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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決賽於聖彼得堡拉開了帷幕。

但今日要講的橋段,發生在那之前。

“懷特那家夥就算,他是老毛病了,怎麼你也緊張成這個樣子。”伊裡亞拽著易菁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步子邁得飛快——也不知是否練芭蕾的都腿長,當他決定快走時,易菁追也追不上他。

“等、等一下,伊納!”易菁一下掙開伊裡亞的手,喘著氣,抹了把臉。“你走得太快了。”他微微蹙眉。

伊裡亞鬆開他,抱臂等在一旁,直到對方終於喘勻了氣抬起頭。他向前一步,湊近易菁。“你的臉怎麼這麼白?”他用手指摸摸對方的臉,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被指尖按出一個小坑,“這麼緊張嗎?成年組這麼恐怖?”

他靠得太近了,說話時伊裡亞吐出的氣輕柔地打在自己的鼻梁上,因為兩人間的身高差,伊裡亞需要微微仰頭才能與他對視,而易菁隻需要一個垂眸,便能看清俄羅斯少年睜大的眼睛,與其上顫唞著的、卷曲的睫毛。

就好像突然被這張超高顏值的臉攻擊了,易菁怔了一瞬,下一秒紅暈像潮水一樣遍布了整張臉。他手忙腳亂地推開這個毫無距離感的家夥,連聲道:“等等等等,彆這麼近。”

然而隻有十四歲的伊裡亞顯然還是個純情少年,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與易菁拉開距離後還不滿地嘟囔著:“怎麼了嘛,突然就生氣了。”

易菁給了他一個假笑,撇下他往前走。伊裡亞本想不理他,看這人沒頭蒼蠅一樣險些拐進不知名的巷子裡去,也顧不上傲嬌了,連忙拉住他:“你去哪!難怪天天迷路。”

分明隻有上一次好不好。易菁十分後悔將自己在蒙特利爾迷路的事告訴了這個家夥——自打知道了此事,他便總拿它取笑自己……不過,仔細想來在場館裡還能迷路似乎、好像、的確有點糗。

伊裡亞抓住他的手腕,連續拐了幾個路口,終於從層層疊疊的建築裡找到出口,豁然開朗。

那是一片廣場,不算開闊,甚至與國內多數的城市廣場相比算得上逼仄,但它的字裡行間都透露著令人心醉的浪漫氣息,與周圍異域風格的建築融為一體——這裡是聖彼得堡藝術廣場,在沙俄時期,它的舊名為米哈伊洛夫。

此地的標誌是廣場中央挺立的普希金像,意大利的古典式建築風格。背靠涅瓦大街,對麵就是米哈伊洛夫宮,左邊是紀念穆索爾斯基歌劇·芭蕾劇院,右側是俄羅斯民俗博物館,在它的後方,則是聖彼得堡愛樂交響大廳。

在這股撲麵而來的藝術芬芳裡,易菁果不其然地沉醉了,連臨近比賽的小小緊張也儘數忘記。在他們的身邊有一位吹薩克斯的街頭藝術家,他靈巧的手指與鼓囊囊的腮部徹底吸引了易菁的注意力。那個留著大胡子的男人發現了他,放下樂器,衝這位東方少年拋了個%e5%aa%9a眼。

“你看,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裡。”伊裡亞邀功似的說。

易菁沒有回應他,事實上,他也沒閒心思了。在這裡他簡直如魚得水,偶爾墊腳眺望遠方的建築,看看藝術殿堂圍繞的狹小藍天,有時蹲下`身來,仔細觀察圍欄上星星點點的鏽跡與苔蘚。

明明是他帶易菁來這裡的,此時伊裡亞感覺自己被冷落了,反而不高興起來。他將那人從地上拔起,拉著他的手腕走到某一片無人的角落。

“看我!”他說。

十四歲的少年身材修長,僅僅站立在那裡,便收獲了無數人投來的目光。易菁這時才注意到伊裡亞今天在裡麵穿了一跳漂亮的白色襯衫,搭配黑色緊身長褲——與他這賽季的考斯藤有點像。

