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說:“那天你好像沒有認出我。”
青黎聲音坦然,時微君卻眸色微閃,長睫在瞬間低下來,迅速覆蓋眼中大部分的情緒,隻有脊背還在不受控製的慢慢僵硬。
時微君抿起唇角,將視線放在桌麵一塊群青藍的玫瑰花紋上,半晌後才開口道:“那天,太突然了,我沒反應過來。”
青黎並沒有懷疑,有些感歎地說:“確實挺突然的。”
時微君放下刀叉,她手邊有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麵是冰水,外沿結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水珠,觸感冰涼。
“那你呢?”時微君抿了下水,又抬起眼睛,看向青黎,問:“你認出我了嗎?如果那天李戎不在的話。”
青黎聞言便笑了下,一邊將目光細細地拂過時微君的五官,說:“你跟小時候的變化還挺大的。”
當年她離開的時候,對方才十五歲,正處於一個骨骼剛剛趨於定型、但麵容尚帶著點稚氣的時期,給人的印象大多是可愛精緻,遠遠不是現在這種近乎帶上了攻擊性的漂亮。
不過時微君似乎並不這麼覺得,一聽便皺了皺眉。
青黎不禁一笑,坦然道:“好吧,其實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
時微君:“真的?”
青黎點點頭,“我也挺驚訝的,畢竟這麼多年沒見。”
她說完後又調侃道:“這麼算的話,我吃虧了。”
時微君定定地看著她,良久才很輕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唇角逐漸勾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吃過飯後,外麵的天色早已經完全黑了,停車場在餐廳外步行幾分鐘的地方,兩人便一起慢慢走過去。
沿路種了一排高大的白玉蘭,正是花期,路燈打過,能看見枝椏遒勁地向上舒展,盡頭處的玉蘭花在暮色中姿色招搖,花瓣瓷實潔白,倒映在地上,如同一塊一塊斑駁的浮水印。
時微君有意無意地跨過那些浮水印。
原本時微君提出送她回酒店,但青黎的視線落下來:“你今天穿的高跟鞋,能開車嗎?”
時微君微頓,低頭看了看。
青黎早就發現她今天穿了高跟鞋,細細的跟,一雙白淨纖細的小腿被抻出幾近完美的弧線,走起來腳步聲錯落有致地響。
她原本還以為對方是帶了司機過來。
青黎說:“穿高跟鞋開車不安全。”
“我,”時微君抬頭,她似乎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以至於解釋的尾音都逐漸局促:“我平常不怎麼開車,忘了……”
“我開車吧,”青黎自然理解對方日常出入的習慣,所以並沒有作何糾結,神情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鑰匙給我。”
時微君咬了下唇內的軟肉,從包裡把車鑰匙拿出來。
“你回哪裡?我直接送你回去好了。”送人的計畫一瞬間對調,青黎上了車,又問:“你還在蓮花山住嗎?”
時微君坐到副駕駛,細細的手指按卡扣按了兩下才把安全帶給按下去,卻並沒有直接回她的問題,隻是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願意回去。”
青黎聞言便隨意地笑了下,說:“怎麼會?又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不至於。”
不至於。
不至於刻意躲避,也不至於主動親近。
疏離感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略顯昏暗的車內燈下,時微君對她隱藏在話底的潛在意識好像毫無察覺,意味不明地嗯了下,很低,幾近耳語。
青黎啟動車子,沒有忘記再次確認:“回蓮花山?”
時微君點點頭。
黑色跑車很快拐到大道上,工作日的夜晚,路上車還是很多,甚至有些堵,前後都是閃爍的探照燈,以至於拉出一道道長長的紅色光帶。
時微君將目光看向窗外,夜色下的港城被燈火包裹,渲染出一種與白日的浮躁完全不同的繁華,明暗璀璨,光影交疊,偶爾會在某個反光中恍惚掉另一個人的倒影。
空間一時安靜,沉默的氣氛裡夾雜著多年未見的生疏,好像隻要一不說話,那感覺就會從空氣裡打著泡冒出來。
時微君兩手落在膝上,她今天在右手食指上戴了一個金色的指環,指腹落上去有明顯的異樣感。
她轉著手指間的指環,注意力被竭力控製,但目光還是忍不住,長久地停留在玻璃窗上的那個剪影。
走過一個路口時,時微君突然說:“不去蓮花山了。”
青黎:“嗯?”
時微君終於轉過身,調出導航,說:“去這。”
青黎看了一眼,是個社區名稱,地圖顯示距離此處十二公裡。
“今天不回去了。”時微君斜靠在椅背上,側過臉看青黎,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一雙眼睛烏黑而沉靜,“爺爺病理檢查結束,過兩天出院,他想讓你一起回去吃飯。你去嗎?”
青黎微皺了下眉,如果不是已經見過老爺子,她必然是沒那個心思去的,但現在……
她沒想太久,便點了下頭,說:“去吧。”
時微君重新看向前麵,瓷白的麵容上表情莫名,“那等你下次再過去那邊,正式些。”
“好。”青黎了然,一邊隨著導航的提示聲打轉方向盤。
目的地是一處市中心的高檔社區,沿途中青黎還看到了時界集團標識的辦公大樓,而後不過幾分鐘,導航便提示結束服務。
社區門口的欄杆機自動識別車牌號後輕鬆放行,時微君指了路,車子在茂密而蔥鬱的綠化帶間周轉,最後停在一棟公寓樓下。
兩人下了車,青黎把車鑰匙遞過去。
時微君卻沒有接,站在車子旁,伸手將被夜風吹動的髮絲攏到耳後,一邊問:“這車開起來,你覺得順手嗎?”
