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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4233 字 2個月前

腳邊。

馮稷眼?底閃過一絲警惕,遲遲沒有去?碰,馮樂真也不著急,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許久,馮稷搭在膝上的手指終於?動了動,將地上的布包撿了起?來。

布包打開,露出明?黃的聖旨。

看著上麵隻?有先帝時期才會用?的花紋,馮稷謹慎地看了馮樂真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便緩緩打開了……

馮樂真就看著馮稷的手越抓越緊,被細心保存了將近十年的聖旨,在他顫動的手中?很快變得皺巴巴的,她就這麼冷眼?看著,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許久,馮稷突然笑了一聲?,接著便是大笑,笑得渾身?顫動臉頰抽[dòng],笑得咳嗽不已險些窒息。馮樂真就這麼看著,直到他聲?音漸漸低下來,才開口說話:“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是□□三讓,給足了彼此臉麵,還是我拿著這道遺詔登基。”

“辰元帝昏聵無能難當大任,然皇室子嗣凋零無第二人選,朕無奈擇其為儲,卻不願大乾自此飄零,故今日立違背祖宗禮法之詔,待時機成熟時,朕之長女?恒康公主可持此詔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馮稷攥緊了聖旨,再看向馮樂真時,麻木多時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淒婉,“皇姐,你說他怎麼可以如此不公,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連這種詔書都寫得出來,我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我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他問得幾欲啼血,馮樂真卻是冷靜:“他確實不公,你我隻?相差半歲,他予我的名諱,是且陶陶,樂儘天真,予你卻是社稷之稷,明?知我是女?子不能繼承皇位,卻還要將我當做你馮稷的磨刀石,不斷給我希望,又處處防備算計。他的確不公,卻是對我不公,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馮稷荒唐一笑:“我沒資格,難道你就有資格?五歲同染時疫,你我皆是昏厥不醒,他不去?上朝守了你一天一夜,我這邊

卻隻?有母妃和太醫,他壽辰時,我花了三日時間親手做的小馬,不及你禦花園隨手摘來的一朵花,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我不夠聰明?,不夠爭氣,他才會更疼你這個聰明?敏慧的女?兒,直到那時我才突然明?白,父母愛子,無所謂爭氣不爭氣,他偏寵你,即便你處處敷衍,即便你再蠢再笨,他還是會偏寵你,還有九歲那年……”

馮稷想起?往事,呼吸漸漸發顫,“九歲那年,我無意間將祁景清推進水裡,你是替我背了黑鍋,在祁鎮那兒跪了一天一夜,可你是否知道,我在禦書房門外跪了將近三天,直到你高熱褪去?才起?來,膝蓋疼得小半年都走不了路!”

“跪著的那三天裡我一直在想,我做錯了事,我活該受罰,可如果替我背黑鍋的不是他寶貝女?兒,他還會罰得這麼重嗎?”馮稷笑笑,看向馮樂真的眼?睛裡蒙上一層水色,“他不會的,就像你如果是兒子,他就絕不會將皇位傳給我,他從一開始,就不疼我。”

“可惜沒有這種如果,事實就是他將皇位給了你,還唯恐你在這個位置上坐得不牢,流連病榻那些日子,想儘了法子要對付我,”馮樂真麵無表情,“馮稷,作為最終得利者,你憑什麼這麼說父皇?”

“就憑我從來不想當什麼皇帝!”馮稷倏然激動,一字一句都和著血淚,“我根本?不想當什麼皇帝,我就是昏庸,就是無能,就是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要不是他一直偏心你,要不是你一直跟我搶,我根本?沒想過做什麼九五之尊!”

吼完這一段,他渾身?無力地靠在床上,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你很快就要如願以償了,老頭?子到底還是愛重你,臨了臨了給你留下這樣一封密詔,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上這個位置了。”

“所以,你還是不肯主動退位。”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

馮稷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重新?變得木然:“我說過,你想要這個位置,就來搶,我絕不會讓。”

事情似乎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馮樂真轉身?往外走,馮稷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突然間呼吸急促:“這遺詔是傅知弦給你的吧!老頭?子去?世前一晚曾將他叫進屋裡說了半天的話,出來時他便拿著什麼東西,我問了他多次他都沒說是什麼,想來就是這封聖旨吧!”

馮樂真停下腳步:“是。”

“何時給的你?”馮稷又問。

馮樂真:“昨日。”

“我已經登基九年了……九年了,我初登基時皇位不穩,他沒有給你,我屢次打壓長公主府勢力時,他也沒有給你,我將你逼得遠走營關時,他更沒有給你,偏偏在大局已定的今日給了你,傅知弦還是聰明?,知道雪中?送炭遠遠比不上錦上添花,”馮稷喘著粗氣笑了一聲?,眼?底滿是譏諷,“馮樂真,看著自己昔日最信任最心悅的男人窮極算計,心裡也不好受吧?”

馮樂真轉身?看向他,眼?底滿是悲憫:“沒想到你做了九年的皇帝,竟也絲毫沒有長進。”

馮稷一頓,呼吸愈發急促。

“當初我羽翼未豐,又無兵權傍身?,朝臣百姓更是認定女?人成不了事,我拿到這封遺詔隻?會被群起?而?攻之,但?如今卻是不同……”馮樂真緩緩揚起?唇角,“如今……是全然不同了。”

馮稷怔怔看著她,乾裂的嘴唇滲出點點血跡。

“對了,”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再次開口,“父皇其實給了傅知弦兩封遺詔,這一封是給我的,另一封卻是給你的。”

“他給我寫了什麼?”馮稷突然急切。

她盯著他看了良久,輕啟紅唇:“是赦罪之詔,上頭?寫了無論我做出什麼錯事,你身?為皇帝,都該感念血脈親情,恕我無罪。”

馮稷愣了愣,突然失去?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

馮樂真不再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還有幾日就要入冬了,天氣乾冷乾冷的,即便太陽升得老高,也沒有一絲暖意。

馮樂真從寢殿走出來時,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多年沒有再疼過的膝蓋,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寒涼的空氣也仿佛無孔不入。她輕輕顫了一下,正要去?偏殿找陳儘安,一件外衣便落在了她身?上。

馮樂真笑了笑,扭頭?看向身?邊的人:“不是讓你去?睡一會兒嗎?”

