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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冉看到他沮喪尷尬的表情, 連忙體貼地換了話題:“倫敦真是座激動人心的城市,不是嗎?”

望著遠處天邊一個個冒著黑煙的細高煙囪, 她實在是難以違心誇出“美麗”這個詞。

“啊……是的。”這位看起來心思十分單純的青年果然被蘇冉輕鬆地轉移了注意力,他望向她的眼中充滿了好奇,但又害怕自己再說出什麼失禮的話, 猶豫了一下才謹慎地挑了一個看起來最安全得問題,“您是第一次來倫敦遊覽嗎?”

蘇冉抽空側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還在隊伍中的莫裡亞蒂,感覺還要一會兒才能輪到他, 不禁產生了和這位英俊瀟灑又心思純正的青年攀談的心思。

畢竟在麵對對方的時候她根本不需要設太多心防,而且對方長得異常賞心悅目。

“是的, 我是第一次來倫敦,您是倫敦本地人嗎?”

“我不是——啊、我現在是。”男人下意識地先是反駁, 緊接著又改了口。他用手指撫了一下額前蓬鬆卷曲的深栗色發絲①,似乎再一次為自己的口拙懊惱起來,“我的意思是, 我之前一直生活在鄉下, 一周前才因為繼承遺產來到倫敦,以後就住在倫敦, 所以現在我算是本地人沒錯。”

蘇冉點了點頭, 聽到這裡有點恍然了悟的感覺, 她終於明白這個年輕人身上不時冒出的局促和笨拙, 大抵是來源於他原本的出身。她倒沒有因為這個看不起對方的意思,恰恰相反,她覺得這帶著些鄉土氣息的質樸中有一種十分鮮活的真實,讓人完全討厭不起來,甚至顯得非常生動可愛。

不過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對方身上投落的光影,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跌落凡間迷路的天使,蘇冉忽然又覺得也可能是因為這份遠超常人的美貌,讓他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人心生厭惡和不快。

繼承遺產是好事,家中有人去世則是哀事,蘇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端倪,想了想,帶著點打趣的意味回道:“聽您這麼說,我一時不知道是應該恭喜您,還是請您節哀了。”

蘇冉平易近人的溫和態度讓青年放鬆自在了不少,聽到她的話他的眼神黯了一下,再次看向她時,眼中是毫無保留的真誠:“去世的是我的祖父,但說實話,我和他的關係從小就稱不上好。”

“那我大概能向您道一聲恭喜了?”

“……我猜是?”

兩人說完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忽然默契地一同笑起來。

有時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一個人,就算相識短暫,也會覺得氣味相投。

蘇冉就覺得自己和麵前這位青年產生了一種奇妙和諧的共振,他的身上有一種她極為欣賞的純潔善良,搭配著這般出色的相貌,讓她心中好感頓生。

年輕人顯然也被兩人之間這種奇妙的氣場迷住了,他隱約覺得麵前的小姐身上帶著某種他渴望的、缺失的東西。

他顯然對於蘇冉的一切極為好奇,卻又怕冒犯她一樣,什麼都不敢多問,但害怕對話的停滯會讓對方感到無趣和厭煩,隻好努力地講起自己的事來。

不一會兒,蘇冉便了解到他的父母早逝,是孤兒的出身,卻被唯一的親人祖父所不喜,從小就被養在鄉下。最近年邁的祖父過世,他隻身一人來到倫敦繼承祖父的財產,目前身邊相伴的隻有扶侍生前祖父的老管家。

年輕人說著說著便很自然地向蘇冉傾吐起這幾天在麵對倫敦花花世界時的向往與無措,還有心中對於未來新生活的種種恐懼與期待。他很喜歡這裡的一切,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從一個鄉下懵懂的無知小子一下子變成躋身倫敦上流社會坐擁財富和頭銜的貴族,這種巨大轉變帶來的陣痛是無可避免的。

蘇冉聽著他稍顯淩亂卻飽含真情的傾訴,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的心境,心中不免柔軟起來。

“一切都會好的,先生。”聽完他的故事,蘇冉溫柔地鼓勵著他,“我來到歐洲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孤身一人,您可能不相信,我剛到巴黎時身上幾乎身無分文。”

對上他驚訝又難以置信的眼神,蘇冉不由笑了笑,“我或許非常幸運,在最窘迫無助時,遇到了一位對我伸出援手慷慨的恩人。”

說到這裡,她眼前浮現出埃裡克的臉,心臟忽然竄過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

青年全神貫注地屏息聆聽,淡藍色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從她身上離開。

蘇冉努力忽略過%e8%83%b8腔裡的陣痛,麵色如常,隻是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後來我靠著過去的學識和經曆,或許還有幾分小聰明,找到了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您瞧現在的我……所以,隻要心中有自己的方向,最後一定會走出屬於自己的路的。”

青年怔怔地聽著這句話,陷入了沉思,可他漂亮的眼睛裡卻反而因為這陣思考堆起了越來越厚的迷霧。

看到他眼中的茫然,蘇冉仿佛看了幾年前那個在畢業時彷徨猶豫不知前路的自己,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提點他兩句:“您沒有想過未來的路嗎?”

“……未來的路?”

青年喃喃重複著,表情就像是在接觸著一門全然陌生的外語。

“您想要成為的人?未來想要做的事?或者是任何遠大的目標和理想?”

