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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月 清淮曉色 4402 字 1個月前

他垂眼對著掌心火焰輕吹一口氣, 下一刻那簇火焰驀然升騰而起,火光大作,將院內照得恍若白晝, 也照亮了屍體瘦削的麵孔和滿頭白發。

這是第四位新娘的母親。

景昀目光一掃, 第一反應是:她在躲避什麼?

老婦人坐在門檻上,左側身體倚靠著門框,頭也極力朝左邊偏, 半張臉埋進了門框內。是個可以稱之為扭曲的姿態,好像右側有什麼讓她抗拒躲避的東西。

江雪溪似乎覺得不太方便,隨手熄滅掌中火焰,轉而取出一顆夜明珠放在一旁,借柔和明亮的珠光照明。

他一手拎起衣擺,蹲下`身, 兩指在屍體頸間一探, 隻覺觸手僵冷如冰, 仿佛摸到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塊雪山極寒之巔的冰雪。

哪怕對於一具屍體來說,這種令元嬰境修行者都為之側目的冰寒都是非常不對勁的。

江雪溪收回手,下一秒景昀的聲音響起:“你看她的臉。”

屍體的半張臉隱沒在門框背後,要想一眼看清她的表情還真不容易。江雪溪抬首看去, 不易察覺地微微蹙眉。

人的死相通常都不會太好看,但老婦人的屍體雙眼緊閉, 麵容卻扭曲猙獰, 仿佛生前曾經受到極度的驚嚇。

“她不是被嚇死的。”江雪溪緩緩道, “全身僵冷如冰, 人死而屍身不改, 這是被一瞬間抽走全身活人生氣的緣故。”

抽走全身生氣, 人則必死無疑。這種做法江雪溪隻在邪修行惡、鬼祟殺人的舊例中見過,道殿明文列入禁術。

是誰會對一個孤寡的老婦人下此毒手?

除了劫走四位新娘的鬼祟,很難再有其他答案。

猜測在江雪溪腦中一閃而過,他還未開口,景昀已經擰眉道:“糟糕,師兄你能看出她死了幾天嗎?”

江雪溪給出否定的答案:“全身生氣抽離,人會瞬間死去,死後僵冷如冰,屍身長久不腐,不好判斷。”

景昀蹙眉,語速略快:“如果殺她的和劫走新娘的是同一隻鬼,殺了她之後,隔多久會去殺其他人?”

話音未落,景昀忽然注意到老婦人垂落在門框內的那隻手緊攥成拳,手心似乎握著什麼。她掰開那隻冰冷僵硬的手,從老婦人手心拿出了一枚攥得死緊的平安香囊,香囊上繡著一朵盛開的芙蓉花。

景昀記得,第四位新娘的名字,就叫鄭芙蓉。

她一怔,將香囊放回老婦人張開的手心,而後道:“我留在這裡搜尋線索,師兄你回太守府吧。”

——為今之計,最快的辦法就是回太守府,請褚太守及時派人前來接管此處,召集其他三家說明情況,最大限度減少可能再次發生的死亡。

江雪溪頷首:“注意安全,我很快回來。”

說罷,他毫不拖泥帶水,喚起劍光一閃而逝,消失在夜色天際中。

景昀托起江雪溪的夜明珠,退後兩步將它放在較高的窗台上,再度蹲下`身來,仔細觀察麵前這具屍體。

夜風拂過,滿地落葉翻卷,枝葉簌簌作響。近乎死寂的夜色裡,麵前是冰冷、僵硬、扭曲的屍體,和荒涼的院落。

景昀神情平靜如常,這可怖的氣氛沒能給她帶來半分恐慌。良久,她站起身,從倚靠在門框上的屍體旁經過,走進了房中。

第四位新娘生父早逝,孤兒寡母的長大。但實際上,能在燕城治安不錯的地方擁有一處寬敞的院子,即使稱不上富裕,也絕不算窮苦人家。

正房共三間,進門廳內一應家具器物俱全,左右兩間屋子是母女二人的臥房。母親房中帳幔衣裳花色較為素淡,新娘房中裝飾則更為鮮亮。

兩間臥房妝台上都積了一層很薄的灰,頂多隻有三五天未曾清掃,而新娘失蹤了近一個月。看樣子新娘失蹤後,母親還一直在打掃女兒的臥房。

景昀轉了一圈,又折身出門查看東西廂房。東側廂房大門緊鎖,景昀不想破壞鎖,於是掉頭從屍體身上找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門。