他把手機遞給易菁,易菁將耳朵湊近聽筒。那是一首十分熟悉的曲子,熟悉到他這賽季連做夢時都回蕩著這首曲子,因此那音樂隻播放了兩個音符,易菁便認出了它。

——《化蝶》。

在他周圍,遊客與本地人三三兩兩地圍著各式街頭藝人。俄羅斯人是藝術的民族——這話沒有說錯。這裡遍布著有鋼琴家與%e5%90%9f遊詩人,彈小提琴的也很多,甚至,易菁在來的路上見到過一整個小型樂團。

但此時此刻,他舉著手機,伊裡亞站在他的麵前,麵無表情地望向他,忽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將食指放在唇邊。在那一刹那,身邊混沌的樂聲仿佛都黯然失色了,灰色的世界裡,隻有耳邊的《梁祝》正在呼吸。

小提琴時而高懸,時而低%e5%90%9f,他們在普希金像不遠處,這位佇立了千年的先生組成背景中的一部分,夕陽從他的身後將輪廓裁剪成影子,將他的發染成金色。

伊裡亞扔掉冬季厚重的外套,開始起舞。

易菁對芭蕾的了解僅限於柴可夫斯基與《天鵝湖》,也許他應該先震驚一下伊裡亞是從哪找來了《梁祝》的芭蕾編舞,但在驚訝的情緒湧現之前,他先一步被深深迷住了。

雕塑一般美麗的俄羅斯美少年在古老的圍欄之前,在四麵建築渲染的藝術氛圍中,在普希金的注視下,踢腿、蹦跳、旋轉著,他筆直的長腿有力躍起,雙足的舞步與旋律交錯呼應。天際的黃昏為他準備了不存在的露天劇院,他便以足尖為筆,以這方廣場為紙,用“伊裡亞”的方式詮釋了這曲來自東方的淒美愛情。

他一曲舞畢,從易菁手上接過外套——西伯利亞的冬天很冷,涼風帶走皮膚上的薄汗,讓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而易菁仍然愣愣地看著他,沒什麼反應。伊裡亞不太滿意,抓起他的手指,將運動後熱乎乎的掌心貼在對方的手背上,牽著他的手,沿著廣場外圍慢慢地走。

不知走了多久,易菁似乎醒過來了,像個釘子一樣釘在了原地。伊裡亞內心一喜,抱臂靠在一旁,看似不耐實則期待地等他開口說話。

然而易菁說的是:“時間不早,我想我要回去了。”

伊裡亞轉身就走,易菁急急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

他忍不住想笑,至少繃住了嚴肅的表情。“哎呀,伊納!”他說,“我真的、你知道嗎,不這麼說我會感動到哭出來的,那樣太不合時宜了。”

“我曾經想過假如你的反應隻有一句'謝謝',那我真的會打你。”伊裡亞麵無表情,“恭喜你,你找到了一個不落俗套的選項。”

易菁趁這人不注意,猛地一下抱住了他,將腦袋靠近對方的肩膀,小聲地說:“謝謝你,伊納。”

伊裡亞挑眉。

易菁趕緊接上後半句:“……除了拿到大獎賽冠軍回報你,我真不知道還能怎樣。”

他敢肯定他的餘光瞄見伊裡亞笑了,但這人說話的語氣卻還是硬邦邦的。“彆說大話,易,今年是約克和柚木的擂台。”

“誰知道呢?”易菁大笑,賽前的大話沒人會當真,於是他一點都不臉紅,“等我拿了金牌,一定會在采訪裡感謝你的!”

不管怎麼說,易菁想,我未來的傳記裡一定有伊裡亞的一部分——感謝繆斯!