這一連串問題一下子把這位“阿多尼斯”問倒了,那張絕色的臉上因為迷惘,如同迷路的羔羊,流露出另一種無辜又天真的風情。

就算是蘇冉這種一直標榜自己非顏狗屬性的人,也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她一直覺得皮相是一種錦上添花的東西,如果沒有與之匹配的靈魂,充其量也不過隻是一個稍微好看點的乏味皮囊,終有一天會隨著時間而腐朽。可在這一刻她有一點動搖起來——當一個人肉/體的美麗已經超越了特定的限度,幾乎成為美麗本身,那麼他的靈魂如何是否就已無關緊要,單憑這純粹的美貌就可以變得不朽?

直到對方重新將那淒然又純潔無比的眼睛落到蘇冉臉上,求助地看向她時,她才輕輕咳了一聲,回過神來。

“您幸運地繼承了大筆遺產,從此不需要為生計而擔憂,但之後的生活才剛剛開始。”蘇冉把剛剛接近哲學的思考放到一邊,將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這位對於人生毫無方向的青年身上,“我們每個人都隻有一次的生命,您無論如何也不想虛度吧?您何不借著當前這個人生轉機,去好好思索一下這個問題呢?”

他睜大眼傾聽著,一動不動,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由淡轉深變成一種漂亮的紫晶色。他模糊地意識到,對方似乎伸來一隻手,把一塊一直蒙在他眼前的布摘掉了。現在眼前的光雖然讓他感到刺眼不適,卻是他看到真正人生的開始。

“請問您想要過一種什麼樣的人生呢?”英俊的青年不自覺地向蘇冉的方向邁了一步,專注渴望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我嗎?”蘇冉被這個猛然拋出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她望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麵,沉%e5%90%9f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答道,“我大概是……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吧。”

這個異常嚴肅認真的回答讓青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之前從未試圖直視過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仿佛活著本身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晰地感知著自己心臟的跳動,呼吸的起伏,從而意識到自己在存在活著的事實。

是了,他在活著,他現在來了倫敦,他開始了新的生活——

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度過這一生,但因為一個嶄新的視角,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如獲新生的喜悅。眼前世界的線條和顏色從未如此清晰而鮮明,無論是腳下綠茵茵的草地,還是不遠處河堤上散步的人群,都透出一種彆樣的生機與可愛。

他再次細細地打量這位小姐,覺得對方白皙無暇的臉上似乎籠罩著一種溫潤瑩瑩的微光,讓他聯想起昨天在舞會上看到的公爵夫人頸上那一串圓潤凝重的珍珠,雖不光彩奪人,但那種低雅的高潔卻總是無時無刻吸引著他的目光。

想到這裡,英俊的青年燦爛地揚起眉角,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麵前這位如同珍珠一樣的小姐分享心中這陣對於生命重新發現的歡愉和激情。

“您——”

然而他的話在剛開口時就被打斷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和他話音一同響起的,是另一個男人輕柔溫和卻極富存在感的聲音——

“蘇。”

他看到麵前的小姐聽到那聲呼喚,迅速地轉過頭去。

第29章 X13

聽到這聲呼喚, 青年突然意識到,他們聊了這麼久,他居然忘記了請教對方的姓名。

蘇冉聞聲回過頭, 一眼便看到莫裡亞蒂正站在她身後幾步開外的陽光下, 左手手臂間夾著自己黑色的手杖,舉在%e8%83%b8`前的另一隻手中則握著一個剛剛買來的冰激淩甜筒。

他站得看似隨意, 身姿卻依舊瀟灑挺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深入骨髓優雅高貴的氣息。即使是拿著甜筒這種看起來異常普通平民化的東西, 奇異得一絲違和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將他身上斯文儒雅的清貴染上了一種彆樣柔軟的清甜。

看到蘇冉轉過頭,他對著她淺淺一笑, 像為她獻上一枝鮮花一樣,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冰激淋遞到她的麵前。

“啊,謝謝。”蘇冉下意識地用沒有拿傘的手接過, 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的行為非常沒有禮貌地中斷了剛剛和另一位先生還在進行的對話。

她有一瞬間尷尬, 緊接著,她想要補救似的為在場的兩位先生互相介紹一下, 這才發現她竟從一開始就忘了問那位英俊先生的名字。

莫裡亞蒂像是沒有看出蘇冉的窘迫,更看不到站在她身後的青年,就好像對方如同空氣一樣, 完全不存在於他的眼中。

他隻專注地盯著蘇冉, 噙著笑,語氣溫和地提醒她:“再不吃就要化了。”

青年忍不住打量起那位突然出現的先生。

毫無疑問, 這是一位生來高貴的上流人物, 文雅的舉動和談吐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 就像是一支曲調優美和弦完美的舞曲, 每一個細節都融洽自然,毫無棱角,就算身上沒有一點耀眼的東西,可是樣樣都引人注目。

看著麵前兩個人的互動,青年心中再一次生出一種遊離在外自慚形穢的自卑感,這是他來到倫敦之後這幾天經常感受到的心情,可是這種心情,卻從沒有像此時這樣讓他感到如此困擾和心焦。

他不得不承認,隻有像那位先生一般的翩翩紳士站在那位小姐的身邊,才顯得格外搭配,相得益彰。

莫裡亞蒂的姿態讓蘇冉很快放棄了要把兩人互相介紹的念頭,她不想為那位青年造成任何不愉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