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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4297 字 2個月前

淡風輕。

說話的?功夫,傅知弦的?傷皆已經包紮好,馮樂真隨意將手上的?藥膏擦掉,正要去洗個手,傅知弦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

馮樂真一頓,平靜看向他。

“指甲長了,微臣給你修修吧。”傅知弦仰著頭,波光流動的?眼眸裡,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臉。

從她進?門開始,兩人就沒有?聊過傅大?夫人的?死,沒聊過傅知弦大?仇得報的?心情,有?些事似乎也?沒必要聊,兩人實在太過熟悉,前後兩世,幾十年?的?時光裡,有?大?半時間都骨血交融。

她今日?來,也?不過是來看看他。

“殿下。”傅知弦似乎意識到她要拒絕,握著她的?手愈發用力。

許久,馮樂真輕輕歎了聲氣。

還是容易心軟啊。

夜色漸深,燭火搖晃,窗外不知何時下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淋濕了花圃,原本盛開的?花兒被潮濕的?空氣壓彎了枝葉,在風中顫顫巍巍好不可憐。

小雨過後,空氣清新,馬車悄無聲息從傅家後門出來,朝著長公主府去了。

馬車裡,馮樂真摸了摸被修得圓潤精巧的?指甲,略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已是深夜,雖然還沒到宵禁的?時間,大?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馬車在空曠的?路上疾馳,馮樂真靠在軟榻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陣風吹過車簾,她倏然驚醒,蹙著眉捏了捏鼻梁,正要問還有?多久才到家裡,便?聽到了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

是另一輛馬車的?聲響。

馮樂真掀開車簾抬眸看去,恰好一輛馬車迎麵?走來,朝著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兩輛馬車擦肩的?瞬間,又一陣風吹起,將兩輛馬車的?車簾吹得翻飛,馮樂真若有?所覺看去,恰好對上一雙沉靜堅毅的?眼睛。

第130章

皇上的病似乎更嚴重了。

九月的第一晚,他突然掀翻藥碗,滿宮廷嚷著邪魔退散,之後每個夜晚,他都?要將這四個字重複幾?遍,宮中風言風語不斷,人人都?說?皇上這是被邪祟魘住了心神,瘋掉了。

這種事一向傳得極快,不出兩日,便從‘宮裡人儘皆知’變成了‘京都?城人儘皆知’,馮樂真隻?當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反倒是餘守存不住氣了,直接將她叫到餘家,故意讓下人將馮稷發瘋的事有模有樣地重複一遍。

馮樂真淡定?喝茶,順便多用了兩塊糕點,仿佛在聽彆人的事。

餘守雖然心急,但見她胃口極佳,便將另一盤糕點也往她麵前推了推,遣退下人後才問?:“說?起來,傅家大夫人也是得了失心瘋,沒多久便溺死在池塘裡了。”

“外祖覺得是我做的?”馮樂真眉頭微挑。

餘守掃了她一眼:“難道不是?”

馮樂真抬眸:“外祖都?心生懷疑了,想來其他人更是如此吧。”

餘守不語。

若是沒有傅家大夫人那事也就罷了,偏偏傅夫人失心瘋死在前頭,沒隔兩日皇上?又瘋了,如此巧合很難不引起懷疑。

馮樂真笑笑,拿起茶壺親自給他斟茶:“我雖不屑將自己和馮稷相?提並論,但有一點卻與他極像,那便是不論做什麼事,都?是既要裡子也要麵子,回京之後這麼久都?沒直接逼宮,無非也是因為這點。”

茶壺重新落在桌上?,發出輕微一聲響。

馮樂真麵色平靜,甚至透著淺淺的笑意:“讓他不明不白因失心瘋而死,勢必會引起朝臣猜疑,百年之後史書?功過?評說?時,或許還會給本?宮添上?幾?筆捕風捉影的詞句,不合適,實在是不合適。”

馮樂真眼底笑意褪儘,“本?宮籌謀這麼久,就是為了光明正大地走向那個位置,又豈會在這種關鍵時候行上?不得台麵之事。”

“你的意思是……皇上?是裝瘋?”餘守遲疑。若不是她做的,就隻?能是馮稷裝瘋了,畢竟這世上?確實沒那麼多巧合。

馮樂真眉頭微揚,淡定?端起茶杯。

“他為何這麼做?”餘守不解。

馮樂真:“前些日子塔原退兵了。”

餘守一頓,蹙眉看向她。

“都?僵持兩個月了,一場仗也沒打過?,若再不讓退兵,隻?怕會叫人心生懷疑。”馮樂真攤手。塔原一日不退兵,馮稷就一日不敢對她動手,她又何嘗舍得這麼一張保命符,但相?比這些,更重要的是彆讓有心人抓住把柄。

“難怪……”餘守長?舒一口氣,“你近日一定?要萬分小?心,若無大事不要出門,出門也要多帶隨從,切勿給他可乘之機。”

“不給他可乘之機,我又如何能順理成章地取而代之?”馮樂真無辜反問?。

餘守一愣,竟然沒反應過?來。

馮樂真看到他怔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外祖忘啦,我方才說?過?了,我要正大光明地走上?那個皇位。”

隨著年紀漸長?,許多想法都?與從前不同了,也學得更加圓融變通,可唯獨這一點,當年殺慶王時沒變,如今也沒變。

“你呀,這麼多年了,還是如此執拗,”餘守歎了聲氣,“那就靜觀其變吧,看看咱們的皇上?到底想乾什麼。”

