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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到了一處去。

牧野本想安靜識趣的離開,不想一隻野貓從旁邊的矮叢竄出,發出一陣響動。

那女子聽見響動,立即止住了哭聲,轉過頭來,看見了站在那裡的牧野。

清冷月光之下,牧野的麵具青麵獠牙,發出銀亮的光,女子嚇了一跳,攥緊手中的帕子,怯怯地望著她。

牧野的眼睛受過特殊的訓練,在黑暗裡也亮如白晝,看得清楚事物。

女子的容貌生得極美,麵如白海棠般素淨雅致,一雙還沁著淚珠的眸子楚楚動人。她的身形纖細,在蒼茫白雪裡更顯得脆弱易折,惹人憐惜。

牧野看愣了一瞬,覺得眼前女子比莫日極獻上來的美人還要美上許多,纖弱上許多,那是屬於奉鏞特有的女子之相,弱小得如金絲雀,隻能被養在籠中,好生愛護。

牧野垂下眼,自覺再待在此處並不合適,正要轉身時,女子卻忽然出聲叫住他:“將軍留步。”

黑暗之中,沈知薇隻看得見那鬼麵具,知曉麵前站著的人是牧野將軍,她咬咬唇,從假山裡走了出去,走近那一團黑霧般的人。

她的表情故作淡定,其實慌張的不行,走路時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枯枝敗葉,被枯枝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栽去。

牧野猶豫了一瞬,伸手扶住了她,女子的腕細得如春竹,細膩如凝脂。

沈知薇感受到牧野掌心的溫度,將她灼得發燙,她的臉頰升起緋色,小聲道:“多謝將軍……”

見她穩住了身形,牧野很快收了手,向後退了兩步,與女子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姑娘何事?”

沈知薇抿了抿唇,垂眼道:“我是已故沈太傅之女,沈知薇。”

牧野四處征戰,又久居燕北,在奉鏞的日子屈指可數,卻也早就聽聞她的名字,這位奉鏞第一才女,寫的詩連聖上都誇讚過。

沈知薇除了才情出眾,據聞容貌也是十分出眾,尚未及笈,求娶的媒人就已經踩斷了太傅府前的門檻。

沈知薇仰頭,盯著那鬼麵,在雪的映襯下,透著寒光,凜冽威嚴。

她咬了咬牙,開口道:“知薇聽聞了太子妃的事情……望將軍節哀。”

沈知薇說完,便後悔不及,她知道以她的立場,說出這些話,實在是討人嫌。

牧野倒沒有嫌沈知薇,而是覺得陸酩當真對沈知薇不錯,牧喬殞命的消息他連皇家都隱瞞,卻跟她說了。

沈知薇繼續道:“我知道將軍一定是厭極了知薇,若非我,太子妃也不會那麼決絕。不管將軍信是不信,我從來沒有要取代太子妃的打算。”

隻是她身為女子,在父親死後,她便如水中浮萍,無依無靠,嫁給太子殿下,是她最好的選擇。

“但事情確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牧喬姐姐,對不起將軍。”沈知薇說完,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她圓潤潔白的額角,當即冒出血來。

牧野甚至感覺到了青石板的震蕩。

沈知薇猶嫌不夠,還要繼續去磕,然而下一瞬,卻磕在了牧野的掌心裡。

她僵在原地。

牧野的手背被她撞向青石板,磨破了皮,掌心裡亦是一片濡濕。

若非她阻攔,沈知薇怕是想給她磕死過去,當真是有沈太傅的決絕和風骨在身上。

“沈姑娘不必如此,舍妹與太子的事情與你無乾,我也從未厭嫌過你。”

