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身兼四鎮(1 / 1)

二州完全沒有準備,麵對天降奇兵,紛紛選擇開城投降。

元宵節出兵,沒出正月,朱溫就已經和平接管了晉、絳二州,派兵把守,切斷了河東援軍的必經之路。

王珂懵圈了,李克用懵圈了,中央朝廷懵圈了。

不同於以往的兼並攻訐,河中王珂與汴州朱溫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沒有任何爭端、糾紛,朱溫毫無征兆、也毫無正當理由地突然對河中發起了閃擊戰。所以才會輕鬆拿下晉、絳二州。

河中,既是河東的屏障,也是關中地區的屏障,朱溫的這個舉動引發了朝廷的不安,急忙下詔,命雙方停火,保持冷靜克製。

河中王珂:我一直很克製……

汴州朱溫:我幫他克製。

王珂派人抄小路向李克用告急求援,求援使節絡繹不絕。

李克用以晉、絳二州道路被阻隔為由,拒絕出兵。

王珂的妻子也給老爹李克用寫信告急:女兒即將淪為汴賊俘虜,爸爸怎能忍心不救?

李克用回複:你讓爸爸去哪兒?道路阻隔,敵眾我寡,我進兵的結果是咱爺倆一塊兒死進則與汝兩亡,你跟老公趕緊逃到長安,尋求朝廷庇護吧。你爸爸我愛莫能助啦。

王珂又向昔日的敵人關西集團鳳翔李茂貞寫信求救,說朱溫破壞和平協議,公然違抗朝廷旨意,挑起地區爭端,向鄰藩提出領土要求,居心叵測,咱們是唇亡齒寒,河中若亡,關西勢力也將難以自保。

在信的末尾,王珂甚至直接提出納款歸降的意思,說願意把河中拱手奉獻給李茂貞,隻求李茂貞在關西的偏遠邊陲,賞他一個小小的地盤以供養老送終。

王珂給李茂貞的這封信,言辭懇切,態度卑微,危機之情躍然紙上。

麵對主動送上門的河中肥肉,李茂貞選擇了無視,沒有回應王珂的請求。

在李茂貞看來,這哪兒是肥肉?分明是燙嘴的魚鉤。

首先,這塊兒肥肉不是和平時期的迎來送往,說是“送”,實際則需李茂貞“自取之”。河中護國軍下轄五州,其中已有兩州處於敵人的控製之下。王珂雖是河中節度,但此時把河中送人,實質上也是在慷他人之慨。

其次,如果真要吞下這塊兒肥肉,就要與關東強藩朱溫展開爭奪。老虎嘴裡搶肉吃。

最後,即便李茂貞僥幸打敗了朱溫,河東李克用也不會容忍李茂貞占據河中。

也就是說,如果李茂貞要吞下河中,就要同時打敗朱溫和李克用。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李茂貞雖然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給日後留下一絲小小的幻想。也許若乾年之後,朱溫和李克用拚個兩敗俱傷,李茂貞再出兵河中,“王珂,你之前不是說把河中給我嘛。我來了。”

朱溫沒有給王珂太多的時間。幾天後,張存敬抵達河中府,兵臨城下。

此時的王珂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隻得按照老丈人的說法,舉家逃往長安,尋求朝廷的庇護。

屋漏偏逢連夜雨。

黃河爆發淩汛,大麵積的流冰把浮橋衝毀,河麵阻塞,無法行船。

橫豎都是死,王珂決心冒險一搏,打算帶著數百口家人在夜間乘船,強行闖開一條生路。可當他吩咐士兵準備渡船的時候,大家居然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假裝沒聽到,不為所動。

晚上,部將劉訓叩打王珂寢室房門。

王珂大驚,以為他要發動兵變,厲聲嗬斥道:“乾嘛?想造反嗎?”

劉訓撕開袖子,露出胳膊,“我對這條胳膊發誓,您要不信,先砍了它,以證明我的清白!”

