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營地(1 / 1)

鐵血殘明 柯山夢 5953 字 1個月前

嗖一聲響,湖麵水花四濺,一隻鯽魚隨著漁線飛出水麵,啪一聲落入蘆葦叢中,湖麵上的漣漪層層擴大開去。

“那邊有人偷魚!”

湖麵上一艘漁船靠攏過來,上麵的兩個漁民口中大罵,抓起船裡準備的卵石,朝著魚線消失的地方一通亂打,單薄的漁船不停的搖擺。

蘆葦叢中有一個瘦弱的身影,他的魚線被纏在了幾支蘆葦杆上,黑影手忙腳亂的要把鯽魚從魚鉤上取下,這條名聲遠揚的麻塘鯽魚頗為肥大,劇烈掙紮之下竟取不下來。漁船越來越近,啪一聲,一塊卵石正中額頭,那人影叫了一聲,使勁將魚嘴從鉤上扯開,跌跌撞撞的消失在蘆葦叢中,片刻後從另外一側現身,在漁民的罵聲中消失在一

片淩亂的窩棚中。這裡是安慶石牌集的西北的麻塘湖岸邊,右側不遠就是皖水支流,一條官道穿過密布的塘湖和稻田,這片窩棚所在的地方略高,是附近少有的聚居處,螞蟻般的人群在其

中進進出出。剛逃入窩棚區的楊光第摸了一下額頭,放到眼前看了有血,毫不在意的在破舊的麻衣上擦了一下,將鯽魚塞進懷裡,貼在肚子上感覺冰涼,再摸了一下,之前釣的一條也

在,今天總共有兩條魚,心滿意足的邁開光腳在棚區穿梭。

營地裡亂糟糟的,地上到處都是糞便和垃圾,偶爾摻雜著一些稻草和乾柴,楊光第並不仔細避讓,那些枯枝直接踩上去,結著厚厚繭子的腳底絲毫無損。

遇到大點的柴枝就撿起來帶走,拐了好幾個彎之後,一個蘆葦杆搭建的窩棚出現在眼前,一個女人正在窩棚後麵扯上麵的乾稻草。

“偷東西不要臉!”

楊光第舉起手中的一根乾柴,作勢要去打,那女人不聲不吭,仍扯了一把乾草轉身就跑。

“光第彆管了。”棚子裡麵傳來老媽的聲音。

楊光第放下柴枝,看到老媽從棚裡出來,臉色雖然還是蒼白,卻比路途上好了許多。當下小心的扶著,讓她在地上坐了。在滁州城外被侯先生一句話救下後,他就帶著老娘長途遷徙,終於到了安慶。但由於實際不會騎馬騾,騎兵營按名單挑選時自然落選了,雖然沒有把他趕走,但生活卻始

終無法改善,隻能在石牌乾修建的體力活。

“娘你看,我抓著魚了。”楊光第把魚從懷中露出來,滿心歡喜的看著他娘。

他娘這麼稍微動了一下,也有些氣虛,伸手摸了一下楊光第額頭,仔細看了片刻後心痛的道,“又被那些漁夫打了?還痛不?”

“石頭打了一下不妨事。”

老媽低聲歎口氣,“方才你出去時,那位譚管事又來過,跟周遭幾家都說了,讓不準去那湖裡偷魚,說誰再去就繳了誰家領粥的牌子。”

“湖又不是那些漁民家的,我不是偷。”

“那咱們也得聽那譚管事的,他可是龐大人派來的,你想想要不是龐大人在滁州救下我們母子,哪還有命在。”

楊光第埋頭沉默片刻,“隻要娘複了元氣,我就不去釣魚了。”

他說罷往旁邊一個窩棚走去,探頭進去看到老頭在裡麵,小心的說道,“曾爺,借你鍋用一下,給你分半條。”

老頭原本睡著,抬頭看了看後嗯了一聲,從頭下麵掏出一把缺口的小鍋,遞給了楊光第。楊光第兩手接著,鐵鍋是這個難民營裡麵的稀罕物件,原本這些東西在滁州戰場上扔得到處都是,但大部分都被各支官兵收羅了賣給滁州的百姓,換了方便攜帶的銀子,

