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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質的台階走向位於歌劇院地下的祈禱室。

這間修建在地下二層的小小祈禱室根本無人問津,畢竟沒有人會想著在紙醉金迷的劇院裡尋求靈魂的平靜,隻有克莉絲汀因為時常思念祭奠父親而來此祈禱。

最近在每一次演出結束後,克莉絲汀總是會第一時間來到祈禱室,把自己靜靜地關在這裡待上很久。

從富麗堂皇的歌劇院地上走入地下,溫度一下便驟降了幾度,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裡燈火昏暗,空氣濕冷,陰暗的角落滿是灰塵和蛛絲,牆上石磚滲出水珠,連巨大的石雕都顯得陰森詭異。

劇院地下的陰冷之氣大抵要歸功於坐落在地下十多米處的那座地下湖。

巴黎歌劇院的地下有一座人工修建的暗湖,並不是什麼鮮為人知的秘密,這是查爾斯·加尼葉1860年對歌劇院進行的精妙的設計,也是這個設計讓他打敗了自己的導師,在全國範圍的競標中一舉拿下了巴黎歌劇院的項目。

由於塞納河一個古老之流的不斷彙入,這塊土地曾經是一片沼澤,地下水位一直居高不下。暗湖在整座歌劇院最輕的舞台下方挖掘,不僅可以引導周圍滲入的積水,同時還讓建築物的重量向低處分散,起到平穩整座建築的作用,據說Grange-Batelière的支流最後也不斷彙入這座湖裡①。

梅格搓了搓赤/%e8%a3%b8在外的手臂上因為驟然冷下來的空氣而起的雞皮疙瘩,忽然聽到前麵空曠幽暗的走廊中似乎傳來了一陣飄渺夢幻的歌聲,美妙得像是插著翅膀從天堂中緩緩降落人間。

“克莉絲汀?”她輕輕地叫起來,加快腳步,“是你嗎?”

等梅格走進祈禱室的時候,她看到穿著一襲白裙的克莉絲汀跪坐在天使像前,出神地仰頭望著牆麵上華麗的彩繪,臉上帶著一抹恬靜幸福的微笑。

房間裡靜悄悄的,隻有寬大的蠟燭架上白燭燃燒的細微聲響,而方才那陣歌聲就像是隻存在於她腦中的幻覺。

梅格不由地想起克莉絲汀三個月前突然提起的音樂天使,說她的父親臨死前曾經許下諾言,會派給她一位音樂天使。更讓梅格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克莉絲汀告訴她這位天使就是最近教導她的歌唱老師。

“克莉絲汀,你真的相信是你父親死去的靈魂在教導你嗎?”

“否則還能是誰呢,梅格?”

她們針對這位音樂天使有過一次短暫的交流,梅格覺得聽起來難以置信,可克莉絲汀卻深信不疑。

所以當劇院裡開始悄悄流傳是那位劇院幽靈在教導克莉絲汀的時候,梅格一直小心地不讓這個流言傳到她的耳朵裡。

不過回想起剛才那陣歌聲,一時間梅格也不確定到底自己是受到克莉絲汀影響而產生的臆想,還是真的有這樣一位天使存在。緊接著,她使勁搖了搖頭逐出了這個荒謬的想法,走到克莉絲汀身邊,親昵地抱住了對方的肩膀:

“克莉絲汀,你又躲到這裡來了。”

克莉絲汀仿佛從遙遠的夢境中回過神,對著自己的好友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梅格。”

“今晚你唱得依舊那麼完美,我真為你感到驕傲!”梅格開心地牽起她的手,卻在感受到她手指冰涼的溫度時擔心地皺了皺眉,“你的休息室外麵一定又擠滿了人。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不去見一見你的崇拜者們,一定要在演出後跑到這裡來呢?”

克莉絲汀又轉過頭,重新凝望起眼前的天使像,嘴角又翹起一個滿足幸福的笑容:“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那位音樂天使嗎?……每當我獨自來到這裡為我父親點起一根蠟燭,有一個聲音會從上麵飄下,有時又會在我的夢裡……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邊。”

克莉絲汀說到這裡忽然輕輕地%e5%90%9f唱起來,眼中放出一種明亮又憧憬的光芒。

“現在,就在我唱歌的時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在這裡,就藏在這間房間的某處,他會輕柔地呼喚我的名字。”

克莉絲汀神態中流露出的某種狂熱的成分讓梅格感到心驚,她覺察到手中握著的手指愈發冰涼,情不自禁地轉移起了話題:“克莉絲汀,現在的你自己每晚就是音樂天使呀,你一定是入戲太深了……今天我可不能讓你繼續躲在這裡,聽我說,今晚的後台可熱鬨了!在來找你的路上,我在休息室的走廊裡看見了一位長相異常俊美的男人——彆露出這種表情,你知道我和舞團裡那些女孩不一樣。那位先生簡直像是從畫裡直接走出來一樣,我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他的英俊。”

她說著強硬地拉著克莉絲汀站起身。

“希望我們回去的時候能見到他……哦對了,還有那位小姐!”

克莉絲汀無奈地笑了笑,心中雖然戀戀不舍,但仍隨著對方的動作站起身。

她知道這幾個月以來梅格一直很擔心她,她並不想讓自己唯一的朋友太過擔心,於是從善如流地順著對方的話問道:“什麼小姐?”

