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朱友貞的末日(1 / 1)

【朱友貞的末日】

龍德元年(921)鎮州兵變,張文禮屠殺王鎔一家,以普寧公主為溝通渠道,聯絡後梁,說自己已經聯絡好了契丹,請求後梁派一萬精銳配合一下,從德州、棣州北渡黃河,到時候,後梁軍隊與契丹軍隊南北呼應,我在鎮州裡應外合,河東李存勖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朱友貞召集群臣商議。

敬翔主張立刻出兵響應,指出這是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要猶豫了,趕緊出兵!

“外戚幫”則竭力反對,說我們跟李存勖正打得難解難分,哪兒能抽出一萬精銳?再說了,張文禮陰險狡詐,反複無常,不過是利用我們為他火中取栗,我們不會從中獲得任何好處的,隨他自生自滅吧。

立場不同,主張就不同。敬翔是以國家利益為出發點,而“外戚幫”則是以他們的團體利益為導向。

現階段,“外戚幫”已經除掉了劉鄩等一批元老勳貴,並把勢力滲透到軍隊體係,然而他們並未完全控製軍隊,仍有“王鐵槍”王彥章等一批元勳將領不肯服從於“外戚幫”。假如支援河北,並且如敬翔所說,取得了輝煌成就,那麼敬翔、王彥章等“元老勳舊派”的勢力將會大大提升,從而分割“外戚幫”的利益,擠壓“外戚幫”的生存空間。

在“外戚幫”秉政期間,一切國家政策都是“外戚幫”爭權奪利的結果,都體現著“外戚幫”的小團體利益。

敬翔捶胸頓足,坐視朱友貞喪失收複河朔的千古良機。

“外戚幫”雖然阻撓了救援鎮州張文禮的計劃,卻令段凝襲取衛州,繼而收複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河朔土地。這就是“外戚幫”真實意圖的最佳體現:不反對出兵,但要看是誰帶兵,誰收割戰爭紅利,必須是我“外戚幫”,而不能是敬翔、王彥章。

龍德三年(923),李嗣源奇襲鄆州。朱友貞將鄆州敗將斬首,免除戴思遠總司令之職。後梁帝國到了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

敬翔不忍坐視帝國滅亡,決定以死勸諫,事先找到一根繩子,藏在靴子裡,進宮覲見朱友貞,說道:“不吹不黑,先帝奪取天下,從不認為我無能,我的建議,也沒有一件不被采納。如今,敵人勢力日益壯大,而陛下還是不肯聽我一句話,我活著還有什麼用?乾脆死在陛下麵前算了!”

說完,就取出繩子,準備吊自殺。朱友貞連忙攔住,問他有何退敵之策。

敬翔說道:“必須讓王彥章接替戴思遠做總司令,否則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於是,“王鐵槍”王彥章這才臨危受命,掛帥出征。而在“外戚幫”的運作下,段凝作為副司令隨軍出征,監督王彥章。

敬翔聯合李振,多次找朱友貞,要求把段凝撤換回來。

朱友貞非常不高興,隨口說道:“段凝沒犯任何錯誤,憑什麼撤換?”

敬翔、李振急得直跺腳,“等到他有過錯,一切就晚了!”

敬翔、李振把軍隊的指揮權視作帝國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因素,而“外戚幫”則將其局限於政治鬥爭。

王彥章掛帥之後,不負眾望,三日破敵,攻陷德勝夾城。

又是在“外戚幫”的運作下,朱友貞非但沒有撤換段凝,反而命段凝掛帥,頂替王彥章。命令下達後,元老勳舊們憤憤不平,就連軍中士卒也咬牙切齒。

老好人、“治愈大師”張全義都忍不住出頭,奏報朱友貞,說我雖然年老力衰,但仍有足夠的能力替陛下保衛北疆,那段凝隻是一個無能的毛頭小子,從沒建立過功勳,名望不足以統禦大軍,如今朝內朝外、軍隊下官兵全都議論紛紛,恐怕會給國家帶來災禍啊!