裡麵堆放著六個大木箱,裡麵裝著嫁妝。

右側廂房是雜物間兼庫房,景昀同樣一無所獲。

她退了出來,秀眉輕蹙,略有點失望,卻不氣餒——沒有線索,反而是最好的線索。

抽乾一個人全身的生氣,不可能不留下絲毫鬼祟邪氣。老婦人死的時間一定不久,這幾日功夫根本不夠這些氣息散儘,但現在她什麼都沒有發現,這本身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

府衙內亮如白晝,花廳中坐了一群瑟瑟發抖的人。

第四位新娘鄭芙蓉孤兒寡母,新娘失蹤母親身亡,家裡沒什麼彆的親戚了。褚太守遂派人連夜趕過去,把其餘三位新娘、以及四位新郎的家眷全都從床上叫到了府衙。

饒是深更半夜被從床上挖起來,這些人卻沒有一個不滿,坐在花廳裡一邊抖一邊差點哭出聲來。

“我未過門的兒媳婦沒了,親家母怎麼也遭了毒手!”“大人,我們一家老小的安危可怎麼辦呀。”“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這是什麼攪家精,說不定早跟野男人勾搭上了,死了還給我們家帶災。”

最後一句話是新娘吳小玉的夫家魏家人說的,吳家痛失愛女,本來正在一邊坐著又慌又痛地抹眼淚,一聽這話頓時暴怒,吳夫人捂住%e8%83%b8口搖搖欲墜,吳大郎跳起來給了魏家老頭一腳。

魏家兒子拍案而起,吳大郎吳娘子不甘示弱,衝過去扭打在一起,叮叮當當砰裡當啷桌子都掀翻了,轉眼間兩家人滾倒在地。

師兄妹二人和褚太守父女一同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幅極其混亂的場景:吳大郎和魏家兒子拳腳相向鼻青臉腫,吳娘子和吳大郎的妻子則和魏家女眷扭打在一起,滿臉是血頭發都撕扯下來幾綹。其他幾家原本哭的哭、怕的怕,現在圍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拉架都拉不開,隻能把吳魏兩家的老人隔開。

“都給我住手!”褚太守厲喝一聲。

在太守和仙長的威壓下,鬨劇終於勉強中止。

褚太守問:“你們這些新娘親眷,都在這裡,沒有缺少、失蹤的吧?”

眾人紛紛點頭,褚太守正要繼續問,忽然王珊娘的嫡母王夫人和丈夫低聲耳語幾句,然後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她說:“大人,珊娘失蹤之後,她身邊的奴婢都送到莊子上去了,前兩天莊子報上來,珊娘的貼身大丫鬟青藍殉主,半夜投了河,一大早才被莊頭發現撈上來,人已經凍硬了……”

景昀和江雪溪對視一眼。

凍硬了!

“屍體呢?”

王夫人說:“還停在莊子裡。”

旁聽的褚信芳不樂意了:“奴婢身亡一樣要報至官府,由官府確認後消除戶籍,你們怎麼沒報?”

王夫人麵露尷尬,小心翼翼地道:“是小婦人疏忽,當時忙得忘了……”

她神情有些躲閃,卻不顯恐慌,是雖然不安卻不心虛的表現。褚信芳仍然追問著,景昀則側首,對江雪溪道:“我方才問過鄭家鄰裡,劉氏和鄭芙蓉母女兩人雇傭了巷頭一個婦人,每十日去鄭家洗衣乾活,劉氏母女隻做點擦桌子做飯之類的活計,那婦人七日之前去過一次,當時劉氏還活著。”

“妝台上的灰積攢了最多三五天,可見劉氏的死亡時間在三日到七日內。”

江雪溪認真聽完,點點頭,然後打斷了褚信芳的追問,問王夫人:“青藍是什麼時候投河的?”