“那位先生的女伴。”梅格牽著克莉絲汀的手走到門口,聽到克莉絲汀的問題停了下來,回過頭神秘兮兮地對著她擠了擠眼睛:“她竟然是一位黑發黑眼的東方小姐,我打賭你也從沒見過東方人呢……”

在梅格話音還沒落下的瞬間,祈禱室裡吹進了一陣濕冷的氣流,在祭壇前燃燒的燭火隨著這陣冷風瘋狂地抖動起來,好似一位隱形的幽靈剛才從房間中穿過,又好似看不見的神明突然發起了怒火,亂晃的光影讓這神聖安詳的房間突然顯得詭秘陰森起來。

梅格和克莉絲汀同時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驚懼和不安,她們握緊了互相交握著的雙手。

靜默了兩秒鐘,梅格放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克莉絲汀,我們先上去吧?”

克莉絲汀點了點頭,在被梅格拉著離開穿過那道半圓形的拱門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重歸平靜的祈禱室。

她抿了抿嘴唇,心頭忽然湧上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就好像那位一直注視著她的天使,在剛才那陣冷風中徹底飛走了一樣。

埃裡克大步行走在幽暗狹長的密道裡,身後翻滾的黑色鬥篷就像他此時波濤洶湧的心情。

他離開祈禱室,爬上樓梯,直接拐上毗鄰著化妝室和休息室的那條暗道,透過一個個暗孔搜索著剛才梅格·吉裡提到的芭蕾舞團的舞女們,一麵側耳在嘈雜混亂的談笑聲裡如大海撈針般搜尋著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一位東方小姐。

會是她嗎?

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那顆因為長久沉溺在黑暗中而麻木的心就劇烈地顫唞起來。

從那一天之後過了多久呢?

三個月零三天。

兩千三百零三個小時。

在她轉身離開棄他而去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e8%83%b8膛雖然依舊起伏,心臟也依舊跳動,可是埃裡克再也感受不到自己在活著這件事了。

曾經的他覺得自己從降生開始,在這世間生存行走就堪比一場活著的煉獄。

可直到她離開之後,他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地獄。

不。

或許正是因為偷偷知道了天堂的樣子,才會覺得原來習以為常的冰冷黑暗孤身一人竟是那麼讓人難以忍受!痛苦得讓人發狂!

……太痛了。

有多少次,他像是在宣泄著心中那持久劇烈、根本無法緩解的疼痛,嘶吼著,將地下精心的布置砸得稀巴爛,然後茫然地走進屬於她的房間,看著周圍一切還保留著她離開那晚時的樣子,幻想著下一秒她會掀起那道暗紅華麗的帷幕,走進來對他露出一抹如常的微笑。

他太痛了。

有多少個夜晚,他躺在棺材中睜著乾澀的眼睛,感到自己的身體或許已經腐爛,此時還尚且存在思考、懷念的意識其實隻是一抹苟延殘喘的破碎遊魂。

他太痛了。

痛得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去。

她留下的那封信,和那一對耳釘被他小心地放在貼著心臟最近的口袋裡。

每當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用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心口,溫柔地撫摸著她留下來的東西,感受著手掌下心臟微微的搏動,像是祈禱般默念著她信中的那句話:

「埃裡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在那之前,我祈求你的耐心等待。」

即使她在最後欺騙了他,他還是選擇相信她。

他不記得那樣暗無天日的日子過了多久。

有可能是幾天。㊣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也有可能是幾個星期。

某一晚他終於安然睡去,第二天醒來時,他再也感覺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心痛感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早就該想到的。

他要為她打造一個獨一無二華美而堅固的牢籠。

他會耐心地等她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不光找到這幾年合作的鐵匠打造出了符合自己心意的籠子,他還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主角——

他極為滿意那如夜鶯般清澈婉轉的歌聲,也極為滿意對方純潔澄澈飽含感情的靈魂。

最重要的是,克莉絲汀·戴耶有一頭漂亮的接近黑色的長發。

沒有誰比她更適合出演那用他心尖的痛苦和愛意澆灌出來的作品。

溫順單純的少女以為他是她死去父親派來的音樂天使,他輕易地得到了對方的信任,建立起了一種親密的關係。天真的女孩無私奉獻出了自己的靈魂,把它獻給了一直藏在黑暗中那個恍若天使的聲音。

兩個月的時間,克莉絲汀·戴耶的歌聲在他的指導下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她唱出了他理想中完美和諧的歌聲。

不久之前,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他終於如願以償地將自己的歌劇同克莉絲汀·戴耶一起送上了巴黎歌劇院的舞台,讓整個巴黎為之匍匐顫唞,心醉神迷。

《歡聚》。

聽見了嗎,他心愛的蘇。

這是他能想象出的兩個人最美妙的“歡聚”。

就像歌劇中唱的那樣。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離開了。

因為這一輩子他都會把她關在屬於他的籠子裡。

……

埃裡克最後在靠近樓梯口幾位靠著牆壁閒聊舞女的嘴裡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要是能和那樣一位英俊的男人共度良宵,哪怕隻有一晚我都覺得值了。”

“你想得倒是美!那樣的俊哥能看得上我們?恐怕早已千帆閱儘,沒看身旁的女伴都是個東方人了嗎?”

“你們說他們上樓跑到布景機關的夾層去乾什麼?”其中一個女孩充滿暗示不懷好意地低笑起來,“那上麵現在應該什麼人都沒有呢。”

接下來談話的走向已經變得低俗不堪,聽到這裡的埃裡克毫不猶豫地轉身,飛快地轉上去往樓上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