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歸(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431 字 26天前

晨光乍起,轔轔的車輪聲,喚醒了這座城市。

負責采買的馬車,在晨光中離開了薑家後門。

如今的薑府,有管家,有馬夫,有廚子,有侍女,零零總總也有二十餘人。人吃馬嚼,到處都是花銷。

每日買菜都是論筐算。

搖光坊自有菜市,但大概是因為住在這裡的人都非富即貴,菜市也比彆處貴得多,

精打細算的謝管家,當然不肯叫自家吃這個虧。

薑府又不是沒有馬車,多走幾步路,就是坐擁臨淄最大菜市的湖陽坊,菜新鮮且便宜,尤其是鮮魚肥美

總之每日是到這裡來買。

不過剛進入湖陽坊,便有一個人影從馬車上走下來。

薑爵爺臉上粘了些胡子,如意仙衣換了個勁服模樣,泰然自若地混進了人群中。

嘴裡說著不關重玄勝屁事,掩護還是要重玄勝幫忙打的。

故而勝公子一大早就在院子裡練起功來,同時把府裡下人使喚得團團轉,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的。

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現在的薑府,並不能說清。

有些發現了,有些還沒有。

勝公子嘴裡罵著某人人傻還脾氣倔,該做的事情,一件也落不下。

青磚匆匆趕來的時候,勝公子剛剛把手裡的鐵球捏成一個小人,還刻了薑蠻二字。

“公子。”他半跪在地,帶來了情報。

重玄勝一邊給十四看他的傑作:“像不像?像不像?”

一邊忙裡偷閒問了句:“怎麼了?”

“關於遵公子的最新消息,定遠侯讓我轉予您知。”青磚彙報道:“這會老侯爺那邊也應該收到信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薑望那邊有情況呢,這麼快就有動靜,可不是什麼好事”重玄勝嘀咕了一句,有點漫不經心地道:“我那個好哥哥,又有什麼驚人之舉?來,站著說話,一條條說,與我下個酒!”

他把剛捏好的鐵人放到一邊,提起小火爐上的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酒,把著酒壺又看向十四。

十四搖了搖頭,他便自飲。

“遵公子在迷界遊獵,遭遇了暗王之子,殺之!這位暗王之子,據說是暗王血裔裡排名第一的那位。”青磚道。

十四從食盒裡拿出幾碟還冒著熱氣的菜肴,讓重玄勝下酒。

重玄勝挑了幾筷子,嘴裡道:“不過如此!薑望不也殺了血王之子麼?”

理所當然忽略了薑望殺的那個魚萬穀排名甚低,不過中階統帥。重玄遵殺的這個,卻已是頂階海族統帥。

血王的確不比暗王差,兩個排名不同的血脈後裔,卻是天壤之彆。

當然,當初的薑望也遠不如現在便是了。

“衝翼王親自出手追殺遵公子”青磚道:“遵公子成功逃脫。”

重玄勝瞪了青磚一眼:“說話這麼大喘氣,我還以為我那兄長死了呢!都沒想好是哭還是笑。”

海族兩字王又被稱為假王,差不多類比於人族神臨境修士。

重玄遵能擺脫一位海族王爵的追殺,不可謂不耀眼。

而青磚繼續彙報道:“後來暗王親自駕臨迷界,祁真人出手攔下。”

重玄勝冷哼一聲:“夠有麵子的嘛。”

青磚的語氣變得凝重:“海族那邊好像對遵公子有必殺之心,到處都在調動兵馬,整個迷界都亂起來了,幾乎掀起大戰據說是那位萬瞳親自做的布置。”

重玄勝重重夾了一筷子肉,喝了一大口酒。

青磚繼續道:“沉都真君危尋據此找到了萬瞳真身所在,糾集三位真君以及武道強者王驁,深入滄海,突襲萬瞳斬一龍角而返。未竟全功,但也毀了萬曈至少百年修行!”

這實在是近海百年未有之大事!