第二天。易菁在冰場上,閉著眼睛,等待短節目的音樂響起。昨日伊裡亞的舞步還曆曆在目,他一想起就忍不住微笑,但他最終努力憋住了——為了不重蹈加拿大站的覆轍,他幾乎用儘全身所有細胞去捕捉《梁祝》開始的音節。

長笛像鳥兒的婉轉啼鳴聲響起時,易菁應聲滑了出去。他挺直腰背,手腕像飛鳥般靈活地擺動,雙簧管的音色甜美而昂揚,他進入壓步,準備跳躍。

點冰,乾脆利落。步法進入後沒有多餘的擺動和降速,第一個跳躍是勾手四周跳,要知道,他這賽季還從來沒有完美完成過呢!

他沒有摔倒,這顯然是一個進步,但易菁仍然不太滿意。抬頭看向場外,裁判給了他一個黃燈,這意味著他們需要回放來進一步確認。易菁從半蹲踞的姿態站直,攝像機聚焦在他的冰刀上,左前刃偏移的刀齒搖晃後最終回歸筆直。

《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是基於越劇編排的知名協奏曲,是它與花滑的相性很好,古今中外都曾有選手將它帶上冰場。但令易菁意外的是它與芭蕾居然也能如此合拍。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那當然啦。”伊裡亞聽他這麼說,看上去很高興——練習時不論怎樣咒罵,這家夥肯定是真心喜歡芭蕾的。他說:“芭蕾能跳世界上任何樂曲,如果某一支曲不能被芭蕾演繹,那一定是它自己的問題——所以對節目沒有靈感的時候,我總是會試試芭蕾。”

易菁笑他“芭蕾癡”,伊裡亞聽了反而十分驕傲,又說:“當然,假如教練能給我換個溫柔一點的舞蹈老師,那就更好了。”

但她真的很厲害,易菁默默地想,雖然自己不認識她,但伊裡亞能從叛逆少年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想必她有許多功勞——當然,他偶爾的叛逆也很可愛。

思及此,夕陽下伊裡亞演繹《梁祝》的場景再次在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像留聲機上緩緩旋轉的黑膠唱片。

少年一瞥一笑皆成詩,一舉一動皆為畫。

他回憶起伊裡亞表演時哀而不傷的眼神,眉眼間滿是深情。於是易菁亦在如泣如訴的曲調中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化蝶的旋律雋永悠長,東方美學的朦朧藏匿於小提琴的音符間,如蝶翼翩躚般通過舞步傳遞至每個人的心間。

作者有話說:

關於《梁祝》芭蕾劇:參考了B站上廣州芭蕾舞團2011溫哥華演出的視頻,裡麵獨舞的那段真的很美~

關於聖彼得堡藝術廣場:相關資料來源於網絡。

30、堂吉訶德 大獎賽短節目

尾音落下,場館內重新歸於沉寂,斑駁的冰麵褪去了樂曲中寥落凋零的色彩,顯現出%e4%b9%b3白的底色,仿佛那裡從未有過蝶翼蹁躚。

——這大約便是花樣滑冰的魅力。眾人均像大夢一場,從長笛與小提琴編製的幻想鄉中匆匆醒來,隻見冰場上的少年展開雙臂,淡笑著向四麵款款行禮。

“嘿,東方的小羅密歐。”三浦先生的話裡含著笑意,“我們很高興看到易菁選手成功且完美地完成了這個節目,同時讓我們再次祝福他完成了勾手四周跳——這是一項美妙的壯舉!”

然而此時場內的易菁並沒有心情分給這一個勾手四周跳——確切地說,他無比擔憂任何一個跳躍的分數,當中被判了黃燈的4Lz首當其衝。

他緊張而焦慮地盯著那塊大屏,楊清嘉坐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偶爾捏捏他的掌心提醒他記得呼吸……

今年主辦方在策劃時一定是飽含惡趣味的,易菁現在無比相信這點。不知等了多久,當大屏嘗試從第四種角度回放那個勾手跳時,一陣突兀而密集的鼓點打斷了它。“噔噔咚”的劇烈聲響像什麼綜藝節目的廉價音效,易菁的心裡猛地空了一拍,隨即他看見那塊屏幕上顯示出自己汗涔涔的大臉,那張臉上寫滿了迷茫,也許還有一些錯愕。

觀眾席上有人看見這一幕,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