王夫人仔細回想片刻,斬釘截鐵道:“正好半個月前!那一日是府中發月例的日子,不會有錯。”

青藍的屍體在天亮之前運回了官衙,江雪溪這次甚至都不需要探一下,就十分確定道:“全身生氣被抽乾——王家莊子上這些人眼都是瞎的嗎,半個月來屍身不腐毫無變化,和民間恐怖故事裡的僵屍差不多了,居然沒發現一點不對?”

莊頭誠惶誠恐、膽戰心驚,操著一口燕城方言顫巍巍回答:“這這這這屍體停在最偏的柴房,大大大家夥都害怕,沒人敢往那邊去……”

“殺王珊娘的婢女,鄭芙蓉的母親。”景昀沉%e5%90%9f道。

江雪溪替她接上了後半句話:“這兩個人分彆是兩位新娘最親近的人。”

王珊娘幼年喪母,陪她長大的婢女是最親近的存在;鄭芙蓉與母親相依為命,母女二人親近自不必提。

廳中頓時又是一片混亂,紛紛嚎哭起來:“仙長,仙長救我!”

景昀聽得頭大,轉向江雪溪:“這是不殺新娘,改殺家眷了?前兩位新娘都是一大家子人,誰是‘最親近’的那個也不好界定,我們很難同時保護多人。”

江雪溪了解景昀,正如景昀了解江雪溪那樣。他黛眉微揚,唇邊笑意微露:“說吧師妹,你想做什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景昀抿起血色淡薄的唇:“我不喜歡被動防守,更喜歡引蛇出洞。”

“我想引它,主動來找我。”

第24章 24 試煉婚(五)

◎抬頭的瞬間,江雪溪抽走了她發間最後一根用來固定發髻的簪子。◎

次日夜, 太守府彆院

釵環首飾堆了滿桌,胭脂水粉綾羅綢緞琳琅滿目。屋外紅綢喜字全都懸掛貼好,房簷下燈籠都換成了大紅色。

婢女們忙裡忙外焚香灑水, 遠處隨風飄來呼喝聲:“小心點, 彆磕碰嫁妝箱子。”“婚車呢婚車呢,再檢查一遍。”

房中屏風後,景昀端坐在床榻上。

她披著紋樣精美的絳紅婚服, 麵上脂粉未施白如冰雪,與濃豔的絳紅婚服疊加在一起,極致反差也極具衝擊力。

兩個繡娘一左一右半跪在景昀身旁丈量尺寸,褚信芳立在一旁,忍不住出言道:“腰身那裡是不是該收窄一點?”

這身婚服是臨時從繡莊裡買回來的成衣,難免不太合身, 對於景昀來說略微寬了一點。繡娘也意識到了褚信芳所說的問題:“小姐說的對, 是該……”

“不要收窄。”景昀忽然出言道。

繡娘猶豫著道:“可是不收窄的話, 顯得有點寬。”

“很明顯嗎?”

繡娘說:“不算很明顯,仔仔細細看是能看出來的。”

“那就不要改了。”景昀淡淡道。

她的聲音很平淡,神情也很平淡,從始至終沒有表現出半點疾言厲色,但繡娘不知為什麼, 心中卻生出畏懼來,連忙垂首應是。

門外傳來動靜, 褚信芳聞聲走過去, 很快又折回來:“景仙子, 我爹來了。”

“進來吧。”景昀說。

褚太守束手束腳走了進來, 雖然此處是他家裡的彆院, 但褚太守一看見景昀那張冰雪般的麵容, 心裡就一陣緊張,生怕自己有什麼疏漏。

“仙子。”褚太守恭敬道,“下麵已經備辦好了,明日一早就能舉辦婚事。”

景昀點頭,禮貌地示意褚太守:“太守請坐。”

褚太守遂小心坐下,朝著站在一旁的女兒丟了個眼色,用目光詢問:“你怎麼不坐?”

褚信芳朝景昀的方向轉動眼珠,再看看父親,意思是:“我不敢。”

景昀毫不關心父女二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