這些流民又被多次轉手,身上財務早被搜刮一空,開拔時撿了些破爛貨,從江浦到安慶沿途也損壞光了,到了安慶也沒銀子購置。好在這個會養馬的老頭對逃難經驗豐富,路上幫著守備營養護馬騾,多駝了不少東西,但到了安慶之後卻沒有跟著騎兵走,仍在這流民營中,鑒於各種物資都緊缺,所以

老頭睡覺也得把鍋壓在腦袋下麵。

地上有用石頭搭的灶,楊光第蹲下去,裡麵還有餘火,扯了幾根乾草放在上麵,他娘又從窩棚裡麵拿出些柴枝,很快升起了火。

楊光第提著鍋回到湖邊,看那漁船已經劃走,趕緊去方才下鉤的地方,把纏在蘆葦上的魚線解下來,端滿一鍋水回了窩棚。火已經燒旺了,楊光第從老頭那裡借了刀,將魚剖好下鍋,老頭不一會也跟出來,坐在鍋邊等候,兩條鯉魚在鍋中翻騰,湯裡很快熬出一點白色,周圍漸漸有些其他流民

,不停的走來走去,有些小孩則直接蹲到了鍋邊,呆呆的看著鍋裡的魚。老頭愁眉苦臉的歎口氣,拿著刀子站起來,楊光第也拿了一根粗柴枝當棍子,防著有人來搶魚。眾人還是有些怕刀子,始終不敢真來搶,就兩個小孩一直蹲在鍋邊,看一

會魚又仰頭看會楊光第。他把兩個小孩不停推開,但一鬆手又回來了。

老娘在後麵歎氣道,“給他們吃些吧,孩子家受不得餓。”楊光第順從的嗯了一聲,就這麼等了約半刻鐘,大概煮得差不多了,老頭用筷子夾了一條到自己碗裡麵,幾下剔了半邊魚肉,將剩下的夾給楊光第,又從懷裡摸出一個油

紙包,小心的小心的倒出些鹽撒在魚肉上,也給楊光第分了少許。

一切準備就緒,剛要下口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聲大喊。

“都起來起來!那曾老頭在不在。”

眾人聽聲音就知道是譚管事,隔得近的趕緊讓開些。

頭上長癩子的譚管事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守備營的人,大夥也不知道是將是官。“曾老頭出來……你還吃魚,看你們乾些啥事,都說了不許打魚,都沒把譚爺的話聽進去是不是。”譚癩子過來一把奪了碗,指著後麵的兩個營兵道,“這位是守備營騎兵司

的官爺,現今你就跟官爺去了,那是給你的抬舉,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老頭沒說話,弓著身子給兩個營兵行禮,“容小人收拾收拾。”“啥都不帶,咱們營裡有。”領頭的那營兵臉上有愈合不久的刀疤,上麵還泛著紅色,他偏頭看了看老頭後對身後的士兵道,“到營門時領去清洗,舊衣服都拿去扔了,不許

帶進營去,頭發裡麵仔細抓一下,龐大人現在讓鎮撫兵查虱子,逮到要扣大夥銀子。”說罷他走近一些,站到曾老頭麵前道,“曾支木,原本有人舉告你是八賊營中管隊,是以不讓你入營,這幾日又查證不實。咱們騎兵司吃的住的都好,你雖是養馬騾,每月

也有一兩五錢的餉銀,聽說你養馬是好手,入營就隻管用心把馬養好,”

周圍的流民低聲議論,都在羨慕這個馬上要脫離流民營地的老頭。

老頭低頭應了,跟在那軍官身後就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停下匆匆對楊光第道:“娃,剩下家什都給你。”

楊光第呆呆答了句好,看著曾老頭幾人消失在窩棚之間。

此時外邊一通銅鑼敲得又響又急,端著碗正在吃魚的譚癩子扯開嗓子嚎道,“上工了,都給老子修營房去!”