“很好啊。”青黎手指勾著車鑰匙的環晃了晃,隨意道:“路特斯的最新款,上市還沒兩個月吧。”
時微君嗯了聲,說:“送你,你可以開回去用。”
青黎倒也沒有過於驚訝,隻是微微挑眉。
時微君一直在盯著青黎的表情,她還沒說話,時微君便已經再次開口。
“不過是一輛車。”或許是以為青黎會拒絕,時微君的目光有些用力地落在她臉上,強調道:“平時我也不怎麼開,你拿過去做代步,日常也方便。”
青黎停了兩秒,忍不住笑起來:“我本來也沒打算拒絕。”
時微君一下便抿緊唇。
“謝了,”青黎沒去逗她,徑直把手伸回來靠在車門上,說:“回頭等我走了,再給你開回來。”
時微君有些硬邦邦地甩出兩個字:“隨你。”
青黎又笑了笑,神情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溫和,像是對她表情冷漠的縱容。
時微君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自己在想什麼,隻有眼眶在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澀,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回去了。”
青黎點了點頭,“回蓮花山吃飯的事,你確定了日子提前告訴我。”
時微君不帶情緒地嗯了一聲。
青黎看著她轉身,直到對方推開樓下電梯玻璃門後才把視線收回,抬起腳步去到駕駛位方向。
開車門時又抬頭看了一眼,間隔了幾米馬路、厚重而透明的玻璃門、光潔明亮的入戶大堂,璀璨的水晶吊燈輕易剪出時微君纖薄秀麗的身影,像是落在另外一個世界。
彼此遙遙對視了一下,距離有些遠,青黎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隻是揚起唇角,告別式的揮了揮手。
但下一秒,視線中原本站立在電梯門前等待的人卻突然轉過身,徑直朝她走來。
青黎一怔,手臂撐著車門,看向推開門重新走出來的時微君。
等離得近了,她才發現時微君的眼睛有些紅。
青黎心裡有些愕然,麵上卻不顯,“微君?”
時微君沒說話,隻是在三步外停下來。
青黎微微皺眉,把車門關上,走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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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了高跟鞋的時微君比青黎高一些,但不太明顯,所以視線齊平下,青黎能輕易看出對方白皙精緻的麵容上竭力想要隱藏的忍耐。
紅唇緊抿,眼尾泛潮,下頜被繃出清晰的線條。
她……很委屈。
幾乎是反射性的,青黎便在瞬間感受到了她的情緒。
她當然知道自己當年的離開對年幼的時微君有過很大的傷害,可再次遇見後,時微君表現得一直很平常,她們一起吃飯、敘舊、同行,平常到青黎也以為彼此之間好像並無多少傷痕和遺憾,隻是普通的舊友重逢。
但事實明顯並不如此。
這認知讓青黎不禁縮了下手指,心底驟然生出一股抑製不住的潮湧,說不出來是心疼或者歉疚,隻是如同藤蔓般緊緊地纏了一下她的心臟,尖銳而急促。
“怎麼了?”青黎不由得放輕聲音。
時微君卷翹的眼睫抖了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但她並沒有,隻是瞪大眼睛看了青黎一會兒。
“沒什麼,風有些大。”
良久,她開口,然後沒給青黎追究的機會,又急又快地問她:“時間還早,你要上去坐坐嗎?”
第17章 豪門恩怨17
電梯上到二十三樓,“叮”地一聲響。
時微君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間好像被這動靜嚇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才一步跨出去。
她住的是一梯一戶的平層公寓,進門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客廳270度全景落地窗外正對的城市夜景。
“新的。”時微君把包放在玄關的櫃子上,又從鞋櫃的最下方拿出一雙灰白條紋的綿軟拖鞋給青黎。
青黎跟在她身旁換了鞋,一邊隨意地打量四周,公寓空間很大,色彩簡單到有些清冷,但很整潔,想來定期會有人過來打掃。
落地窗一側還有一架黑色的鋼琴,相對的一側是休憩的躺椅和茶幾。
青黎收回視線,最後落在時微君身上。
時微君脫掉了黑色的小西裝外套,露出裡麵的紅色裙子,絲絨的麵料,明亮的燈光下依舊能顯出深沉的質感,一指寬的帶子隨意地垂掛在%e8%a3%b8露的削白雙肩上。
她脖頸處沒有戴任何首飾,但那兩片細細的鎖骨已經足夠引人注意。
“你先坐。”時微君把外套搭在椅子上,目光示意了一下沙發。
青黎轉過身,走到沙發旁坐下來。
“想喝什麼?”時微君沒有停下,徑直去水吧旁開冰箱,“有氣泡水、蘇打水……”
她在冰箱門後探出頭,問青黎:“還是你想喝茶?”
青黎其實都行,但她不打算讓對方折騰,便說:“蘇打水吧。”
時微君看了看冰箱,又問:“蘇打水隻有青檸味的,行嗎?”
青黎說:“好啊。”
時微君抓了一個玻璃杯,擰開飲料瓶倒進去,倒到一半時想起來,又問:“有冰塊,要加嗎?”
青黎笑了下,說:“不加了。”
時微君這才轉過頭繼續倒,八分滿的時候停下,把飲料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