到了太宰治。
這個普通的家,終於……
告彆了最後的偽裝。
是自私的遷怒。
也是卑劣的自己的刻意甩鍋。
她把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無法再隱藏的情緒,借由他的緣故發泄了出來。
實際上隻有自己最清楚,她早上鬨彆扭的真正原因,純粹是因為自己。
一直以來都被人哄著的她,在早上被人拒絕了。
順理成章地生氣。
卻在放學要回家的時候,因為羞愧於麵對對方,不敢回家。
鈴夏知道自己不是個好孩子。
所以。
她害怕透過那隻鳶色的眼睛,看到他所期盼的,另一個自己。
‘那個我,是好孩子嗎?’
‘肯定是非常好的我,才會讓你這麼牽掛吧?’
但是。
現在的她不是啊。
她無法回饋這個人他抱有的期待,不能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種情況下,她想到了哥哥。
想要見他。
想要尋求他的指引,為她解決當下的痛苦和煩惱。
仔細一想,她已經是高二的學生,來年就要決定自己將來的人生,邁入成年人的世界,卻連生活中的一點小事,都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如果打電話過去,被哥哥聽到想哭的聲音,那個人擔心到不得了跑回來,卻聽到她詢問這麼無聊的事情,會不會感到疲憊?
這麼想著,她又不敢撥通那個電話了。
所以。
她看起來很無理取鬨的,拉著雲雀恭彌,待在他身邊。
其實純粹是因為對方是比她大幾歲的年長者,她潛意識地,想要尋求幫助而已。
但是雲雀哥哥顯然是不可能覺察到她這微小的情緒的。
是錯誤的對象呢。
那麼。
‘——我該如何是好?’
天色愈發暗沉,她也不得不離開彆人的家,一個人在徘徊在回家的巷子裡。
走得愈來愈慢。
這個時候,她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了她眼前。
對她無理地要求,做出了肯定的答複。
她不禁又在想。
‘另一個我是什麼樣的?另一個我,讓太宰先生喜歡到願意為她死亡的地步嗎?’
‘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無法努力去變成你所期待的樣子。’
‘無法像你幻想中的那樣奔赴你。’
這些全部都是她的自卑心理作祟,鈴夏很清楚。
在那之後,她感到生氣和想要逃避的是。
她所感受到的太宰治,似乎是一個,很不愛自己的人。
鈴夏不喜歡這樣的人。
她不喜歡他隨意就點頭的,因為她喜歡他就會勉強自己的回答。
不喜歡他隨口說出的“痛苦得要死掉”“我應該死去”諸如此類的字眼。
也討厭他時不時流露出的,對自己的不在意。
鈴夏害怕死亡。
雖然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但她確實很害怕死,害怕到了有些異樣的地步。
如果有一天有人用刀抵著她的脖子來威脅哥哥,她一定會因為怕死立刻打電話叫哥哥來救自己的。
是的。
她就是這般無能。
所以。
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的太宰先生,讓她不喜歡,讓她感到生氣,也想逃避。
可是。
全部把自己的煩惱告訴對方了,不就等同於,把一顆完全不美好的心展露在陽光下嗎?
所以,她不想說。
少女低著頭,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就這麼長久地沉默著。
“我學會了讓人類看不到我的方法。”
恍惚中,耳邊傳來太宰治平靜的聲音,青年的手指纖細,泛著涼意,覆在她溫熱的手腕上,一根一根掰開了連她自己都沒覺察到,握成拳頭的手指。
“不生氣了,好不好。”
他低聲哄她,溫和又縱容:“明天開始,就可以隻做你一個人的背後靈了。”
猝不及防的話語,鈴夏倏地愣在原地,連眨眼都顯得遲鈍。
滴答。
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水落在她卷起的睫毛,在她眨眼間混合著鹹味的液體一同落下。
“下雨了,太宰先生。”
少女的聲音是誰都能聽出來的顫抖。
“嗯。”
太宰治抬手拂去她臉頰的溫熱的水珠,彎了彎唇角:“是不怎麼懂事的雨呢,把小鈴夏都淋濕了。”
“……”
鈴夏將腦袋往下埋了埋,吸了吸鼻子說:“回去了。”
“好哦。”
青年牽著她的手,往她家的方向走。
明明什麼都沒有說。
自己想要隱藏起來的,真正的自己,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但是……
為什麼呢?
突然間,心裡安定下來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