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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空間內隻有不計其數的白蠟在靜靜燃燒著,像是冥界一樣幽暗清冷。

高大華麗的管風琴前坐著一個男人, 他的身子微微弓起, 身上的襯衫皺褶而淩亂。右側卷起的衣袖都被觸目驚心的血漬所浸濕,露出的小臂上纏著繃帶, 血液卻依舊頑固地從中滲出,在白色的繃帶上開出點點血花, 而他本人卻隻低著頭,癡癡地看著捧在雙手中的麵具,仿佛這世界上隻剩下了這一樣對他有意義的東西。

燭光照亮了男人那張一半正常另一半醜陋的麵龐, 然而這張從側麵看去宛如石像鬼的臉上此時正帶著一種如夢似幻的笑容,雖然睜著眼,卻如同沉浸在一場甜美的長夢中。

他小心翼翼地將麵具湊到嘴邊, 在麵具左側臉頰的位置上深深地落下一%e5%90%bb,他閉上眼, 表情虔誠得像是在親%e5%90%bb神明的衣角,身體因為某種想象激動地顫唞起來。

在他戀戀不舍結束這個%e5%90%bb睜開眼時, 深邃的眼窩中露出一種明亮得嚇人的光芒。

“……蘇……”

埃裡克的唇片蠕動,輕吐出一個名字,將麵具再次按到心口, 然後踉蹌地站起身。

大量血液的流失讓他的四肢發冷, 頭暈目眩,可%e8%83%b8膛裡那顆砰砰亂跳而又火熱的心臟讓他對自己身體的狀態毫無所覺, 又或者說, 毫不在意。

曾經他將這張麵具視為他生命最為重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在今天, 他竟然有些控製不住地嫉妒,甚至怨恨起自己的這第二張臉來。如果沒有它,她的%e5%90%bb——那個給他的%e5%90%bb,就會直接落在他的臉上。

一想到這個情景,埃裡克就全身發抖,覺得自己幸福得幾乎要死去。

他要重新做一個麵具,一張隻遮住他半張臉的麵具。

這樣,在她下次親%e5%90%bb他的時候,他就能……

可她還會再親%e5%90%bb他嗎?

有一個聲音在埃裡克的心底冷笑,嘲笑起他的天真來。

她不過是可憐你,在那一刻要哄你離開而已!

否則有誰會正眼看你這樣一頭怪物?會親%e5%90%bb一個在地獄裡掙紮的魔鬼?

看看在她身邊的兩個男人吧!

她騙得他還不夠多嗎?

她離開的那個夜晚,是埃裡克這輩子最大的夢魘。在他滿心雀躍構想兩個人的未來時,她毫不猶豫地迷暈他從他身邊離開。

他倒下去的那一幕在那之後反複地在他的腦中上演,直到今天還曆曆在目。

她就那樣冷漠地站在他的麵前,麵無表情地靜靜俯視著他掙紮著對她伸出手的動作,任由他跌落在地。

隻差一點,他就可以抓住她的裙擺。

就是一厘米的距離,隔開的卻是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她像是不屬於凡間的天使那般高高在上的臉,雖然在看著他卻又好像完全沒有將他放在眼裡,而他匍匐倒在她腳邊,卑微得像一隻蟲。

埃裡克的%e8%83%b8口一陣絞痛,仿佛有人拿著刀剖開他的%e8%83%b8膛,把他的心赤/%e8%a3%b8%e8%a3%b8地取走。

他搖晃著,踉踉蹌蹌地走到她曾經的房間,彼時豪華精致的布置已經大變了模樣,曾經雕花的大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的銀色籠子,籠子中央擺著一張貝殼狀的圓形木床。

他喘熄著,將手撐在冰冷而堅固的欄杆上,透過籠子注視著那張空蕩蕩的大床,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在他的身體裡衝撞著,將他撕成兩半,一半滿是如水的柔情,一半則是滾燙的怒火。

他如此愛她!她卻毫不留情地背棄了他!

可她發誓她會回來……

她是毒蛇!她是騙子!她滿口花言巧語!

可她%e5%90%bb了他……

埃裡克緊緊攥住手中的麵具,已經徹底分不清自己到底應該相信什麼,到底想要相信什麼。

他用頭撞著堅硬的鐵欄,喉嚨裡像掙紮的獸類一樣發出痛苦的嗚咽,右臂綁好的繃帶裡再次滲出大量的鮮血。

他覺得越來越冷,仿佛身體裡裂開了一個空洞,隻能由另一個人的心來填補。

隻能由她的心來填補。

埃裡克感到眼眶濕熱,似乎有淚水掉了下來,可那股激烈的讓人發瘋的感情並沒有因為這樣的宣泄而有所緩解,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地折磨起他來。

“……蘇……”

他反複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將麵具在懷裡抱緊,一點點順著鐵杆滑落跌坐在地。

這一刻埃裡克的腦中接近空白,隻剩下了那個近乎偏執的執念——

就算她恨他,就算她再也不原諒他,就算他們互相折磨一輩子,他也要將她牢牢地留在身邊。

因為這是他世界裡出現過的,唯一僅有的光。

第63章 21

蘇冉將自己徹底浸入盛滿熱水的鑄鐵浴缸裡, 直到肺部因為長久的憋氣而產生一陣刺痛時,才吐出一連串的氣泡,從水中坐起。

她抹去臉上不斷滑落的水滴, 看著微微蕩漾的水波, 覺得這片刻的獨處終於讓自己從昨晚開始一直緊繃的神經慢慢冷卻鬆弛下來,可以用一個相對冷靜清晰的大腦來思考這一連串讓她措手不及的事件。

