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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蝦子巷裡的行人、小販都急忙地躲雨,唯有蕖香一個人孤伶伶的一個人站在雨中,像一隻不知所措的小貓兒。

她站在暴雨之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又焦急、又沮喪,她不知道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阿霽眼下如何,更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短短的相交,卻讓她心中如此牽掛。

這不單單是因為陸霽不顧生死前來相救,更是因為,她知道陸霽和她是同樣的人。

他們都是如浮萍一般的無名之輩。

這個世界,多一個她,或少一個他,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就這樣兩個浮萍,她讀懂了他平淡如水的麵容下隱藏的不甘,他也讀懂了她身為小女兒卻有“士為知己者死”的一腔熱血。

正是如此,她與他之間有一種不曾明說的心有靈犀之感。

她相信他也是如此想的。

隻是,她卻再也找不到他了。

狂風大作,暴雨來襲。

在人來人往、都趕著回家避雨的慌亂之中,蕖香突然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

“阿霽哥哥——!!”

她喊完這一聲,十分委屈地小聲啜泣道:“你到底在哪裡……”

淚水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可早已分不清,她的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知道,這注定是一個沒有回應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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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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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蕖香的呼喚,躲在不遠處的阿霽呼吸一滯,他藏身在陰暗的巷子裡,如同過街老鼠苟延殘喘著。

他看著站在大雨之中、焦急地尋找著他身影的蕖香,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去,跑到她麵前,對她說一句。

“我在這裡。”

但他不能。

自那夜他持刀殺了虎二之後,他隱隱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他不確定暗中盯著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或許是馮興,或許另有其人。

西門小官人雖落網了,但沒有人能夠保證,他們沒有彆的同夥。

若是被躲在暗處之人,得知自己了結了虎二的性命,會不會來找他尋仇?

更有甚者,此事會不會連累到蕖香?

因此,為了謹慎起見,他躲藏了起來。

他生在蝦子巷,長在蝦子巷,在這魚龍混雜的法外之地,找一個容身之所,並非難事。

因此,他才會拖著受了重傷的軀體,離開了居所,像流竄的老鼠活了下來。

他癡癡地望著不遠處的蕖香,青腫的眼睛益發地乾澀,他想邁出步伐,走向她去,可他的雙腿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而且,在他心中最為隱秘的角落,還有一事無法言說。

他不能見她,更不敢見她。

如今的他,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自殺死了虎二之後,他夜夜都做著噩夢。

夢中的自己,是毒蛇,是猛虎,是嗜血的禽獸,是手持尖刀的惡鬼。

他回想起了虎二倒地之前那一雙赤紅的雙目,死死地瞪著他,好似要將他拉入無邊的地獄一般。

那一刻,他知道,他被詛、咒、了。

他被惡鬼拖入了無法醒來的噩夢,或者說……

是他不、願醒來。

因為,他的的確確,從殺戮之中感到無與倫比的愉悅。

如今的他,不敢見她。

他怕在她純真的瞳孔中,倒映著一個麵目全非的自己。

陰暗的,充滿著渾身的血腥,就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

她會厭棄這樣的自己吧。

所以,他才會躲在暗處,遠遠地看著她,麵對她的呼喊,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眼下的自己,隻有遠離她,才是真正地對她好。

他苦澀地一笑,拖著一瘸一拐地步伐,轉身離開,一步一步走向了更陰暗的地方。

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像是一隻徘徊的孤鬼。

“阿霽哥哥——!”蕖香又大聲呐喊道。

他的步伐再一次止住了。

“無論你在哪裡,你都一定要好好的!!

“再見到你時,我要請你吃酥油鮑螺!”蕖香用儘全力地呐喊道。

身邊過往之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這個小丫頭。

唯有躲在角落之中的他,低下頭,拚命忍住抽噎。

可哪裡忍得住,被揍得烏黑青腫的臉上,眼淚鼻涕全都流了下來,極其狼狽。

但眼淚流到嘴中,卻是甜的。

此時,暴雨初歇,雨過天晴。

一道光芒萬丈的彩虹如一座天橋橫亙在天空之上,終日昏暗的蝦子巷,竟也有了幾分絢麗。

明%e5%aa%9a的陽光,照耀在人群之中的蕖香身上。

她的笑容是那樣的純真,又是那樣的清澈。

就連躲在黑暗之中的他,也深受感染,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

他嘴角牽起了一抹釋懷的笑。

他知道,隻要有她在,他墜入的,就不是萬丈深淵。

……

華燈初上,鳳凰台的院落中堆滿了許多箱籠,皆是淮安小郡爺送來的聘禮,處處貼滿了囍字,掛滿了紅帳子,張燈結彩,人頭攢動,甚是熱鬨,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喜氣洋洋的張羅著陸麗仙要嫁給淮安小郡爺這件大喜事。

大丫鬟綠柳最是得意,彼時她站在院中,趾高氣昂指揮著一幫小丫鬟子仔細清點箱籠裡的東西,忽而瞧見蕖香像個落湯雞回來了,心中不悅,叉起腰罵道:“你這個小蹄子,又哪裡野去了!”登時又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蕖香沒找到陸霽,心情十分低落,又因淋了雨,頭昏腦漲的,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綠柳瞧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更是生氣。

怎麼,不過是一個小丫鬟,怎麼竟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正準備上前提溜起蕖香的耳朵,甩一個耳刮子,忽瞧見鳳媽媽身邊的佟婆子來了,這才罷了,神色冷淡地說道:“唷,佟媽媽來了,可是稀客呢。”

那佟婆子滿臉堆笑道:“三日後花魁娘子就要出閣,時間緊事情多,綠柳姑娘辛苦了。”

這婆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綠柳一眼,瞧見她耳朵上戴著的那一對金鑲明珠耳鐺,一臉驚訝:“唷,瞧姑娘戴著的這一對金鑲明珠耳鐺,可是珍貴呢!這可是花魁娘子春日宴上作詩討得的彩頭吧?”