王珂這才走出來,問他有什麼辦法。

劉訓告訴他,“大兵壓境,軍心恐慌,有人不願冒生命危險渡河,不可強逼,何況,萬一大家爭搶渡船,秩序必然混亂,如果有人趁此機會振臂一呼……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該怎麼辦?”

劉訓說道,“等到天亮,您先把情況告訴部眾,問一問誰願意跟您出逃。如果大家都願意跟您走,那就走否則就向張存敬表達願意投降的意思,作為緩兵之計,再慢慢商量對策。”

王珂聽取了他的建議。

次日天亮,王珂親自登上城牆,向張存敬喊話,“我跟朱大帥是兩代世交,父子之歡,兄弟之情。將軍但且解圍後撤,等朱大帥一來,我自然開城投降。”

隨後,王珂在城牆上豎起白旗,把駐留城中的河東諸將全都逮捕,連同節度使的符節、官印等,一並送往張存敬軍中,隨同前往的還有作為人質的王璘王珂之兄和河中諸將。

於是,張存敬解圍後撤,派人馳報朱溫。

朱溫聞訊大喜過望,他當時正率領主力部隊緩慢前進,剛剛走到洛陽。聽到河中投降的消息,立即“馳往赴之”。但他的目的地卻不是河中府,而是虞鄉。

這才是朱溫的高明之處。

虞鄉,位於河中府以東,它的重要性在於一處墓地,這裡埋葬著前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朱溫要做的,就是到王重榮墓前哭祭禱告。

王重榮是朱溫人生路上的重要貴人。當初,朱溫效力於黃巢,鎮守同州,聽從了王重榮、楊複光的建議,叛齊降唐,朱溫又以母親王氏與王重榮攀同宗,認王重榮為舅舅,結下甥舅關係。正是那次倒戈,才使得朱溫從一個草賊搖身一變,洗白成帝國功臣,並通過征討黃巢及其殘黨秦宗權,一步步走到今天。

朱溫也曾對王重榮指日月發誓,說我今後若飛黃騰達了,凡王家子孫,我都會儘心事奉我得誌,凡王氏者皆事之!

如今,朱溫無故征討王重榮的後人,既名不正言不順,又招惹恩將仇報之口舌。如果朱溫樂嗬嗬地徑直入城受降,那麼他將失去河中地區的群眾基礎。所以,他必須到王重榮墓前表演一番。

在王重榮墓前,朱溫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悲不自禁,聲淚俱下地陳辭致祭。奧斯卡欠朱溫一個小金人。

此時的朱溫,幾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河中五州之地,控製了地理位置極其重要的河中地區,北控河東,西窺關中。心裡早已樂開了花,臉上卻還能表現地悲痛欲絕。

影帝朱溫收獲了河中的民心,河中人民“聞之感悅”,認為朱溫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發自肺腑地願意接受朱溫的統治,朱溫成了王重榮的合法延續。

錢鏐哭周寶,楊行密哭高駢,朱溫哭王重榮,馬殷哭孫儒。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表演時。

接下來,朱溫還是沒有著急進駐河中府,而是派使者往來,商討受降事宜。

王珂打算“麵縛牽羊”來見朱溫。

這是對投降者最大的侮辱,最早的出處是左傳。

“麵縛”的意思是雙手反綁在背後。史記記載武王伐紂的時候,出現了“肉坦麵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的記載,意思是赤裸著上身,雙手反綁於身後,左邊有人牽隻羊,右邊有人拿著茅草,跪在地上,以膝蓋當腳向前走路。用這種方式表達投降者的恭順,牽羊的意思就是指自己現在是任由對方宰割的羔羊。

到了宋朝以後,女真人也喜歡用“牽羊禮”來羞辱俘虜,但他們的牽羊禮不是真的牽隻羊,而是讓投降者赤裸著上身不分男女,披上羊皮,在脖子上拴根繩子,成一隻羊。“靖康之恥”中,徽欽二帝及皇室宗族、妃嬪、文武百官均享受了這種待遇,很多人不堪其辱,選擇了自殺。