敬翔、李振、張全義等大聲疾呼,堅決反對段凝掛帥,朱友貞一概不聽。

果然,就在一個多月後,“王鐵槍”王彥章兵敗被俘。後唐先鋒李嗣源於10月7日抵達曹州,守將獻城投降。

王彥章殘部逃回汴州,將王彥章被俘的消息奏報朱友貞,並說後唐軍隊長驅直入,馬就要兵臨城下了。

朱友貞急忙召集家人,抱頭痛哭。

哭罷多時,朱友貞緊急召見文武百官,詢問對策。

文武百官全都保持沉默。

朱友貞雙眼含著悔恨的淚水,對敬翔說道:“我過去總是不肯聽你的話,才落到這般地步。今天事情緊急,求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不要跟我計較前嫌。你看,我們如今該怎麼辦?我一定聽你的。”

敬翔同樣是老淚縱橫,但不同於朱友貞,朱友貞的淚水中帶著懊悔和恐懼,而敬翔的淚水卻帶著淡定和從容。

“臣受先帝厚恩,迄今三十多年,名義是帝國宰相,實際是朱家的老奴,侍奉陛下,義不容辭。我此前屢次獻計獻策,無不飽含老奴我的一番忠心。陛下用段凝時,我堅決反對,可奸邪小人卻異口同聲地支持,以致今日之事。現在彆說是我,就算是張良、陳平再世,也無法挽救陛下了。我隻求陛下先賜我一死,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帝國滅亡!”

說完之後,朱友貞與敬翔相對痛哭。

隨後,朱友貞做了如下幾件事:

1,派“外戚幫”張漢倫快馬加鞭,趕奔黃河北岸,召喚段凝速速回師救駕。

然而張漢倫剛到滑州,就不小心墜落馬下,摔傷了腳,故而無法前進。張漢倫墜馬不前,實在詭異。回頭看“外戚幫”後來的所作所為,我們大可以大膽的懷疑,張漢倫是有自己的小打算的,簡單說,就是演員。

2,挑選了最親信的幾個人,給予大量賞賜,讓他們換穿平民百姓的服裝,攜帶密裝詔書的蠟丸,分頭渡河去召喚段凝。

這些親信拿著重賞,一出京師就立刻四散逃亡,遠走高飛。

3,命令王瓚強行驅趕首都平民百姓登城牆,警戒放哨。

4,自滅滿門。將軟禁中的堂兄弟朱友諒、朱友能、朱友誨(皆朱全昱之子),以及親弟弟朱友雍、朱友徽,全部誅殺。

此前,朱友能兵變,失敗後遭軟禁;其弟朱友誨為陝州鎮國軍節度使,朱友貞怕他也會造反,於是將他調回中央,將兄弟三人一起軟禁控製。

朱友珪弑父、朱友貞殺朱友珪,是中國曆史的兩大迷案,我們前文說過,疑點重重。朱友貞對他兄弟們的防範異常嚴密,後唐大軍即將兵臨城下時,朱友貞擔心他們會借機奪權,於是將兄弟們全部誅殺。

朱溫臨死時,曾有過預言,說朱氏子嗣將被李存勖滿門抄斬。他隻說對了一半,是都死了,但不勞煩李存勖,他親兒子朱友貞代勞。

朱友貞最後的掙紮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呼叫段凝、全民皆兵、消除內在隱患。

隨後,朱友貞再次召集群臣,商量辦法。

有人建議朱友貞逃往洛陽,然後召集天下兵馬起兵勤王;有人建議朱友貞逃到黃河以北,投靠段凝的主力部隊。

親軍統領(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反對投靠段凝,說段凝本來就是廢柴,靠著皇家對他的寵信才成為統帥的,在這存亡之際,指望他會臨危不懼、隨機應變、反敗為勝?簡直是笑話!而且,段凝聽說王彥章失敗,嚇得肝膽俱裂,現在,誰敢保證他還忠於陛下?

皇甫麟一針見血。皇危難之際投奔握有重兵的大將,其結果就是被大將出賣,這種故事將在不久的將來重現。

宰相鄭玨靈機一動,獻出計策:“我們派人攜帶傳國玉璽,去後唐軍營詐降。”

“然後呢?我們詐他什麼?”

鄭玨低頭沉吟半天,然後抬起頭,堅定而誠懇地說:“我也不知道。”

朝堂,恐怖壓抑的氣氛終於被一陣忍俊不禁的笑聲打破。

“你真是你爺爺的孫子!”