“睡了,又醒了。”陳儘安回答。

馮樂真點了點頭?,朝他伸出手,陳儘安牽住,任由宮人驚愕的視線落在身?上也沒有再放開。

兩人慢吞吞地走著,陳儘安沒有問她都聊了些什麼,也沒問她事情有沒有解決,隻?是說這個時辰,西街那個賣土豆餅的小販該出攤了,他想帶她去?嘗嘗。

“這東西雖然鄙俗,卻香得很,咬上一口,什麼煩惱都能忘卻。”他像是睡足了,說話都十分有力。

馮樂真哭笑不得:“有那麼好吃嗎?”

“好吃的,是卑職以前從未吃過的味道,”陳儘安忙道,“聽說小販是從西江那邊來的,土豆餅是家傳手藝,殿下肯定會喜歡。”

馮樂真笑意更深:“好,那我們?就……”

咚——

沉重的鐘聲?響起?,驚起?一片烏鴉,馮樂真臉上笑意倏然褪去?,怔怔回過頭?去?。

他們?已經快走到宮門了,從這個角度往回看,隻?能看到花園裡熱烈燦爛的菊花。

喪鐘響,皇帝崩。

咚——咚——

鐘聲?持續傳來,馮稷活了多少歲,便響多少聲?,聲?音飄進雲裡,鑽進地裡,飄到人的耳朵裡,沉默地將死訊傳給這片土地上每一個生靈。

周圍的宮人在聽到聲?響的第一時間便跪在了路邊,一個個哭得聲?嘶力竭,仿佛在經曆這世上最悲痛的事,馮樂真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直到第二十四聲?落下,她才想起?馮稷還沒過二十五歲生辰,所以隻?能響二十四聲?。$思$兔$網$

磅礴的聲?音褪去?,便是無儘的哭聲?,馮樂真站在悲痛的世間,輕輕喚了一聲?:“儘安。”

“卑職在。”陳儘安擔憂地看著她。

“你說父皇是不是很可笑,”馮樂真試圖揚起?唇角,卻失敗了,一雙眼?睛空洞無物,“他留下兩封遺詔,一封考慮到我奪位失敗,為免馮稷殺我而?留,一封考慮到我奪位成功,為免我對馮稷動手而?留,他考慮得那麼周全,卻唯獨忘了世事難料,人心也最是不可估量,上一世我沒等到那封密詔,這一世馮稷也不肯接受他所謂的好意,他妄圖用?兩封詔書留下一雙兒女?的性命,可最終什麼都沒得到……”

馮樂真表情愈發冰冷,眼?底卻隱有淚光,“他什麼都想到了,卻沒想到我們?都不需要……”

“殿下,”陳儘安強行?打斷她,在她看過來時溫和一笑,“我們?去?買土豆餅吧。”

馮樂真這次是真的笑了出來,眼?中?水色也因為彎起?的眼?睛掉落:“皇上剛駕崩,你就去?街上買東西吃,也不怕被人瞧見了彈劾上三百本?。”

“卑職不在乎。”陳儘安慢慢掰開她緊握的手,又一次與她十指相扣。

馮樂真垂下眼?眸:“走吧,去?買土豆餅。”

宮中?哭聲?震天,兩人一次也沒有回頭?,遠遠將那些糾葛與悲苦都拋在了身?後。

皇上駕崩,先皇的遺詔也曝光在朝臣麵前,一時間滿堂皆驚,再無人敢鬨事。不僅不敢鬨了,還要聚在一起?商量如何給自戕的馮稷最後一點體麵,於?是商議許久之後,文武百官達成一致,決定將遺詔封存,再模仿馮稷的字跡寫一封罪己詔和退位讓賢的聖旨。

人都死了,自然也沒辦法再□□三讓,但?‘遺書’有文武百官作證,也足以讓人信服——

最重要的是,會提出異議的人就在這百官之中?,連他們?都要隱瞞真相,當然就再沒人會質詢了。

朝臣的決定,早就在馮樂真意料之中?,所以消息傳到長公主府時,她隻?是平靜地給陳儘安夾了一塊魚肉。

“多吃一些,傷口才能痊愈。”她說。

陳儘安答應一聲?,乖乖低頭?吃飯。

馮樂真看一眼?來傳消息的人,見他還未離開,便又問一句:“馮稷屍身?如今還在宮裡擺著,他們?可商議出何時下葬了?”

“按禮法來說,停屍七日便可下葬,但?……”來人麵露猶豫。

馮樂真:“但?什麼?”

“……但?安葬在哪,卻是個問題,”來人麵色訕訕,“先皇做出炸皇陵這種事,有不少大人都覺得將他葬進皇陵是對曆代皇上大不敬,可若是另擇地方,又不知該選什麼地方為好。”

“還是葬在皇陵吧,他隻?炸了前殿,後麵陵園還是能用?的,馮家的列祖列宗也沒那麼小氣,不至於?因為他乾了這點蠢事,就不承認他這個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