和莫裡亞蒂暫時平穩下來並且稍占上風的關係讓她鬆了一口氣, 可隨之浮上心頭的卻是埃裡克的傷勢。

蘇冉的眼前浮現出埃裡克右臂上那條觸目驚心的切口,之前受傷的經曆讓她非常了解這個時代原始的醫療衛生條件, 再加上埃裡克本就遊離於正常社會之外近乎幽閉的生活狀態,他基本不可能去找一位醫生及時有效地處理那道傷口。

雖然自己穿越到了書中,但理性如她無法輕鬆地去相信所謂主角光環這類東西, 沒有任何消炎藥和抗菌藥,無論是破傷風,或是傷口感染引發的並發症都可能致命。

蘇冉將下巴枕在自己的膝蓋上靜靜思考起來, 直到浴缸裡的水漸漸變涼,才拿起浴巾裹住自己從浴缸裡走了出來。

她擦試著身體, 在洗手台的鏡子前看到身上隱秘部位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紫色痕跡時,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剛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忽然又冒了出來。

她現在有種難言的身心俱疲的感覺,她想要儘快地攢夠幾千法郎,為埃裡克購置一棟房子, 在還完他的恩情之後就迅速地離開巴黎, 離開整個歐洲。

她可以做一名藝術品經紀人(art dealer),將印象派畫家的畫作帶到新大陸去。

工業革命之後, 隨著原來國王、教會或是貴族這種單一讚助人的關係消失, 資本逐漸成為藝術品市場發展的主導動力。在維多利亞時代, 藝術品商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這類商人追求的並非是藝術本身的價值,而是藝術品背後純粹的利潤①。

曆史上,印象主義雖然在巴黎遭到了冷遇,卻在大洋彼岸不受傳統束縛的美國受到了青睞。在二十世紀初,從摩根、卡耐基到洛克菲勒,許多鍍金時代的大鱷們都對投資藝術品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這也解釋了在現代,為何印象派許多經典作品都在美國的幾大藝術博物館和私人藏家手中②。

藝術品往往是一個規模相對小的市場,有時隻需要幾個主要買家就可以壟斷某個畫家的主要作品,商業運作相對簡單。印象派的作品最初也是由於當時美國資本的介入,價格也隨之飆漲。

雖然這個想法目前還很粗糙,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蘇冉莫名其妙有種隱隱窒息甚至危險的感覺,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從現在的生活和關係裡逃開,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屬於自己的生活。

然而聯想到自己目前的經濟狀況,蘇冉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錢。吧衣48乙六96③

隻有更加快速地整到更多的錢,她才能早日離開現在的漩渦,不受任何束縛和牽絆。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但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到底如何向夏尼伯爵和勞爾解釋昨晚的事情。

當回到住所的蘇冉受到夏尼伯爵和勞爾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慰問時,那種在走出浴室後看到莫裡亞蒂的床上居然擺著屬於自己衣物同樣的感覺再次升起。

莫裡亞蒂在昨夜不光毫無破綻地將這件極富爭議的事情完美地圓了過去,甚至還頗為周到地幫她帶了一條乾淨的換洗衣裙過來。

蘇冉心情複雜地咬了咬牙。

“安全地將我們的女爵送回,那麼我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地結束了。”莫裡亞蒂半開玩笑地欠了欠身,用需要處理學校緊急事物的借口拒絕了夏尼伯爵午餐的邀請。他的目光從蘇冉遊刃有餘應對著眼前狀況的臉上收回,唇邊的笑容更盛。

就算她不想承認,他和她真的是非常相配。

夏尼伯爵雖然因為蘇冉同他一起出去第二次出事有些許不滿,但作為長輩倒也不忘關懷莫裡亞蒂手臂上的傷勢,又叮囑了一番,才放他離開。

莫裡亞蒂戴好自己的禮帽,提著手杖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嘉布遣大道8號。

他今天確實需要處理一些“緊急事物”。

比如昨夜那位突然出現來曆不明的“埃裡克”先生。

再比如,眼下正向他走來的道林·格雷先生。

莫裡亞蒂綠色的眼睛在看到迎麵走來的俊美青年時緩緩眯起,露出冷冷的幽光。

道林在莫裡亞蒂看過來時就察覺到了那個滿是危險和黑暗的凝視,他抬起眼,順著那道冰冷的視線望了回去。

“格雷先生。”

“莫裡亞蒂先生。”

兩人在寬闊林蔭的人行道上相隔著一米的距離停下,一個麵帶無懈可擊的笑意,另一個則滿是淳樸迷人的無辜,在簡短地叫出對方的名字之後,便宛如狹路相逢的兩隻老虎,安靜又謹慎地觀察審視著對方。

沉默了半晌,莫裡亞蒂突然溫和一笑,如春風回暖,眼中的冷意一掃而空,語氣意味深長:“她昨晚很累,也沒有睡太久……如果您這是去找她的話,還請不要過度打擾,讓她今日好好休息。”

雖然莫裡亞蒂什麼都沒有明說,可是道林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麵前這個男人的意有所指,那雙如天空般湛藍澄澈的眼睛裡頓時陰雲密布。

“……How dare you?(你怎麼敢)③”

道林反問著,那張天使一樣純潔的臉龐扭曲了一瞬,馬上就剝落出與之相反毫不掩飾的陰暗與狠戾。

莫裡亞蒂輕輕笑起來:“Because I can.(因為我能)④”

道林垂在身側的手指控製不住地抽[dòng]了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抬手死死扼住對方的喉嚨。

莫裡亞蒂沒有等道林的回答,略帶惋惜地搖了搖頭笑著繼續道:“格雷先生,作為您的’朋友’,請允許我誠摯地提醒您,聰明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放棄——一意孤行的話,或許會付出太過高昂的代價。”

“您在威脅我嗎,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