危尋完成了這樣的壯舉,其聲名在海外必然是如日中天。此舉可以說一下子就穩固了近海群島的形勢。鎮海盟早就該凝聚起來的威望,也因此得到豎立。

齊國這段時間的敲打,幾乎是前功儘棄了

萬瞳在坐鎮永暗漩渦,且隻身托舉海族演進的情況下,還能麵對四位真君加一個武道強者王驁的突襲圍攻而不死。

其實力顯然也已經要超越超凡絕巔了!

當然,對重玄勝來說,可能更重要的地方是,重玄遵到底展現了什麼,才讓萬曈那樣的存在不惜親自下場,布局獵殺?

“海族的演進打斷了嗎?”重玄勝問。

青磚搖搖頭:“應該沒有,不然這會早該傳得沸沸揚揚,沉都真君的聲望也能更上一層樓。”

“那麼,重玄遵呢?”

“遵公子身受重創,但是在混戰之中,又殺了暗王兩位排名前列的血裔與沉都真君一起殺赴滄海的血河真君,當場表示要收他為徒,被他拒絕了。”

重玄勝搖晃著酒杯:“又是道不同那一套嗎?”

“是。”

“這些人怎麼都要上趕著捧他,送他名聲呢?”重玄勝皺著一臉肥肉問。

青磚顯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重玄勝舉杯將酒飲儘,才感慨道:“這可真是說書人話本裡的主角啊!天生道脈,完美無瑕。小小年紀就得真君看好。沒幾年,又有相師盛譽,冠絕臨淄。觀河台上,並稱絕世。一去迷界,便起風雲。攪得天翻地覆,滄海生波!”

他轉頭看著十四,笑道:“襯得我很像書裡那些隻會搞陰謀詭計的無用反派。是不是?”

十四伸手幫他把頭發撥了撥,輕聲道:“我看到的你,一直是主角。”

重玄勝看著她,隔著厚重的鐵盔,仿佛也看到了她的容顏。

但礙於青磚在場,隻是握了握她的手。

然後又道:“但這是個好消息!”

十四歪了歪頭,顯然不太理解,重玄遵在迷界風光無限,這為什麼是一個好消息。

重玄勝歎道:“天驕的分量更重了,薑青羊也因此能收獲更多的容忍!”

“我叔父呢?”重玄勝又問。

他的叔父有兩個,一個親叔父,一個堂叔父。

但青磚很顯然知道他問的是誰,隻低頭道:“侯爺出海去接遵公子了。”

重玄勝點點頭:“這是應有之理。”

以他敏銳的嗅覺,不難判斷,重玄遵這一次在迷界,明顯是被危尋他們當成了誘餌。而重玄家現在除了重玄褚良,也沒誰能替重玄遵撐腰了

他擺了擺手,青磚於是退下。

十四靜靜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看向桌上精致的酒菜,忽地沒了興趣。歎了一口氣,隨口甩鍋道:“都怨姓薑的薄情寡性,不陪我吃酒!這酒也喝得沒滋沒味的!”

“那”

他扭頭,隻看到那個羞澀的姑娘解下鐵盔,小聲道:“我陪你喝一點點。”

東轉西折許久後,薑望隨意地轉進一條老巷。

左右無人。

紅妝鏡結合聲聞仙態之下,能夠瞞過他感知的人已經不多。當然,這個範圍僅限於會被派來監視林有邪的人中。

完美走入幾個暗哨的視線死角,毫無煙火氣地一步踏出,已經落進院子裡。

依然是紅妝鏡開路,將整個院落的格局映照在心。走到一間門窗緊閉的臥房外,輕輕敲了敲門。

聲音被很好地控製著,隻有屋裡的人能聽見。

“誰?”林有邪警惕的聲音在裡麵響起。

她應該也是運用了某種秘法,聲音響起的方位,和她本人所在的方位,並不相同。

當然這瞞不過聲聞仙態。

“我。”薑望沉聲道。

吱呀一聲,房門拉開。

林有邪在屋裡看著薑望,眼神複雜。

薑望一步踏進門檻,順手將房門關上了。

“你怎麼會來?”林有邪問。

薑望說道:“我想著昨天人多,有什麼你可能不太方便跟我說”

林有邪沉默了一會,道:“找個地方坐吧。”

她轉身走到靠牆的條桌前:“我還在弄藥。”

薑望左右看了看,說道:“沒事,我就站著吧。”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姑娘家的房間。

當然他姓薑的才進過幾個姑娘家的閨房?本是沒什麼資格評價的。

然而這也不太像正常人休息的地方

他剛才的確認真地找了,但除了那張床,好像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坐哪有一見麵就坐人家姑娘床上的?

