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痛仰 花恒 6091 字 27天前

宋至遠沒有在醫院住下,第二天清早便回了家,宋仰出門上學的時候,父子倆在樓下碰上,誰也沒有搭理誰。

學校課程安排緊湊,早自習後是語文和數學,老師三令五申必須重視的兩節大課。

往常上這兩節,宋仰聽的都很專心,會認真做筆記,但今天連續兩節課宋仰都在發呆,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他根本不知道老師問了什麼。

這個狀態是很明顯不對勁的,下課後盛銘希湊過來問他。“宋仰,你怎麼了,這一上午怎麼總是走神啊?”

宋仰趴在桌子上搖了搖頭。

盛銘希湊更近了些,感覺他臉色很不好,又問。“你眼睛裡那麼多紅血絲,還有黑眼圈,昨天晚上沒睡覺嗎?”

宋仰“嗯”了聲,示意盛銘希他要睡會,等盛銘希和其他同學一起出了教室,他從桌洞裡摸出了手機,用書本擋著,在搜索頁麵打出了一行字。

宋至遠從醫院回來之後休息了兩天,之後開始陸續去實地參觀考察養老院。

畢竟是關係著宋奶奶餘生能否安度晚年,宋至遠挑的很仔細,篩了大個月,最後終於在二十幾家養老機構中選出一家各方麵條件都滿意的。

準備送宋奶奶過去的頭一天,宋至遠才和宋仰正式攤牌這件事,直接通知結果,不問他的意見。

許澄陽提前想好了很多大道理,比如奶奶住養老院生活上會更安全穩定,爸爸心理上也會更輕鬆之類。

但出乎他預料的,這些話全都沒有用上,宋仰並沒有他設想的那樣激烈反對。

看得出來宋仰並不願意,但小孩沒有鬨,反而很平靜,他問宋至遠。“住進去之後還能再接回來嗎?”

宋至遠說。“逢年過節可以接回家過,也可以隨時去看望。”

宋仰看著他。“我說的是接回來。”

宋至遠沒回答。

許澄陽見氣氛要不好,趕緊插了句。“可以的,那就是個療養的地方,不想住了隨時可以回家。”

宋仰聽後沉默半晌,對宋至遠說。“等我長大,我會把奶奶接回來。”

宋至遠直接蹙起了眉。

之後,宋仰也沒再說更多,沒有爭執,平靜的幫宋奶奶收拾了行李。

許澄陽對他的態度很疑惑,去養老院的路上一直觀察他,但最終又沒看出什麼。

養老院的條件還不錯,醫療以及娛樂設施俱全,餐食營養配搭的很好,宋至遠給宋奶奶訂的是單人間,護工也很上心。

許澄陽跟著在裡麵待了一天,覺得硬件條件都不錯,生活起來沒問題,隻是唯有一點不好,裡麵全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很多還都身體不太好,他們沒有活力,缺乏生機,導致環境氛圍顯得又些寂寥,冷清。

送過來的第一天,宋至遠不放心,要留下陪宋奶奶住一晚,讓許澄陽帶宋仰先回家。

宋仰走的時候也沒說什麼,隻是默默的給奶奶的水杯裡接滿了溫水,把她平時吃的藥按頓碼好放在藥盒裡。

許澄陽帶著他回家,經過公寓大門口,聽到了兩位來打掃衛生的臨時工阿姨小聲談話。

“哎,你說這人啊,老了是真可憐,自己沒了能力照顧自己,彆人伺候的再好,也總有不妥帖的時候。”

“是啊,能動的還好點,還能在院子裡晃晃,那不能動的更慘,一年到頭就悶在那麼個小屋子裡,不見天日,也沒個盼頭。”

“唉,都住這兒來了,還能有什麼盼頭,基本上就是等著了。”

“…”

不誇張的說,聽到這裡許澄陽心裡直接咯噔了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轉頭看宋仰。

那句“等著了”等的是什麼,許澄陽是聽懂了的,所以他害怕,怕宋仰也聽懂了,怕小孩會受不了。

索性大概是小孩確實還太小,沒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除了眸子垂的更低了些,沒有什麼更多的反應。

回去的出租車上,許澄陽幾番試圖安慰,但小孩低著頭不吭聲,他沒辦法,隻能把小孩拉過來抱在懷裡,緊緊摟著儘力給他點安全感。

這天晚上,許澄陽實在不放心讓宋仰自己在家,生拉硬拽的把他拖到了自己房間,強行讓小孩跟自己睡。

然後,他親眼目睹了白天一直咬著牙不吭聲的倔強小孩,在夜裡的睡夢中,哭濕了枕頭。

宋奶奶在養老院那邊住安頓下來之後,宋至遠就回來了。

日子還是那麼過,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平時宋仰早上在外麵吃,中午在學校吃,宋至遠每天就隻做晚飯,其餘時間都在床上躺著,困了睡會,醒來就一直抱著電腦。