馮樂真笑笑,將杯中茶一飲而儘。

馮稷接連裝了五六天,,馮樂真卻始終沒有接招,他索性又辦起了法事,說?是要驅除邪祟。

法事接連辦了三天,第一日京都?城南出現十幾?隻?死羊,第二日突然有許多人生了痢疾,等到第三日的時候,馮稷更是在祭壇上?口吐鮮血,當場昏厥過?去。

一場法事辦得人心惶惶,百姓們連門都?不敢出了,偌大一個京都?城,竟然生出了幾?分淒涼的意味。

也就是這時候,宮中突然放出消息,說?這次的邪祟太過?厲害,需要大乾最尊貴的女人,於?大師選中的黃道吉日去皇陵請香,再回宮中燃香驅邪方成。

所謂請香,無非是讓人提前準備好香燭,在祖宗牌位前擺個三兩日,再讓人三叩九拜將香燭帶回來。

太監將消息送到長?公主府後,馮樂真失笑:“大乾最尊貴的女人,不就是皇後嗎?本?宮記得,皇上?似乎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經立後了。”

“殿下說?笑了,皇後雖然身份貴重,卻遠遠不及您尊貴,”這次的太監還是上?回要帶走傅知弦的那個,被?磋磨一通後看見馮樂真就緊張得發顫,“皇後若是能鎮得住那些邪祟,皇上?如今也不會被?魘著了。”

馮樂真含笑不語。

“……如今全京都?的百姓都?盼著您能驅趕邪祟恢複太平呢,您一向愛民如子,想來也不忍心讓他們失望吧?”太監小?心翼翼勸解。

馮樂真眉頭微揚:“拿百姓威脅本?宮?”

“奴才不敢,”太監撲通一聲跪下了,顫顫巍巍道,“奴才不敢,奴才隻?是傳達皇上?旨意,皇、皇上?還說?了,您若有什麼疑問?,大可以親自去問?他,他、他會儘力回答……”

馮樂真淺淡地掃了他一眼,也懶得為難一個奴才,應了一聲便讓他走了。

太監一走,阿葉便立刻板著臉道:“此事太過?蹊蹺,殿下絕不能去,您今日起就開始裝病,連門都?不要出了,皇上?不是要拿百姓逼您嗎?那奴婢也出去散播消息,就說?邪祟是被?這個品性不良的皇帝引來的,若想京都?恢複安寧,就得讓他以死謝罪,奴婢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那條命。”

馮樂真聞言樂了:“你倒是機敏,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阿葉輕哼。

馮樂真笑而不語。

“……殿下,您不會要去吧?”阿葉心裡咯噔一下,突然心慌。

馮樂真若有所思:“本?宮也不想去,可若是不去,這場戲還怎麼演呢?”

“您、您怎麼能……”阿葉急了,但也知道勸不住她,當即將秦管事和範公公都?拉了過?來,“您先說?服他們再說?!”`思`兔`在`線`閱`讀`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還搬了救兵,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

秦婉和範公公麵麵相?覷,無言片刻後範公公猶豫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馮樂真示意他去問?阿葉,阿葉不等範公公開口,便將太監剛才說?的事一一道來。

本?以為說?完以後,他們會像自己一樣?竭力反對,誰知道這兩人突然不說?話?了。阿葉心裡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不會讚同殿下以身犯險吧?”

“我相?信殿下的決定?。”秦婉篤定?道。

範公公也點了點頭:“殿下如今該做的能做的全都?做了,可始終是差了一點,若是以身犯險能抓到足以堂堂正正逼皇上?退位的把柄,倒是可以一試,隻?是……”

他遲疑地看向馮樂真,“殿下,您有多少?把握?”

“必然不是十成,”馮樂真笑了一聲,在阿葉開口前溫柔道,“阿葉會保護本?宮的,對嗎?”

“當、當然,奴婢何時不保護您了。”阿葉嘟囔一句,也知道自己大勢所去。

馮樂真失笑,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轉眼便是‘大師’所說?的黃道吉日。

清晨天不亮,馮樂真便換上?一身華麗的宮裝,麵色平靜地來到馮稷寢屋。

“給皇上?請安。”她嘴上?說?著請安的話?,卻沒有跪下。

多日沒見,馮稷消瘦不少?,鬢邊白發也多了,躺在床上?憔悴又蒼老,哪裡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今天這樣?的大日子,他仍然隻?穿一身寢衣,手邊還放著半碗沒吃完的水蒸蛋。水蒸蛋上?放了肉沫和蔥花,明明是鹹口,但看樣?子還放了紅糖。

是範公公老家那邊的做法,馮樂真從前生病時,範公公時常會做給她吃,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馮樂真已經多年沒有吃過?,如今乍一瞧見便多看了兩眼。

看著容光煥發的長?公主,他沉默許久後淡淡開口:“一切有勞皇姐了。”

“皇上?放心,我會儘早歸來。”馮樂真唇角揚起淺淡的笑意。

馮稷一言不發,隻?是盯著她看。

馮樂真突然覺得沒意思,轉身便離開了。

寢宮外,百餘護衛早已在外等候,一並等著的還有十幾?個高僧,和宮廷祭祀的花車,此刻瞧見馮樂真出來,除卻僧人都?齊刷刷跪了下去。

“恭迎長?公主殿下。”

聲音震天,馮樂真視線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在經過?一個年輕的兵士時停頓一瞬,又很快轉過?臉去。

她看一眼天空,已經有光線從雲層裡迸出,可見今日會是個好天氣。

馮樂真揚起唇角,抬眸看一眼旁邊的太監,太監立刻挺直了腰板:“平身,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