“外麵人很多嗎?”林有邪隨口問道。

“我發現的有七個。我發現不了的,不知道有沒有。”薑望如實道。

林有邪慢慢地搗著藥,說道:“在大部分情況下,我都應該是安全的。我這層官身,也算是有些用處。更何況有這麼多人看著。”

薑望想了想,說道:“在體製之中,受體製束縛,被體製保護。因為保護體製中的人,就是保護體製,保護體製,就是保護自己的權力。”

“國論七章裡的觀點。”林有邪頭也不回:“你總結得很好。”

薑望咳了一聲,為了活躍氣氛,沒話找話道:“破案也需要讀這麼多書嗎?”

林有邪沉默了一陣,說道:“這是法家入門典籍。”

“”薑望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然後問道:“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同情我嗎?”林有邪搗著藥問。

“林姑娘彆誤會,我不是”

“你彆誤會。”林有邪打斷道:“我其實很感謝你的同情。你作為齊國當下最耀眼的天驕,最有前途的青年俊彥,沒有高高在上,而是對我懷有悲憫,我很感謝。但是同情這種情緒,你不應該為之付出太多。等他日你立於絕巔,再來施予我一點點同情吧。我現在沒有什麼脆弱的自尊,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我必須承認,你的遭遇令人同情。我必須承認,我心中懷有這樣的情緒我怎能不懷有?”薑望認真地說道:“但是我想幫你做點什麼,不止是因為同情,不止是因為我們一起共事過幾次,更是因為公平。”

他這樣說道:“因為我也想要真相。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是要有真相的。無關於利益、情感或者彆的什麼因素,就隻是真相本身。

因為真相本身如果可以摻雜太多東西,那就一定不會有公正的結果。

而真相若不是真相本身的樣子,那本身就是對弱者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真相二字並不純粹,如果它終要被什麼東西所左右,那它一定不會乾淨,弱者的真相一定不會來臨。

楓林城域那裡,還有永久沉默的數十萬人,他們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你有偉大的信念。”林有邪緩聲說道:“可惜我有的,隻是一個偏執的、自我的、想為我父親討個公道的私心。”

她當然是相信青牌,相信公義,相信真相的。

但這些都在過往的十七年裡逐漸風化,最終碎落在烏列的屍體前。

她曾經懷抱公義,此刻隻剩私心。

“如果有通往公道的路,我想它一定以公平鋪成。所以我們殊途可以同歸。”薑望說道。

林有邪停下木杵,在條桌前回過頭來,注視著薑望。

薑望下意識地解釋道:“這句話是我自己想的。”

房間裡並沒有開燈,門窗緊閉,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也顯得很暗。

但作為超凡修士的他們,當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林有邪不算那種動人心魄的美人。

當然,被她洞察人心的眼睛所注視,你也很難有心情在意她的容貌。

“我能夠完全地相信你嗎?”她問。

薑望隻道:“我想,在你問我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已經有答案了。”

林有邪不是猶豫的性格,所以她毫不拖泥帶水地道:“烏爺爺用自己的屍體,給我留下了兩條線索。”

屍體是由線索組成

薑望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林有邪口中。

那個時候,他隻覺得殘酷,覺得這句話太冰冷。

唯獨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種滾燙的、獨屬於青牌的虔誠。

那個浮屍於海的老人,原來以這樣的方式,描述了這句話。

“什麼線索?”薑望問。

“第一條是萬靈凍雪。”

“萬靈凍雪?”

“是雷貴妃的死因,也是十一殿下寒毒入命的根由。”

“所以說,找到萬靈凍雪,就能找到真凶,對嗎?”

林有邪沒有回答,隻是繼續道:“烏爺爺在屍體裡留下的第二條線索,是田希禮。”

大澤田氏現任族長,高昌侯田希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