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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月 清淮曉色 4481 字 1個月前

為你做好了,就是要給你留些退路,這一份心思也算是少有,你當真要不管不顧?”

江雪溪沉默不語。

教主道:“儲君為君,前朝公主為臣。哪裡有君為臣守喪的?”

看見江雪溪麵色不豫,他話鋒頓時一轉:“不過咱們是魔教,不講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禮數,你想守就守,在海上守與在陸地上守沒什麼不同。”

教主意味深長道:“你現在轉身就走,朕當然也不會勉強你,隻是這樣一來,她就始終隻是無名無分的前朝公主,隔上兩年,哪還有人記得她?若是儲君之妻,將來自然會被追尊為皇後,史書上必定繞不開,你們將來還能一起擺進奉先殿。”

“你說的有道理。”江雪溪抬起頭,平靜道。

教主微露得色,隻聽江雪溪道:“為你的萬代江山所計,現在你再生一個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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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吹綠大地,轉瞬又至深冬。

小世界中日月輪轉不知幾何,一直到教主晚年,他都死活沒能勸動愛子再立儲妃,於是宮中又添了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兩歲那年,教主駕崩,江雪溪以儲君之名登基,改元建章。

他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追尊元配發妻、前朝衡陽公主為後,旋即立了年幼的小皇子為皇太弟,帶到身邊親自教養。

建章年間,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十五年,江雪溪忽然退位,傳位皇太弟。

小皇子出生時,教主已經到了暮年,沒有太多心力分給幼子,何況那時他又太小,幾乎是由江雪溪教養長大的,對兄長十分親近,哭求許久,還是沒能留住江雪溪。

退位當夜,江雪溪孤身離京。

魔教秘傳內功極為奇異,隻要功法不散,便是至死容顏依舊不改。

教主直至駕崩時,仍然不見衰敗。江雪溪理政多年,依舊是年少容顏。

他離京的那條路,便是當年深夜和景昀私奔離京時的路。

路雖依舊,人卻已經不見。

他徑直回到了當年與景昀泛舟出海的臨濯郡港口,這一次卻沒有乘當年那艘巨大華麗的船,而是挑了條小船出海。

暗中跟隨保護江雪溪的禁衛隻是慢了一步,就再沒有尋到太上皇的蹤影,尋來船隻出海,卻再找不到江雪溪的半點蹤跡。

小舟從此逝。

他仿佛就伴著那條小船,消失在了海中,再沒有出現過。

三千鏡中清光漸淡,畫麵漸暗。

慕容灼和鳳君對視一眼,意識到了什麼,同時看了看景昀,離開了銀河畔。

臨走前慕容灼還不忘低低地清嘯一聲,將銀河中的鳳凰全都驅出數百裡外,免得礙事。

這些動靜全都落在了景昀耳中。

但她沒有為之分出半絲注意力,甚至沒有來得及朝慕容灼道聲謝。

她隻是專注地凝視著三千鏡漸漸暗淡的鏡麵,仿佛那麵鏡子裡藏著她最珍視的寶物。

清光終於儘滅,鏡麵蕩起水波般的漣漪。

鏡中忽然映出了一道身影。

縹緲虛幻的身影逐漸凝實,五官輪廓極為優美,又無比熟悉。

一隻纖細修長的手從鏡中探了出來。

緊接著,那個身影離開鏡麵,隻向外隨意一眼,正望見景昀,而後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師兄妹靜靜對視著,隔著千年的歲月,卻無比親近,又無比熟悉。

景昀微笑起來:“好久不見,師兄。”

第124章 126 IF線(一)

◎“我夢見東方的雲端之上,白晝流星掠過天際,入我懷中。”◎

昭寧元年, 暮春。

雖未入夏,齊都的天氣已經變得炎熱。簷下吹過潮濕的暖風,令人一陣陣心浮氣躁。

清明殿殿門半開, 門內飄出冰冷的氣息, 夾雜著濃淡適宜的馥鬱甜香。

午後最易疲憊,殿外的宮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卻又不敢疏忽走神,便有意無意朝殿門處挪上幾步, 被那冷氣撲麵一吹, 稍稍清醒了些。