綠柳用丹蔻撥弄了這一對耳鐺,十分得意地說道:“自然是花魁姐姐賞給我的。”

佟婆子又恭維道:“這楚雲閣上上下下誰不知道,綠柳姑娘是花魁娘子身邊最得意之人呢。想來待花魁娘子出了門,定是要將姑娘一起帶去郡王府的,屆時姑娘也跟著享福了。”

按規矩說,娼姐兒出門,是不準帶走服侍的丫鬟的。

但陸麗仙是花魁娘子,不比普通的姐兒。更何況,她是被淮安小郡爺贖走當外室,這身份尊榮又體麵。

為了討好小郡爺,也為了楚雲閣的體麵,鳳媽媽不僅將花魁娘子“出閣”一事大操大辦,更是許陸麗仙帶走兩個丫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雖陸麗仙尚未說要帶走哪兩個丫鬟,且不用猜,定是那兩個貼身服侍的大丫鬟綠柳和黃鶯兒了。

綠柳聽到佟婆子這一番恭維的話,心中很是受用,麵上依舊淡淡的,說道:“這些閒話日後再說,佟媽媽趕著天黑來,可是有事?”

那佟婆子麵上的笑容更深了,整張臉都擠成了一朵菊花,眼睛偷偷覷著院中的箱籠,搓著手道:“那個,嘿……。想來花魁娘子三日後就要出閣了,這著急忙慌的,怕人手不夠,因而鳳媽媽叫我將這些箱籠抬走,也好幫姑娘分擔些雜活。”

聽到這話,綠柳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e8%83%b8脯子上上下下起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好你個老東西!都已經收了淮安小郡爺一千兩銀子的贖身錢,竟然還把主意打到了這些聘禮上!!

“這些東西,是需得我去問一問花魁娘子,再做定奪。”

綠柳氣得臉都黃了,顧及這婆子後麵是鳳媽媽,不好翻臉,這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你不用問了,讓她抬走就是。”

說話間,大丫鬟黃鶯兒已經站到了綠柳跟前,神色平淡地說道。

綠柳聽罷,眉毛一挑,杏眼一瞪說到:“這些東西是淮安小郡爺指名道姓要給花魁姐姐的,怎麼能輕易給人!”

“剛剛花魁姐姐和我說了,鳳媽媽要拿什麼東西,儘管抬走就是。”黃鶯兒不理會快要炸了毛一般的綠柳,對著佟婆子說道。

佟婆子一聽這話,忙喜得眼兒沒縫,弓著腰道謝道:“還是咱們花魁娘子知道疼人!鳳媽媽也沒算沒白養活一場。”

說著,這婆子便指使小廝將這堆在院中的箱籠都搬了個罄儘。

綠柳眼睜睜地看著這幫人將箱籠都搬空了,又氣又急,見黃鶯兒無事人一般,又不敢去問陸麗仙,跺了跺腳,丟下了一句,“什麼鳳媽媽,壓根就是個強盜頭子!”就氣跑了。

黃鶯兒也很是無奈,歎了口氣,這綠柳嬌養的竟是比小姐的脾氣還大了,這以後可怎麼得了。

她轉頭又看到了杵在原地、耷拉個腦袋、渾身濕噠噠的蕖香,怔了一怔,說道:“你回去歇息吧,我叫小廚房給你端一碗薑湯,免得著涼。”

她知道,陸麗仙對這個小丫頭很是不同。

因而她從來不去約束這個小丫頭,日常起居也是很照顧。

她雖也叮囑過綠柳,但綠柳偏是不忿,要處處和蕖香為難。

蕖香聽了這話,依舊杵在原地,悶了半晌,這才問道:“花魁姐姐當真要嫁給那淮安小郡爺了嗎?”

黃鶯兒一怔,“是啊。聘禮都收下了,三日後就該出閣了。”

“那麗仙姐姐走了,我該怎麼辦?”蕖香耷拉著腦袋,悶悶的說道。

黃鶯兒知道,以蕖香的姿色,怕是入不了鳳媽媽的眼,應該還是個丫鬟命。

“你可能會被賣出去,也可能去服侍其他姑娘,這也說不定。”

蕖香悶悶地“嗯”了一聲,就走了。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鳳凰台雖不是她的家,好歹也是她在楚雲閣這個虎%e7%a9%b4狼窩裡的容身之所。

不過短短月餘,碧桃姐姐命喪黃泉,蕙蘭姐姐獨自歸鄉,而麗仙姐姐要嫁給他人做外室。

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改變了一切。

這讓稍稍安定的她,心中又有了無家可歸的飄零之感。

若鳳媽媽把自己賣給他處,素素又該如何?她們可是要同生死、共進退的好姐妹啊……

這些事情,在蕖香小腦袋中就如一團亂麻。但是,這一切又不是她一個小丫頭能夠左右的事情,隻得認命罷了。

蕖香走了,黃鶯兒卻依舊站在原地。

她雖不是服侍陸麗仙時間最長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