他還是不怎麼和宋仰說話交流,隻是做飯的時候總會特意多做幾個宋仰愛吃的菜,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輕手輕腳的去宋仰的房間,幫他蓋蓋被子,然後坐在那裡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看他熟睡的小臉兒,一看就是大半宿。

相較於宋至遠的沉默,宋仰反而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似的,開始經常往他身邊湊,並且沒事就找他嗆幾句。

偶爾在寫作業的時候,宋仰會找宋至遠問不會做的題,聽完他的講解之後,會凝眸盯著他說。“我以後學習肯定會比你更好,考更好的大學。”

有時在跟林曼通過電話之後,宋仰會跑到宋至遠的房間,盯著他電腦上那些看不懂的代碼看很久,然後對宋至遠說。“我長大後會賺很多錢,買很大的房子,娶更好看的老婆,她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還有時在吃飯的時候,宋仰會主動提及某個菜是奶奶喜歡的,然後盯著對宋至遠說。“以後我一定會把奶奶接回來,讓她永遠跟我住一起。”

那段時間,許澄陽過的很是忐忑不安,每天放學之後都會第一時間往回跑,周末更是恨不得一天到晚長在宋仰家。

小孩故意找宋至遠較勁,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場,但他隻是把那些當作了小孩心裡有怨憤但又舍不得直接衝撞宋至遠,所以在拐彎抹角的發泄。

日子就那麼過著。

直到初冬時節來臨時,宋至遠徹底扛不住了。

那天正好立冬,宋至遠把宋奶奶接回家過節,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坐在一起吃了頓晚飯,吃完之後,宋至遠直接暈倒在了餐桌上。

雖然被第一時間送去了醫院,但宋至遠的心臟已經超負荷工作到了極限,大夫們竭儘全力,最終還是沒能搶救回來。

那天晚上,宋至遠在大夫們沉重的歎息中被蓋上了白布,宋仰沒有哭,隻是站在病床前用力的抓著他的手,怎麼都不肯放開。

林曼恰好是那天飛回來準備接孩子的,收到消息趕來醫院,沒能見上最後一麵,悲痛的哭聲在醫院的走廊裡響徹了整夜。

宋至遠脫離社會很多年,已經沒有很多親朋好友,他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也沒有持續多久。

骨灰下葬的時候,來送行的所有人,包括許澄陽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隻有宋仰,抱著那個對他小小的身軀來說顯得很沉重的骨灰盒,在大人們的指揮下放入墓穴,沉默安靜,始終沒有掉眼淚。

葬禮結束,親朋陸續離開,宋奶奶太過悲痛,連續幾天吃不下睡不著還一直在哭,身體已經很虛弱,許晉康夫婦離開的時候哄著把她給帶走了。

最後留下的隻有林曼和宋仰,以及在宋仰身邊陪著的許澄陽。

宋仰蹲在那裡,沉默著整理著墓前擺放的花和祭奠用品。

林曼盯著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發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突然問宋仰。“他給我留話了嗎?”

宋仰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回答。“沒。”

林曼繼續盯著那照片愣了會兒,又過了很久之後,紅腫的眼睛裡,淚水再次決堤。“他心裡怨我。”

宋仰手上動作徹底停下來,蹲那兒看著林曼哭,直到她哭累了,冷靜了些,才說。“他沒有,否則不會給你打錢。”

聽了這話,不等林曼再作出反應,許澄陽淚水先崩了。

宋仰的撫養權在林曼手裡,宋至遠因為精神問題其實不用付撫養費,何況宋仰沒有跟她走,但他還是仍然每個月按時給林曼打過去宋仰的撫養費。

原因其實也不必深究,就是怕她的過不好,已經成為了前夫的身份,彆的再做不了,隻能借著撫養費的名義,萬一那個男人對她不好,至少生活上不會拮據。

除去為宋奶奶留的用來支付養老院的費用以及日常花銷,剩下的錢和房子,宋至遠全都留給了林曼,按照普通孩子的成長軌跡,維持到宋仰大學畢業是足夠的。

那些錢數額不小,是宋至遠僅僅用他那台舊電腦,不知道是接了多少活,熬了多少心血才換來的。

他沒有給宋仰,而是給了林曼。

那天林曼靠在宋至遠的墓碑上哭到幾乎暈厥,最後離開的時候,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她像是躲避什麼似的,死活不肯回老房子。

許澄陽根本阻止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強行帶著宋仰去了酒店。

不知道從何時養成的習慣,一旦心裡裝著事,夜裡就睡不著,當天晚上許澄陽眼睛睜了大半宿,滿腦子都是宋仰抱著骨灰盒的樣子。

爸爸去世了,小孩卻始終不哭不鬨,這太反常了,他總覺得要出事。

也果然,天快亮的時候,他接到林曼的電話,聽到了讓他心裡的石頭徹底懸了起來的消息:

宋仰趁她睡著半夜從酒店跑出去,找不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