牧野當然知道在當朝,女子的處境艱難,在家中靠父兄,出嫁後便靠丈夫,一生命運皆受他人左右。

她所針對的向來隻有一個陸酩,不過長了一張好臉,就叫牧喬昏了頭。

牧野將沈知薇扶起,迎著月色,看見她額角殷紅的血順著流下,將她的臉頰襯托得更加蒼白。

沈知薇恍若渾然未覺,隻注意到牧野的手被她的血弄臟,拿出隨身的雪帕,又礙於男女之防,躊躇猶豫。

牧野長在燕北,民風開放,並沒有奉鏞人那般多的規矩禮儀,她見沈知薇楞楞站著,從她手裡抽出帕子,團成一團,按在了她的額角。

沈知薇睜大眼,微微後仰。

“彆動。”牧野道。

沈知薇被她說後,一動不敢再動了,任由牧野擦淨她額角的血,又從革帶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將裡麵的藥粉倒在了傷口上,很快傷口便止住了血。

止血藥碰到傷口,沈知薇疼得流出了眼淚,眼尾紅紅。

牧野慣不會安慰人,反道:“現在知道疼了?活該。”

沈知薇連哭也不敢了,怯生生地問:“將軍當真不怪我?”

“怪你乾什麼?”

“若太子與你是真心相愛,那反而是牧喬不識趣了。若你是看重他的權勢而去依附,也是無可奈何,就算沒有你,太子身邊也會有其他女人一個接一個出現。”

沈知薇怔怔凝著牧野,原本以為她會受到好一番冷嘲熱諷,卻沒想到牧野竟然從未怪過她。

牧野見她還一副癡癡的模樣,怕她還沒想明白,繼續道:“依牧喬的性子,離開太子是遲早的事,你不過是個引火索,不必太放在心上。”

沈知薇聽完,隱約覺出了不對。

她一直以為牧喬被廢的原因,如承帝召告天下的文書裡寫的那樣,是因為善妒不容人,加上三年沒有為太子生子而被廢。

不過沈知薇何等聰明,從牧野的話裡,推斷出了其中真相也許並非如此。

牧野說的是離開太子,暗含了主動而非被動的意思。

如果她是牧喬,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便一定死死會守住這個位置。

太子殿下的庇佑,如一把煌煌傘蓋,她站在蔭蔽裡,誰也不能再將她欺辱。

離開太子,她想都不曾想過。

“這、這如何那麼想不開。”沈知薇難以理解。

牧野也難以理解:“這如何叫想不開,人生短短數十載,隻待在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不曾遊曆過四海,又有什麼值得開懷的?”

沈知薇細細揣摩著牧野的意思,她抬起頭,對上一雙朗朗如繁星的眸子,心中忽然一悸。

“將軍你曾遊曆四海,那四海是什麼樣的?知薇也想去看看。”

牧野笑了笑:“外麵的世界對嬌杏來說太危險了。”

她這話不經思索,將沈知薇比作嬌杏,但並不含一絲輕浮之意。

沈知薇在黑暗裡卻微紅了臉,嗔惱道:“將軍莫要小瞧我。”

牧野剛要再說什麼,卻被一道年輕男聲打斷。

“好啊,牧將軍竟敢深夜私會宮中女眷!”

牧野回過頭,看見了廊簷下站著的十六皇子,還有他身後的陸酩。

第12章

十六皇子陸昭如今十五歲,為齊妃所出。

齊妃的母族在奉鏞的勢力強盛,齊妃卻並不善於爭寵奪權,多年來吃齋念佛,不問世事。

但她養出來的皇子是個性子頑劣的,不過雖然頑劣,卻也沒什麼野心,從四五歲起,就喜歡跟在他太子哥哥後麵。

陸酩隱在陰影裡,表情看不真切。

反倒是陸昭不嫌事兒大的喝道:“深更半夜,牧將軍拉著我皇兄未過門的太子妃在做什麼?”