……

“史道台除了此處,還預備在何處開工修建?”安慶集賢門外,龐雨正仰頭看著一個快成形的高台,基座內為夯土,外麵包磚,上麵仍有大批民夫在搭建木樓,整體形製類似城門,朝著集賢門的石額上刻著“宜城天塹”

四個字。注:安慶天塹樓修建於崇禎九年,毀於太平天國戰火。旁邊的江帆低聲道,“有桐城北門甕城、府城角樓和此處、潛山天寧寨、太湖城牆、宿鬆城牆,隻有太湖還未定下。道台大人不止修建城池,還在各地催促士紳出銀錢修建

寨堡。”

龐雨揉揉額頭,繞過天塹樓往北,邊走邊對江帆道,“府城的修建本官會想法子,讓漕幫來做修建,最近江船少些,得讓幫眾吃飯。”

“謝過大人,小人隻是覺得再如何修建,也強不過和州城池,不練兵馬仍是難保,何如把這些銀子給大人……”龐雨擺擺手,“史道台自己籌的銀子,怎麼用是他的事,他喜歡修建就投其所好,這次咱們總計有三處新營地,雷港有現成的營房,石牌和樅陽都是新建,道台大人應承在

樅陽幫忙跟士紳籌措錢糧,月底你就安排三五百幫眾去樅陽修建,但最要緊的仍是石牌,那邊進度如何?”

“屬下昨日剛從石牌回來,滁州收攏來的流民與土民多有衝突,主要是打漁、柴火、偷盜諸如此類,流民去麻塘湖中網魚,被附近漁民追打,傷了不少人。”

龐雨嗯了一聲,第二次去石牌的時候,當地士紳接待就是請他吃的麻塘鯽魚,的確比一般地方的鯽魚肥美,是石牌的特產之一。因為今年流寇的緊迫威脅,守備營提出駐軍的時候得到了當地士紳的鼎力支持,雖然安慶守備營名聲不錯,但出於長久以來對官軍的懼怕,士紳仍是提出了不少要求,除

了軍隊不能擾民之外,也包括不能在麻塘湖打漁,因為附近不少大姓都靠著麻塘鯽魚為生。滁州流民調來修建軍營,目前勉強能吃飽飯,旁邊這片湖裡麵那麼多魚肉可以吃,自然不會傻看著,不過目前流民膽子尚小,被少數土民毆打之後要麼落荒而逃,要麼忍

氣吞聲。“這些市鎮都是自然形成的,資源與人口大體平衡,突然間多出一千多人來,資源不足自然會有爭端,不過這不會太久,營地修完就會調去他處,各處陸續挑選了也剩不了太多,之前你嚴加管束,最好不與石牌紳民衝突。”龐雨停下道,“本官將在石牌駐守騎兵,當可在一日內支援望江、宿鬆、潛山、太湖。但往潛山做不到,主要是往潛山

的路有皖河阻擋,五百騎兵從鯰魚渡過河就要一整個下午。我要漕幫不但在石牌做碼頭營生,還要能夠搭建浮橋,一定要操練熟悉。”

“小人這裡有個疑惑,那何不平日就搭好浮橋,平日就讓行人往來,一旦有事便不至手忙腳亂。”龐雨轉頭看了江帆一眼笑笑道,“捐助我們騎兵營土地的唐家,就把控著鯰魚渡上的客船,你平日把浮橋放在那裡,豈非奪人錢財,與士紳不和,日後駐軍就不那麼方便。

但雷港和樅陽碼頭你就不必謙讓,挑夫、纖夫要想吃碼頭飯,都隻能按漕幫的規矩。”

“小人明白了。”龐雨停頓片刻後道,“你派得力的人往九江和武昌,在當地坐探,當地糧食價格和出貨量,若有大的浮動便儘快報來,如今安慶四個最重要碼頭都已在咱們手上,江麵上是咱們自家的水師,總得開始用起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