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what does the fox……^……(1 / 1)

河水被血煮沸了。

被鉤爪帶到河水裡, 一時還沒有斷氣的人劇烈掙紮著。血腥味引來了水裡的白條兒刀,它們銀亮亮地在血水中蹦跳,像是白銀的梭子, 在織一匹鮮紅的布。

也有拿著勾爪的年輕人沒有躲過刀劍,被嗤地一刀捅進去, 從船上墜進水裡。

他身邊的人回過頭去嘶聲地喊一句什麼——多半是將死者的名字,用隻有他們能聽懂的語言。

墜在水裡的人輕輕眨一眨眼睛, 碧綠的河水覆蓋上他們的臉頰。

所有的江河都通向大海, 所有死去的兒女都重歸母腹。

岸上押運糧草的騎兵終於反應過來,職業士兵在襲擊麵前仍舊保持著極快的應變能力。

控弦手張弓上前瞄準船上竹排上的白門人, 衝在最前麵的林孖清脆地吹了一聲長哨。

“入水!入水!”

羽劍追著那些跳進河裡的白門人刺入水中,絕大部分隻激起來一陣輕微的漣漪,可也有箭頭刺入水裡,汩汩的血就冒上來。

箭雨沒有停下, 第一排的人射儘了箭囊就迅速起身後退, 第二排控弦手穿插而上。

人不是魚,不可能一直呆在水底,岸上的臧州步兵壓低槍尖對準岸, 控弦手把弓拉滿。

他們是峋陽王座下戰無不勝的勇士!隻要把這群水生水長的海匪逼上來, 就沒人能戰勝臧州兵!

可遠方驟然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

一隊騎兵從林木間插進來, 為首的一小隊身上的烏鐵鎧反射著日光。

他們蠻橫地撞向步兵隊列,披掛著馬鎧的戰馬像是猛獸一樣嘶號。

槍和箭在這一瞬間全部失去作用,厚重的鐵甲擋住所有武器, 他們是巨石, 是鐵碾,是以血肉為潤滑的絞肉機。

臧州兵中爆發出一陣比看到白門人更恐懼,更絕望的嚎叫。

“敵襲, 敵襲!有重甲騎兵!”

林孖緩緩從水裡浮了上來,隻露出半個頭顱。他濕漉漉的頭發垂落在臉前,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岸上。

咕嚕。原本站在竹排上的女人也浮起來了,河水靜謐地托舉著白門人,他們仿佛置身事外一樣看著岸上優勢逐漸偏移的戰鬥。

“阿兄,”短發的年輕女人在水裡輕聲問,“這還算是我們勝的嗎?”

林孖緩慢地點頭,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對話上,他看著那個壓陣的副將,他的馬被驚了,他正在一邊控製韁繩一邊收攏士兵……

那是匹年輕的,沒有在水邊行走過的馬,並不懂得避開容易打滑,布滿青苔和亂石的河岸。

“海妹仔,”他用眼睛瞥瞥那個副將,又瞥瞥她,“那一個,誰撈到就算是誰勝的。”

林孖緩慢地向前移動著,扒上竹排的邊沿,推著它擋住自己,向案移動。被叫海妹仔年輕女人跳上最近的船,向著那副將所在的位置繞過去。

近一點,再近一點,女人突然甩出鉤爪,倒鉤抓進馬的前胸撕下一塊皮肉,那匹年輕的戰馬直立起來長嘶一聲,把背上的人掀落在泥地裡。

護衛的士兵們迅速反應過來,而林孖比他們的反應更快,他從水中一躍而起,跳過滑倒的戰馬,撲向那個沒來得及站起身的副將。

他殺過人了,從他十二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殺人,佛陀勸人放下屠刀,但白門匪從不放下手裡的刀,也從不受渡——隻有今天,當林孖舉起刀時,他感到一種徹底的解脫。

被馬匹掀翻在地的副將終於爬起來了,他磕到了頭,有不輕的腦震蕩。

他看到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癲狂而喜悅的表情。等一等?這副將的頭腦開始遲滯,發生了什麼,將要發生什麼?

這個白門匪向他舉起了刀,這個人甚至沒有回頭管那些正舉著□□向後背的士兵。可他隻是一個赤著上半身,看起來粗野又愚蠢的水……

他的想法戛然而止了,一腔血噴在林孖的臉頰上,林孖伸手抓住那頭顱的頭發,縱身一躍紮進江中。

水麵傳來接連的哨聲,仿佛一群水鳥飛向天空。隻有懂得它含義的人才知道,那是白門人滿載而歸時的道賀。

項延禮撤軍了。

柏鹿渡口的合圍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五日後糧道被斷的峋陽王的不得不選擇撤軍。

圍城的臧州兵悻悻而退,被咬著尾巴追出十來裡,而另一些人被堂堂正正地迎入城門。

白門人們進城那天,林孖不在。嬴寒山在城裡轉了兩圈,才在杜澤營裡找到他。

地上疊著兩摞石磚,每摞大概三塊高。林孖端端正正地跪在上麵,像是個翻牆出去被自家親爹抓住的毛頭小子。

他身上披著件外披,沒係前襟,那之下露出大半裹著包紮的胸膛。

一抬頭看到嬴寒山他立刻一個激靈把衣服係好,自己也因為失去平衡從磚頭上滾了下來。

“重跪,”在樹蔭下喝豆兒湯的杜澤說,“還是一個時辰。”

林孖嗷了一聲,仰在石頭上,又因為壓到傷口而嗷地蹦起來:“救命!姨媽!”

