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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知曉這七八年間發生的事情。

原來這小兒子當年應征入伍,去討伐那黃巾賊,卻不幸在一次打仗中身負重傷,不能下地行走,便托一個同鄉給自己的老母報信,說是待他傷好之後再歸家。

誰知那同鄉記錯了,將口信送到另外一家同名同姓的人家那裡。那家正巧也隻剩下一個老婦,卻已是死了有二年之久了。

那同鄉歸了行伍之中,見到了小兒子,便告知他母親早已死了。

那小兒子得知如此噩耗,深受打擊。兼之腿腳不便,再不能行軍打仗,從此灰心喪氣,也不願歸鄉,就投在杭州一家大戶中做仆役,一乾就是五六年。

如此這般,今日正逢大戶攜帶家眷前來賞春遊玩,又因小公子讒那“甘薯酥餅”,他才複得與老母相見。

行人見他母子二人闊彆了七八年,今朝重回,各各稱奇,都說是這老婆婆千裡尋兒之心感動了觀音菩薩,這才有此奇遇。

那張大戶原也是個樂善好施之人,聽了這麼一樁新聞,便放了那仆役自由身,又資助了他們母子一筆銀兩歸鄉。

那老婆婆尋見了小兒子,便和他重返金陵故鄉,母子二人便開了一家專門兜售這甘薯酥餅的餅店,生意極好。

……

對於這個奇聞軼事,蕙蘭是耳熟能詳。

年少時隻覺得故事傳奇,因而吃那甘薯酥餅,更覺香甜。

可如今她曆經滄桑,明白這個故事到底是世人杜撰的。

黃巾賊作亂那幾年,有多少人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世人活得太苦了,太不容易了,這才杜撰附會出一個“瞎了眼的老母千裡尋子”的故事聊以自/慰。

人人都知道這故事不能相信,卻都願意相信,都是因為活著真的是太苦了。

……

甘薯酥餅不在話下,至於這槐香紫霞餅,蕙蘭卻有些犯難。

黃瓤的甘薯十分尋常,但這紫肉甘薯卻是前所未聞。

想來隻有京城那第一流富貴人家中才吃的上這紫肉甘薯。

沒有紫肉甘薯,該怎麼辦?

蕙蘭略一思索,想那紫肉甘薯難尋,隻好用普通的番薯替代。

不過,為了調製素素小姐所說“雲霞煙紫”的顏色,可用紫藤花和槐花混合,製成紫霞糕。

這兩樣院子裡倒是有現成的,她便去摘了,試著製作那紫霞餅。

結果十分成功,雖沒有用到名貴的紫肉甘薯,但風味彆具一格,因用到了紫藤花,餅皮呈現淡淡的紫色,槐香很是濃鬱。

看著新出爐、香噴噴的槐香紫霞餅,蕙蘭也很歡喜。

其實,她喜歡一個人在廚房消磨時光。

隻專注指尖下,揉麵,和麵,感覺自己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所有的煩惱都離她遠去。

如今她什麼都不會,什麼也沒有,隻剩下做糕餅。

做糕餅這一事,寄托著她對未來所有的希望。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靠著自己的手藝,在金陵城內經營一家小小的飲食鋪子,兜售著肉包子、小糕餅。

萬事開頭難,況且她沒有本錢。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大不了就同那個瞎眼的婆婆一樣,挑著擔子沿街叫賣。

想來憑借她的手藝,生意也不會太差。

等她積攢了本錢,便在金陵城內租賃一座二樓小房子,開一家小小的門麵。

這個糕餅店,不光有她,還有碧桃和麗仙。

碧桃活潑愛說話,正好可以當兜攬客人的焌糟*。

若是碧桃綰著危髻,換上了荊釵布裙,腰係青花布手巾,那個模樣一定像極了她早早過世的娘。

麗仙伶俐聰慧,又有眼界,正好可可以讓她當大掌櫃的,專管店鋪的生意和賬本。

至於她自己呢,生性愚鈍,口齒又笨,隻想埋頭做糕餅罷了。

年少時她還幻想過自己以後要嫁給一個乾乾淨淨的男子,不求多富貴,隻求生性善良,會疼惜人就足矣。

如今,嗬,不提也罷!

況且若有碧桃、麗仙相伴,她一生不嫁人,又有如何?

三個姊妹,相扶相伴,經營著一家小小的糕餅店……

這是蕙蘭設想過無數次,關於她們三個人最美好的未來。

隻是,她也知道,這隻是一番自作多情的癡心妄想罷了。

從小一起長大,她自然是了解碧桃的性子。

碧桃愛吃、愛玩,愛熱鬨,熱愛一切人世間的繁華,愛那精致的吃食,愛那華美的衣裳,還有那熱烘烘的人氣兒。

她雖不是自由身,但這些年來在楚雲閣也算是養尊處優,過著呼奴使婢的富貴日子,想來是再不能吃苦了的。

至於麗仙……

蕙蘭歎了口氣,自己卻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她雖不相信,麗仙是那等貪戀紅塵富貴的女子,也絕非是寡恩薄義之人,但二人之間也愈發地疏離,她再也看不清楚那雙秀目之中隱藏著什麼。

