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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月 清淮曉色 4435 字 1個月前

強到大乘絕頂,終究還是要受困於造化桎梏。正如化神期的景昀可以削平半座山峰,卻無法抵抗天地偉力強行倒灌決堤洪水,當年的江雪溪也是一樣。

結界閃爍起銀光,覆蓋上河堤決口。洶湧的江水奔騰而出,沿著河堤缺口左衝右突。

景昀的靈力從她十指指尖傾瀉而出,化作一張靈力巨網,她低頭看了看指尖,默算自己的靈力能夠堅持多久。在她身旁,江雪溪揮手打出數道靈力灌注的符咒,竭力控製奔騰而來的水流。

假如沅水真的在此處決堤,那麼轉瞬間洪水就會洶湧而下,將近在咫尺的宣府城儘數吞沒。

所以當年,拂微真人江雪溪在意識到沅水決口之後,才會立刻抽身前往這裡——妖物肆虐數量畢竟有限,江雪溪來之前通知了道殿,城中百姓躲藏起來還有望保命;但沅水隻要決口,頃刻間宣府城就會化作一片汪洋,沒有凡人能夠幸免。

當年道殿援兵趕到,將拂微真人送回道殿時,江雪溪傷的很重,靈力耗儘,足足養了半年的傷。

那時景昀出關來探望師兄,她踏入了化神巔峰境界,已經高出了師兄一個小境界,道門無人不驚羨讚歎,即將離開道殿外出雲遊。

她坐在師兄床榻邊,聽師兄輕描淡寫地講述宣府城中變故,下首陪坐的長老弟子紛紛應和讚歎,感歎拂微真人大義。

他們眼底的讚歎太誠懇,仿佛這是天大的功績。

“這不是應該做的嗎?”景昀問師兄。

道尊的弟子,受九州供奉、萬民景從,難道不該護佑九州黎民,為之儘心竭力嗎?

“是的。”江雪溪柔和道,“這是我們的分內之責。”

“不過我有一點私心。”他又微笑道,“比起舍生忘死,我更希望師妹你能安然無恙——哪怕因此違背了師尊的教誨和應儘的職責……”

他最後幾個字聲音漸低,半晌,搖頭失笑,隻抬起手,輕輕碰了碰景昀的麵頰。

“師兄。”

呼嘯的風聲裡,景昀轉過頭,看著麵前因靈力過度燃燒而臉色蒼白的江雪溪。

她的麵色也是同樣的慘白,然而景昀絲毫不在意,波瀾不驚的眼底笑意一閃而逝,但那笑意中又隱含著說不出的哀傷:“好久不見。”

第18章 18

◎那是個短促而無形的、一觸即分的%e5%90%bb。◎

風從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吹來,席卷著碎石砂礫與無儘血氣;近處驚濤拍岸,洶湧浪頭奔騰卷起丈餘,攜著雷霆萬鈞之勢重重拍上半明半暗的結界。

平日裡的沅水是清澈的、溫和的,天氣晴好時站在岸邊下望,可以看見淺水處遊動的魚兒和細碎砂石。

但這一刻,渾濁昏黃的浪頭高達數丈,水流轟隆有如雷鳴,每一擊都令人心驚。更要命的是天色已經變得像波浪般暗淡昏黃,空氣中彌散著雨前特有的氣息。

——要下雨了。

結界搖搖欲墜,幾人高的浪頭一浪接著一浪重重拍擊而上,發出令人心頭劇烈顫唞的恐怖重擊聲。這是天地造化的偉力,少有修行者能夠抵抗。

當年江雪溪獨力支撐結界直至最後一刻,道殿援兵及時趕到,合力撐住了搖搖欲墜的結界,險而又險地將宣府城從百年難遇的洪水災厄下搶救出來。

渺遠的天際隻剩下一片空茫。

在幻境裡,不會有道殿的人來了。

單單依靠兩個化神修行者支撐結界對抗洪水簡直是螳臂當車,無形的靈力流動紋路攀援而上,象征著支撐結界的人已經開始燃燒最後一點靈力。

但結界後的這小小一方天際裡,是近乎死寂的靜默。

即使在幻境裡,燃燒最後的靈力也並非毫無知覺,靈脈深處湧起尖銳燒灼的刺痛。景昀麵不改色,靈脈深處的痛苦不能使她失色,搖搖欲墜的結界後隨時會將她當頭吞沒的洪水也不能分走她半分心神。