鄭玨,也是名門望族出身,滎陽鄭氏。唐朝一共有13位鄭姓宰相,其中12位都是滎陽鄭氏。例如前文提到過的鄭從讜、鄭昌圖、鄭畋、鄭延昌、“歇後鄭五”鄭綮。鄭玨就是鄭綮的侄孫。

滎陽鄭氏是門閥士族中的高級頂配——“五姓七族”之一。其他的分彆是隴西李氏(李商隱,李巨川)、趙郡李氏(李德裕)、清河崔氏(崔胤)、博陵崔氏(崔遠、崔沆)、範陽盧氏(盧攜)、太原王氏(王溥)。

括號裡的隻是在本書前文出過鏡或者曆史知名人物,其宗族內顯達人員絕不止於此,位列三公、登將相宰輔、成為駙馬、皇後者比比皆是。他們是正兒八經的高門大姓,孤傲到甚至不屑與皇族通婚的地步,跟這幾個家族比起來,李唐皇室就是渣。

自唐太宗以來,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就開始想儘一切辦法地削弱門閥士族的政治影響力,甚至以行政力量乾預其婚嫁,故而又被成為“禁婚家”。

越是被嚴厲打壓的,越會引起強烈反彈。皇帝的禁婚詔書反而進一步抬高了他們的社會影響力,使他們更加與眾不同,更加孤傲尊貴。一直到了唐末,經過來自皇族二百多年的打壓,門閥觀念非但沒有消逝,反而比初唐時更加嚴重。

門第觀念,經常穿插於唐末政治鬥爭之中。比如博陵崔氏出身的崔遠就十分瞧不起柳公綽族孫柳璨。

到了昭宗朝,為了鏟除宦官勢力,昭宗製定了“文官路線”,開始傾向於尋求名門望族的後裔出任宰相等中央高職;朱溫篡唐之後,更是亟需高門大姓為自己站台背書,充當政治花瓶。

例如鄭玨,雖然出身名門世家,但他自身資質實屬平庸,屢試不第,連續落榜19年。後來走了“治愈大師”張全義的關係,才混了一個進士及第的非全日製函授學曆,從此步入政壇,在張全義的栽培下茁壯成長,帝位來路不正的朱友貞更加迫切地需要政治花瓶,於是滎陽鄭氏、昭宗朝宰相“歇後鄭五”鄭綮之孫的鄭玨就破格榮登了宰相之位。

題外話,鄭玨與數字“19”有不解之緣,他科舉了19年才及第(關係戶),及第時的名次是第19名,後來做了19年宰相,家族大排行也是第19,非常有意思的巧合。

鄭玨在後梁做宰相,可謂是碌碌無為,不見一言一計,唯獨在後梁滅亡前夕提出“詐降”的計策,成功活躍了現場氣氛,舒緩了國破家亡時的恐怖悲傷氣氛。比他叔祖父鄭綮還要逗兒。

滿朝文武束手無策,連敬翔都說即便張良、陳平再世也無濟於事,朱友貞能做的就隻剩哭泣了。

哭罷多時,朱友貞回到臥房,想最後再看一眼傳國玉璽,跟它做個訣彆。打開木匣一瞧,空空如也。他的親信早就將傳國玉璽偷走,獻到後唐軍營裡報功領賞去了。

朱友貞痛苦而絕望地閉了眼睛。

有人急奏十萬火急軍情,說後唐軍隊已經越過曹州,塵土飛揚,遮天蔽日,不知有多少軍隊!

朱友貞緩緩睜開眼睛,點點頭,“知道了。”

此時此刻,後唐軍隊即將兵臨城下,文武群臣們各自做著自己的打算。朱友貞,這個亡國之君,麵臨著眾叛親離的窘境,身邊隻剩下最後一名親信——親軍統領皇甫麟。

朱友貞對皇甫麟說道:“我們朱家跟沙陀人有世仇,我絕對不能被他們活捉,而我又沒有自殺的勇氣,請你幫忙砍下我的人頭。”

皇甫麟淚流滿麵,“我願替陛下揮刀殺敵,死在陣前都不怕,卻不敢接受這份命令。”

朱友貞怒道:“莫非你要出賣我,拿我去領賞?”

皇甫麟伏地痛哭,“我願以死證清白!”說完就要抹脖子自殺。

朱友貞連忙握住他的手,“就讓我們一起死吧。”君臣二人相對而哭。場麵太瓊瑤。

最終,皇甫麟含淚斬殺朱友貞,隨後在朱友貞屍體前刎頸自殺。

幾個小時後,李嗣源率兵進入汴州接管,安撫百姓,又過了幾個小時,李存勖進入汴州。

李嗣源率領後梁降臣降將在城門口列隊迎接,李存勖無比激動地拉住李嗣源的衣服,說道:“我能奪得天下,全是你父子的功勞,我應該與你們父子分享天下啊!”

曆史真的很會開玩笑,汴州城下的一句戲言,日後果然就得到了兌現。李嗣源及其養子李從珂真的就相繼坐了後唐帝國的皇帝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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