宮人們從困意裡掙脫,就免不得要注意到殿外階下跪著的那兩個身影。

清明殿是天子起居之所,規矩極大,兼之新帝聲名在外, 宮人們不敢驚擾聖駕,隻能悄悄交換眼神。

跪在階下的文康伯世子有修為在身,眼力極好, 感知敏銳, 早察覺到了宮人們若有似無的打量和好奇。

他自幼金尊玉貴, 哪裡經曆過這樣的難堪,深深低著頭,攥緊了雙手。

在他身旁,文康伯比起兒子更為不堪, 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因為恐懼,額頭上串串汗珠滾落,身體不住顫唞。

清明殿外的廣場寬闊空曠, 日光毫無遮蔽地傾瀉下來, 極其炎熱。

文康伯世子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父子二人就像是拔掉毛的兩隻鴨子, 正在掛爐中被炙烤。

難堪和羞恥攫住了他的整顆心臟。

但他仍然隻能老老實實地跪在原地,哪怕膝頭已經劇痛而後麻木,背上的衣裳全都被汗水浸的透濕。甚至不敢表現出半點怨恨和不甘。

京都城樓上高懸的四十二顆頭顱和西明門外泥土中未乾的血,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文康伯世子忽然打了個寒噤,心底湧出一股森然的寒意來。

午後日光越發熾熱。

文康伯父子養尊處優多年,身上那點微末修為遠不足以遮蔽寒暑,早已經搖搖欲墜。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從遠處走來,身後幾名宮女亦步亦趨跟隨。

清明殿殿門外,大太監孔秋忙不迭地迎上來:“夫人您怎麼來了,天氣炎熱,仔細中了暑氣。”

安國夫人擺了擺手,問孔秋:“跪的是誰?我看不清楚。”

孔秋低聲道:“是文康伯父子,先帝十五皇子的娘家舅舅……”

安國夫人雙眉頓時一橫,咬牙道:“跪了多久?”

孔秋道:“今日早朝後求見皇上,皇上就讓他們跪在那裡,算來到現在……”

他心裡飛快算著,早有機靈的小太監接話討好:“孔爺爺,奴才們盯著,跪了三個多時辰了。”

安國夫人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其實已經看不大清楚,饒是如此,她還是恨恨盯了片刻文康伯父子跪著的方向,冷笑道:“他們也有今日。”

當年先帝在時,十五皇子依仗生母得寵,小小年紀竟然也敢攪入奪位之爭,尋過皇帝不少麻煩。

安國夫人服侍皇帝多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氣恨不已。不過她今日並不是為此事而來,十五皇子也不是皇帝當年最大的敵手,隻看了兩眼便作罷,轉而問孔秋:“今日朝會上,皇上又發作了幾個人?”

這些話事涉前朝,多說半個字都是犯禁,孔秋一向嘴嚴。

但麵前這位安國夫人,到底是不同的。

皇帝的親生母親,是先帝元後江氏。

江後在時,貞慧有度,德行昭彰,敢於勸諫。但偏偏先帝登基後日益暴虐放縱,對江皇後的勸諫極為不喜,先是逼死了江皇後所出的太子,累得江皇後產後血崩而死。

江皇後死前,指派自己的親信女官前去侍奉她留下的一雙兒女。

江皇後留下十二位女官,或死或叛。

到皇帝登基時,隻剩下兩位女官還活著。

這兩位女官都是既忠心耿耿又絕頂聰明的人物,對皇帝來說,名為主仆,實際上與長輩並沒有區彆。

正因如此,皇帝初登大寶,忙著殺手足外戚、追封生母兄姐的同時,還特意下旨,冊封兩位女官為國夫人,以酬多年來撫養照料。

兩位國夫人中,奉國夫人年老思鄉,離宮回鄉安養晚年;安國夫人卻是既無親眷,也放心不下皇帝,留在了宮中,皇帝下旨以太妃待遇奉養。

對待安國夫人,自然要與旁人不同。

孔秋便低聲道:“是呢,皇上發作了都察院的幾個禦史,為的是……”