她隻靜靜地望著江雪溪,眼睛明亮到了令人心驚的地步。

好久不見,師兄。

長久的靜默裡,年輕的拂微真人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睜開眼,春水般婉轉含情的眼底多出了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這具身體裡,一個沉睡的靈魂逐漸複蘇。

“師妹。”江雪溪喚道。

風吹起他黛色袖袍、烏黑長發,年輕的拂微真人立在風裡、立在洶湧波濤之上,秀美如一抹雲端飄落的剪影。

“好久不見。”

他抬起手,隔著千年的歲月去觸碰景昀的麵頰,指尖停留在距她麵頰隻有半寸的虛空之中,千年前拂微真人那為世人稱頌的、婉轉含情風流蘊藉的氣韻從歲月的縫隙中再度浮現。

江雪溪柔聲問:“師妹,我們多久不曾相見了?”

“如果你說的是承天台上最後一麵,那麼我們剛好一千年沒有再見過。”景昀說,“如果說我心裡的最後一麵,那麼我們已經一千又二十年不曾見麵了。”

她立在風裡,秀美鋒利如一把絕世的名劍,然而在最後一字出口的時候,尾音終究還是帶出了一點哀婉的歎息。

整整一千又二十年啊!

景昀凝視著麵前師兄的麵容,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

“疼嗎?”

江雪溪問,他抬手按上景昀腕間,探知她的靈脈:“你應該早一點喚醒我,何必在幻境裡辛苦。”

景昀搖搖頭:“我想看看你。”

幻境直接作用於神魂識海,所以她才能再度看見師兄的麵容。在幻境裡喚醒江雪溪,幻境立刻解除,景昀就不再看得見了。

玄真道尊修為絕頂,飛升仙界也是一等一的強者。千年裡她很少因為看不見而覺得麻煩,直到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生出遺憾來。

哢嚓!

那是極其輕微的一聲響,混在風聲水聲裡幾乎毫無痕跡,然而景昀和江雪溪同時轉頭,看見了結界上細微的裂痕。

下一刻細小的裂痕迅速擴大,轉瞬間橫亙在整麵結界之上,發出無聲的裂響。

江雪溪收回目光,朝景昀微笑。

他的笑意裡蘊藏著說不儘的未儘之語,以及同樣淡而清晰的遺憾。

“師妹。”他說,“真好。”

哢拉一聲脆響,結界終於承受不住一波波巨浪的壓力,徹底崩碎。數丈高的浪頭如山般當頭而下。

江雪溪廣袖一拂。

幻境的主人從沉眠中恢複意識,這片幻境便成為他一手操控的玩物。當頭壓下的巨浪已經逼近,近到景昀隻需一抬手,就能觸摸到浪尖。然而下一刻洶湧的巨浪在半空凝固,仿佛時間開始倒流,一寸寸倒灌回大堤缺口之中。

景昀竭力探身,想要去握住江雪溪的手。然而隨著巨浪倒灌回河堤中,天際的風同樣中途轉向,身後染血的城牆恢複原狀。

幻境中的景象飛速修複,仿佛妖獸的肆虐並沒有發生,眨眼間天地一片寂靜,景昀的手握了個空。

完好的河堤、高大的城牆、天邊的飛鳥……所有的景物全部一寸寸開裂崩毀,迅速灰飛煙滅。

江雪溪的身體逐漸虛化,他含笑朝前一步,做出了千年前拂微真人絕不會做的一個動作。

——江雪溪低下頭,在景昀眉心輕輕一觸。

那是個短促而無形的、一觸即分的%e5%90%bb。

下一刻黛色身影完全虛化,從景昀張開的指尖徹底消散,像一縷無形的風消失在了天地之間,唯有他手中的劍沒有一同消散,留下了拂微真人江雪溪存在過的一點證據。

春風渡落入景昀掌心。

幻境一寸寸崩裂,好像虛空中有一張無形的巨口緩慢張開,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

眼前所有的色彩全部化作了虛無,景昀閉上眼,任憑自己落入無儘的虛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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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慕容灼毫無防備從幻境中摔了出來,昏頭漲腦不辨方向,差點從半空中不閃不避砸到地上。好在落地之前一旁的景昀背後仿佛生出兩隻眼睛,頭也不回拂了拂袖,無形的氣流拔地而起,托住了慕容灼。

“咳咳咳咳咳!”