“怎麼了?”嬴寒山自主規製掉後兩個字。

杜澤從樹蔭起來,遞給她一碗豆兒湯,嬴寒山禮貌地沾沾嘴唇作罷。

“你看看他,”他說,“好小子,真英雄,命也不要了去搶那副將的腦袋,讓槍紮了個窟窿。”

“阿兄身上不也有個窟窿?”

“兩個時辰!”

“嗷!姨媽!”

最後林孖還是被他的好姨媽救走了,不為彆的,隻因為那群白門人沒有看到他就像是腳長了根一樣紮在地裡,當林孖出現之後才驟然活躍起來。

男人們用方言吆吆喝喝,彼此擁抱,而那個短發的女人就靠在一邊,反握著匕首削一根木頭。

嬴寒山過去,她抬起頭看她一眼,那一眼不能說多溫和,但至少表達出了善意。

汪四十六個。她說,都在這裡。一會去找林阿兄,讓伊對裡說說他們的名字。

嬴寒山愣了一下,抬頭看向院子,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她剛剛點了一遍數,即使加上林孖,也隻有四十一個人。

“都在這裡了?”她問。

都在這裡了,回阿媽那裡的,也在這裡了。那個女人說,她把手裡的那節木頭放下,上麵已經依稀地刻出了幾個木人的影子。

這次勝利是白門人的功勞,不論之前淡河人們怎麼想他們,在今天他們都是這裡的英雄。

慶功宴的晚上有人在營中點起了篝火,禁了幾個月的酒也終於放開,淡河方言比白門方言稍微好懂一點,但混在一起還是讓人有種如聽仙樂我不行的感覺。

嬴寒山辟穀,慶功宴她隻喝了兩杯酒就帳裡跑出來,結果一出來就被林孖和他擴大了的兄弟團抓住一人敬了一杯,那個短發女人也在這裡。

“姨媽。”她跟著他們很乾脆地叫她,然後又指指自己,“海石花。”

嬴寒山沒聽明白,林孖重複一遍:“這是海妹仔,海石花。”

……涼粉姑娘?

海石花捧著一個兩掌大的海碗,和嬴寒山碰了碰杯然後仰頭乾了。

一些酒撒出來,沾濕她的領子和她被日光曬得黑紅的皮膚。“裡言這仗贏了,汪就都是兵,當不當真?”

“當真。”嬴寒山說。

她就又倒了一碗乾了:“裡言要找人為汪繡旗子,那種他們都有的旗子,當不當真?”

“當真。”

她喝了第三碗,篝火在他亮汪汪的眼睛裡閃動:“汪以後都做人,不送死,當不當真?”

“當真。”

這一碗她沒有喝,海石花把酒遞給嬴寒山,當她接過飲下時,圍著篝火的白門人裡有人發出一聲長號。

阿生啊,他說,聽到唔得?那個出聲的人用手掩蓋著臉,似乎在大笑,又似乎在大哭。

更多的人開始叫了,叫的大多數都是親近者叫的小名。聽到唔得?他們詢問著回到阿媽那裡的兄弟們。

聽到唔得?

篝火已經有些熄滅了,但營地那裡還是喧鬨。

淳於顧拎著兩壇酒,從營中出來,繞了幾個圈,在草垛邊找到嬴寒山。

她看起來沒什麼醉態,整個人靠在草裡,抬頭看天上隱隱約約的幾點星子。他就跟著坐進去,像坐進一堆綾羅裡。

“這東西刮衣服,”嬴寒山突然開口,“你小心。”

“舊的。”淳於顧笑眯眯地說,“不差這點了。”

“小生找了好幾圈都沒找到你寒山掐指一算是在此處,”他一本正經掐了個不標準的六爻,“果然很準。”

嬴寒山不搭理他,隻是陷在草裡看天:“你那群人的應酬還沒絆住你?要來找我?”

“是也是也,小生那群人已經與小生熟悉得很了,主公也與小生熟悉得很了,今天那群壯士……遲早有一天會熟悉吧。小生想來與寒山熟悉熟悉。”

嬴寒山坐起來,一臉恐君有腦疾的表情看著他。淳於顧開了一壇酒,遞給嬴寒山。

“小生說得不對嗎?”

“寒山看那群市井遊俠,看著凶悍輕浮,生死輕擲,其實和他們混熟容易得很。寒山看這群白門人,不信任他們之外的任何人,但想要熟悉他們也不是難事。因為——他們總有‘想知道的事情’。我想知道你,你想知道我,就拉起了一根線來,人和人就這麼被牽在一起。”

“但是,小生覺得,寒山不想知道任何人的事,也不想和任何人熟悉起來。”

淡河這麼熱,我覺得我們挺熟的了。

嬴寒山想說個笑話,但不知道怎麼沒說出來。

淳於顧靜靜地倚靠在草叢裡,唇角喻著很淡一點笑,那雙桃花眼眯起來,是狐狸蜷伏微笑的神態。他看著她,仿佛在等她發問。

“我是人情緣薄的人。”最後她隻是這麼說。

“再薄也非沒有啊,”他喝了一口酒,“小生的緣也薄,但小生總是拋線出去,人活一世,不就是被那麼多線吊著的嗎?”

他用手中的酒壇碰了碰嬴寒山手裡的酒壇:“不打機鋒了,小生敬你,賀你出使平安歸來。”

一輪月光在他的眼睛裡熒熒閃動:“如果可以,其實我是想一起去……”

後半截話被淳於顧吞下去,他突然回過頭,望向草垛後的陰影:“那邊的朋友是哪一位?要不要一起出來喝一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