後麵的話實在不好宣之於口。

或者說,即使人人心裡都清楚,卻絕不適合說出來。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皇帝登基之後,殺完了與他爭位的兄弟,恢複了生母兄姐的待遇,株連了諸皇子的母家。

然後,他拒絕以帝王之禮為先帝下葬。

“……那些禦史說,大行皇帝是父,皇上是子,自古以來,哪裡有子議父過的道理?”

安國夫人連聲冷笑:“好一群忠孝之臣,而後呢?”

孔秋臉上浮現出一點像是想笑又強行忍耐的古怪神情:“皇上道,爾等臣議君過,又是什麼道理?”

“那群禦史便道,規勸君王、直言不諱乃是禦史應儘的職責。”

“皇上聽了便說,好一群忠良死節的臣子,隻是不知這樣忠良死節的臣子,是怎麼在先帝朝時保全性命的呢?”

安國夫人一嗆,驀然咳了起來。

孔秋忍笑道:“皇上此言一出,那群禦史可不就是進退兩難,無法回話了?”

朝中臣子都是從先帝時熬過來的,那時真是提著腦袋上朝,出門前要令家裡人備好棺材。

先帝喜怒無常,兼之性情暴虐,有時好端端忽然心血來潮,朝會中途隨手拔了天子劍,就要動手殺人。

品行忠耿、純良貞直的死節之臣,不是早早被貶謫,皇帝如今還沒來得及起複,就是早被先帝殺了全家。

這些禦史今日也不知被誰挑唆,要出來當這個出頭鳥試探新帝態度。

安國夫人問:“皇上怎麼處置了?”

孔秋神色不動,指了指城牆的方向。

安國夫人眉頭緊皺。

她原本是江皇後身邊的女官,江皇後還是江家小姐時,她便服侍皇後,從皇帝出生時又開始侍奉皇帝。她沒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對她而言便是親生骨肉一般。

人心總是偏的。

即使皇帝殺人無算,在安國夫人眼中,也隻是個年幼喪母失姐的孤苦孩子,怎麼看怎麼憐惜。

她不在乎皇帝殺人。

她的小姐死了,太子死了,公主死了,現在小姐隻剩下這麼一點血脈,誰都不能欺負他。

她隻在乎皇帝的名聲。

皇帝是個多麼好的孩子,怎麼能和先帝那個瘋子背上同樣的惡名?

倘若可以,安國夫人恨不得自己衝上去替皇帝背負罵名。

她笑容斂去,憂色漸起。

孔秋何等機靈,存心想要打斷安國夫人的思緒:“夫人,皇上午睡醒了,您進去吧,外麵太熱。”

安國夫人畢竟上了年紀,被孔秋打斷思緒,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多問,隻想起自己來時的原因,本能地往裡走去。

內殿的窗下擺著一張小榻。

窗扇微開,殿內香爐中馥鬱的香氣隨著微風飄拂,仿佛儘數落到了榻邊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年輕的皇帝輕袍緩帶,一手支頤,黛色的廣袖落下,堆在肘間,露出一截如凝霜雪的修長小臂。

他就那樣靜靜坐在窗下榻上,凝望著窗外的方向。黛眉微蹙,仿佛有思緒萬千。

不待安國夫人拜倒,皇帝已經轉過頭來,溫聲道:“夫人何須這樣客氣。”

他的稱呼有些生分,事實上卻隻是延續舊例。

皇帝還不是皇帝時,安國夫人隻是女官,皇帝稱呼她們這些照料自己長大的女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