慕容灼踉踉蹌蹌跪倒在地,一陣猛咳,咳嗽聲驚天動地,連原本背身不知在做什麼的景昀都回過頭,端詳慕容灼:“受傷了?”

“沒,沒有。”慕容灼咳得嗓子都啞了,從袖中摸出一瓶甘露一飲而儘,喘熄著平複氣息,眼淚差點掉下來,“好多蛇!幻境裡好多蛇啊!”

可憐的殿下運氣不佳,仿佛全城潛伏的蛇妖都彙集到了她麵前,慕容灼和蛇同時在幻境裡瘋狂逃命,但二者運氣都差的過了頭,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再次碰麵。

慕容灼咳出了眼淚,一邊摸出塊帕子擦眼淚,一邊問景昀:“你在幻境裡……”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景昀掌心那一團飄浮震顫的銀白色光團:“這是什麼?”

景昀往後一閃,躲開了慕容灼躍躍欲試想戳上一戳的手指:“這是我師兄。”

慕容灼:“……”

“的神魂碎片。”景昀補充完後半句話,看著滿臉新奇的慕容灼,心底升起狐疑,“你沒見過神魂碎片?”

慕容灼搖搖頭:“見過,但是沒摸過這個顏色的,能給我摸一下嗎?我隻碰過鳳凰的神魂,是火紅的。”

景昀沉默一瞬:“這是我師兄,不是寵物。”

她非但沒有給慕容灼摸一下,還朝慕容灼攤開手,收取此次帶慕容灼下界的報酬。

慕容灼鼓鼓臉頰,手腕一翻,掌心浮現出一朵搖曳的金紅火焰。

——這是天上地下,唯一能修複神魂的至寶,鳳凰一族嫡脈至尊代代相傳的血脈天賦,玄陰離火。

鳳凰離火至正至明,可以焚毀萬物,包括神魂。倘若逆運離火,誕生出的便是與離火效用相反的玄陰離火。

景昀小心翼翼地接過玄陰離火,這朵跳躍的火焰看似熾熱無倫,實際上入手非但不覺燒灼,反而觸?感微涼,從掌心蔓延至肌膚下血脈中,不知是不是景昀的錯覺,仿佛幻境中靈脈的劇痛在玄陰離火入手的那一刻也開始緩和,漸漸歸於平靜。

但即使如此,景昀望著自己另一隻掌心的銀白色光團,居然難得生出了一絲猶豫擔憂。

一邊的慕容灼見她停住了,倒比景昀還著急,從景昀身旁伸出黑手一推,直接把銀白色的神魂碎片按進了玄陰離火之中。

景昀:!!!

她的麵色風雲突變,慕容灼立刻後退一步,委屈地大聲辯駁:“你不相信我麼?可是玄陰離火依據血脈而定,我的血脈是少師剝給我的,天上地下比我的玄陰離火還強盛的,除了少師隻有天君!”

神魂碎片一落入玄陰離火中,輕輕震顫兩下,旋即靜止下來。金紅色的焰芒將神魂籠罩其中,開始緩慢地療愈神魂碎片上的傷痕。

“謝謝你。”景昀探知片刻,確定神魂碎片沒有受損,“往旁邊站站,彆踩到了。”

慕容灼正想說不用謝,忽然意識到後半句話十分奇怪,立刻低頭:“踩到什……”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秀目圓睜朱唇微啟,目光緩緩移動,看著整片山穀中堆積如山的骨骸。

第19章 19

◎“修無情道的那個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