陸昭手裡提了盞宮燈,他眼睛尖,把宮燈往前抬了抬,看清了沈知薇額角的傷。

沈知薇偏過臉,躲開了那束探究的燈火。

牧野知道沈知薇不想被人瞧見此時狼狽,尤其是被陸酩,於是側過身為她擋住了光。

“十六皇子莫要平白無故壞了沈姑娘的名聲,這行宮攏共就那麼兩三條路,不過是碰巧遇見罷了。”

“碰巧遇見?那怎麼我嫂嫂的額頭還傷了,是不是牧將軍你想要趁著無人,行不軌之事?”陸昭像是一條癩皮狗,死咬住了就不放。*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聽見陸昭口裡說出“嫂嫂”這兩個字時,陸酩終於皺了皺眉。

“十六,走了。”他淡淡道,表情冷漠,甚至沒有抬眼去看一看沈知薇,也不關心她額上的什麼傷。

牧野覺得陸酩冷的像是一塊寒冰,難到以前他也是這麼對牧喬的?

沈知薇似乎早就習慣,垂下眸子,對著太子和十六皇子的背影乖順地行了禮。

牧野望著她,想到過去牧喬也受過這般冷漠對待,忽然心軟起來,問她:“路上黑,有沒有人來接你?”

沈知薇溫聲道:“我的侍女藍意在遠處等著。”

陸昭跟在陸酩後頭,聽見了牧野和沈知薇在園子裡的對話,湊到陸酩耳邊嗤笑道:“牧將軍倒是關心沈姑娘,彆不是想撬皇兄你的牆角。”

陸酩麵無表情,不搭他的腔,轉而問了另一件事:“黎貴妃那邊處理好了嗎?”

“放心吧,已經派人過去了,連東西都給那太監準備了。”陸昭回道。

他的眼睛轉了轉,壓低聲音:“皇兄,要不要我給你也叫個人來?保證乾乾淨淨。”

陸酩剛才不叫沈知薇,他理解,畢竟沈知薇是正經人家的姑娘,還未過門做那些事確實不好,但要找個宮女通房那還不容易。

陸酩垂眸,睨他一眼。

陸昭擔心道:“皇兄,合歡散不找人解了,要忍好長時間,何苦那麼難受。”

方才在宴會上,陸酩早便喝了那酒,覺出酒中有問題,一直靠內力壓著,才不至於失了神智。

合歡散無藥可解,要麼與人消解,要麼就要熬到藥性自己散了,但這種方式散得慢,合歡散對身體的影響會持續很長時間。

陸酩的掌心裡攏著的玉扇被潮熱的汗漬潤濕。

“不必,你回宴上吧。”他的嗓音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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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回到大殿上時,正好宴會散了,群臣陸續走出宮殿。

殷奴人在其中裡顯得格外矚目,身上的服飾顏色鮮豔,墜著張揚的彩色瑪瑙與寶石。

莫日極被隨從們簇擁著,走起路來散漫隨性,他勾起一側唇角,狹長眸子微挑,如蛇般陰測測,看誰都透著玩世不恭,看誰都像是在看將死之人。

牧野往裡走時,與莫日極對上,殿前的路寬闊,偏他們誰也不肯繞道相讓。

牧野一身玄衣,對上十幾名高大殷奴人,依然身姿挺拔,氣勢上沒有輸了半分。

莫日極垂下眼,肆無忌憚地打量起牧野。

他搖搖頭,覺得失望極了。

老可汗竟是被這樣一個身板瘦弱的少年將軍打敗?

阿拓勒部落裡流傳了許多關於牧野的傳聞,今日一見,莫日極隻覺得他的阿布是個窩囊廢,竟然怕成那樣。

莫日極盯著牧野露出來的那一雙眼睛,清澈的像是草原上的呼倫湖,看向他時,卻又透著絲絲冷意,如湖上落的白雪。

莫日極征戰時,覺得砍頭麻煩,喜歡挖人的眼睛,那樣回去算戰功時,帶起來方便。

他見過許多眼睛,凶殘的,貪婪的,色相的,冷漠的。

唯獨他從牧野的眼裡看不到分毫雜質,至純至真,乾淨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