左傳中還記載著另一種近似的投降儀式,“麵縛銜璧”、“麵縛輿櫬”。意思都差不多,“銜璧”即在口中叼一塊玉,表示自己不想活了,因為當時死人下葬時,往往在口中含一塊玉“輿櫬”就是抬著棺材,同樣也是表示自己引頸待戮。

投降的君主在銜璧輿櫬的同時,還會讓自己的幕僚士大夫們身穿喪服在身邊列隊,擺出要發喪出殯的架勢。同樣表示自己做好了被處死的準備。

我們熟知的三國故事中,魏國大將鄧艾滅蜀的時候,在成都城外,蜀漢後主劉禪就是“麵縛輿櫬”。

王珂為了表示自己的謙卑恭順,主動提出要“麵縛牽羊”來見朱溫。

朱溫大呼不可,說阿舅之恩,何時敢忘?你爸爸是我舅舅,咱倆論起來是表兄弟呀。令尊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你要是以這種亡國之禮相見,百年之後,我還有何麵目與令尊大人相見於黃泉?

最後,雙方達成一致意見,以平常之禮、家人之禮相見。

於是,朱溫就像走親訪友一樣,來到城外,王珂出城迎接。朱溫緊緊握住王珂的雙手,哥們兒長、兄弟短地敘舊說笑,互相訴說十餘年的風雲變幻,兩人不禁唏噓哀歎,感慨良多,隨後,二人在輕鬆愉悅的氛圍中,聯轡入城。

這當然又是朱溫故意演戲,演給所有人看的一出合家歡好戲。儘量淡化軍事兼並的衝突矛盾,營造出一種自家人主動而和平移交權力的假象。

不久之後,朱溫又請前宰相張浚撰寫了恩公故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碑文,然後素服出城,到王重榮墓前立碑祭奠,並再次哀悼哭泣。

朱溫表奏張存敬為河中留後,並請朝廷抓緊時間另派德高望重的、足以服眾的、百姓擁護的、人民愛戴的高級官員,來接管河中,必須要快喲,因為河中人民實在太熱愛我了,非攔著我不讓走,死活讓我坐鎮河中……

那還另派什麼呀,您就接茬受累吧。

昭宗任命朱溫做河中節度使,自此,朱溫身兼四鎮節度汴州宣武軍、滑州宣義軍、鄆州天平軍、河中護國軍。這四鎮是朱溫親自做節度使,其餘如潞州昭義軍、兗州泰寧軍、徐州武寧軍等皆由朱溫的親信部將做節度使,也在朱溫的直接控製之下。

朱溫再上疏,說之前河中每年隻給朝廷進貢三千車鹽,太少了,我從現在起,每年加兩千車,給朝廷供奉五千車鹽,咋樣?

準奏。

朱溫讓王珂及其兄王璘、弟王瓚舉家遷居汴州,不久之後,又命王珂入朝覲見皇帝,卻派殺手在半路華州將其暗殺。

舊唐書的記載比較客觀,對朱溫哭祭王重榮的記載是“先哭於王重榮之墓,悲不自勝”而新唐書則加入了主觀感情色彩,“朱溫對王重榮發誓善待王氏子孫……至是,忘誓言,過重榮墓,偽哭而祭”。

等朱溫暗殺王珂後,我們就可以十分確定地說,朱溫就是“偽哭”,城外的把手言歡也是逢場作戲,政治作秀。

王重榮耿直剛烈、性如烈火,殘暴好殺,晚年也是因此激起兵變而喪命。有史料指出,當初勸降朱溫的時候,王重榮就曾動過殺掉朱溫的念頭,被監軍宦官攔下。前文分析過,王重榮與朱溫必須報團取暖、互相借勢,才能在雲詭波譎的政治場中安身立命,楊複光為王重榮分析其中利害關係,使王重榮放棄了殺朱溫的念頭。

曆史就是喜歡開玩笑。王重榮“性嚴,好殺無恩”,這輩子殺人無數,唯獨放過了這個最該殺的人。

河中在手,河東我有。

控製河中的朱溫,終於有了手撕河東李克用的底氣。下一個目標:李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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