自從麗仙當上了那勞什子花魁娘子,二人見麵的次數少得可憐,一年統共說不上兩三句話。

每每花魁娘子出行,她在那人山人海之中匆匆一瞥,隻遙遙地望見麗仙那張冷豔的麵孔,像是雪山之巔一塊晶瑩的玉石。

可玉石再美,再珍貴,卻是死的,是冷冰冰的,再不似春韭曾經那般熾熱的、火辣辣的一顆真心。

蕙蘭將做好的槐香紫霞餅用梅紅匣兒裝好,預備著明日交給蕖香。

一想到蕖香,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她很喜歡這個小丫頭,甚至願意將她們三人的故事托盤告知,不是因為她窮無聊了,而是因為……

蕖香和曾經的麗仙十分相似。

二人的相貌不見得有多麼相仿,而是她們身上都有一股像野草般生生不息的勁兒……

那時的麗仙,還不是豔冠女兒河的花魁娘子,隻是鄉野裡的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春韭。

蕖香拜托她來給素素小姐做各式各樣的,她一點都不覺得麻煩,甚至很開心。

因為這兩個小丫頭相互扶持的關係,讓她回想起那段最真摯的情意,當年她們三人也似這般,曾約定好,要同生死、共進退……

如今三人卻形同陌路,麗仙與碧桃之間,儼然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仇人。

有時候,她會想。

如果當初,她們三個要是沒有投身到這女兒河,如今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會比現在更好,還是更差?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是後悔了嗎?

更不知道那兩個人,她們會後悔嗎?

……

夜深了,烏雲蔽月,月色朦朦朧朧的。

蕙蘭從剛廚房歸來,房中沒有點燈,黑漆漆一片。

借著外麵掛著的燈籠送來朦朦朧朧的光亮,她瞧見角落裡坐著個人影兒,身影十分熟悉,以為是深夜跑來的蕖香,便開口問道:“蕖香?”

一邊問著,一邊要掏出火折子點了燈。

此時烏雲散去,月影移動。皎潔的月色照耀在那人身著的華美的錦袍之上,像是無數隻想要翩翩起舞的蝴蝶兒。

那皎潔月光照耀在那張臉上,更襯得那張麵容清麗異常,恰如淥水中映著一輪淨素的水中月。

月下的那個倩影玉麵微酡,朱唇輕啟,聲音雖帶著十分的疲倦,卻是掩蓋不住的歡喜。

“是我,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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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得幽蘭報知己,一枝聊贈夢瀟湘。——佚名《仲春燈下題於春雨話江南室》

*焌糟:是指酒店裡的女服務員。

第16章 尋得幽蘭報知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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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那個倩影玉麵微酡,朱唇輕啟,聲音雖帶著十分的疲倦,卻是掩蓋不住的歡喜。“是我,麗仙。”

來人正是花魁娘子陸麗仙。

蕙蘭萬萬沒有想到,麗仙會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小破屋子裡,一時之間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見她呆滯在原地,麗仙微微一笑道:“怎麼,如今連你也不願和我說話了?”

蕙蘭回過神來,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不是,不是……我隻是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她們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麵說過話了?

一年,兩年,三年……

她原以為,身為花魁娘子的陸麗仙,早已將昔日那份姐妹情誼都擲在身後了。

麗仙如何不知蕙蘭的心思,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可曾怨我?”

蕙蘭搖搖頭,“不怨。”

她不怨,隻是有一些寂寞。

“這些年,你後悔了嗎?”陸麗仙的話問出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唞。

蕙蘭卻舒顏一笑:“我不後悔。”

“當年那般情形,若非你帶著我來到這裡,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更何況……”她稍稍一停頓,眼中閃過柔光,“和你倆在一起,無論哪裡我都去得。”

聽到蕙蘭的回答,陸麗仙明顯鬆了一口氣,繃直的後背也稍稍舒緩了些。

她上前,拉住蕙蘭的手,真摯地說道:“你不要怪我故意冷落你這麼長時間,我自有我的苦衷。”

她的聲音哽咽道:“我獨自支撐,忍耐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她抬起頭注視著蕙蘭,星眸閃爍,不再是冷灩灩的花魁娘子,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充滿生機和朝氣的小丫頭子春韭。

她緊緊握住蕙蘭的手,帶著無限的希冀和向往,說道。

“咱們三個,終於能離開這裡了。”

……

深夜,在蕙蘭房中一張陳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銅牌,這是金陵一帶最大的錢莊趙記錢莊特製的密鑰。

每個在趙記錢莊寄存錢款的大財主都有一把獨一無二的銅牌牌,這相當於調兵遣將的虎符,唯有二者合二為一時,才可驗證身份,取出寄存的錢財。

這個小小的銅牌,裡麵寄存著花魁娘子陸麗仙的全部家當,共是白銀三千兩!

如此,這至關重要的銅牌,就交到了蕙蘭手中。

蕙蘭卻不敢接:“這我怎麼敢接……”

三千兩白銀,這是麗仙這七八年來強顏歡笑才換來的身家,她如何能接。

陸麗仙卻一把將這個銅牌硬塞到了蕙蘭手中:“隻有你接了,我的計劃才行得通——”

……

原來自陸麗仙當上這花魁娘子,便一直籌謀著如何和碧桃、蕙蘭兩個脫身。

這鳳媽媽是掉進錢眼兒裡的鴇子,必定不肯輕易放她離去。

她絕不願意嫁給富貴人家做小妾,也不稀罕那臭男人口中許諾的勞什子的正頭娘子,唯有一條出路,便是自贖,但須得五六千兩銀子那老虔婆才肯放人。

五六千兩銀子……實在太多了。若是兩三千兩,倒還能有個指望,漸漸地,她籌謀出一個計策。

自她當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