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
榮妃心道,黛玉瞧著便是個麵皮薄性子傲心眼兒又小的,先戳了她的麵子,隻怕要不好。便伸手先取了寶釵作的。
這一瞧,榮妃便登時亮了雙眸。
不愧是她中意的姑娘。
這樣有才情的女子,僅從詩中便可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該是配寶玉多好!
榮妃掩下心中失望,又叫女官打賞之。
那頭靈月、史湘雲也遞了詩作上來。
榮妃知曉史湘雲是個不大擅的,隻怕靈月也是如此。心想著,有這二人作陪,黛玉心下該不至如何難過了。
榮妃便讓幾個小太監執詩作,在她跟前排開,而後她依次掃去。
果不其然,靈月、史湘雲的多見瑕疵。
待目光落到最後一首。
“名園築何處,仙境彆紅塵。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香融金穀酒,花%e5%aa%9a玉堂人……”榮妃怔了怔,而後驟然發覺,自己竟是將詩念了出來。
太過妙極。
與寶釵不相上下。
但這卻是……
是了,是黛玉所作。
榮妃才又反應過來,方才黛玉之所以遲遲不作,並非她不知寫什麼。而是她一早便覺簡單,因而才不慌不忙,抬手便隨意湊來了一首好詩。
倒是自己……
倒是自己看走眼了。
榮妃暗暗皺了下眉,心下略有些不快。
黛玉這樣出色,她心中不見半點喜色,反而略起憂慮。
生得這樣美麗,偏又是個腹中有才情的女子。那冷傲放在她眼中自然不喜,但放在旁人眼中,興許也就成了世外之風。
那寶玉今日見了她的厲害,日後豈不陷得更深?
榮妃遲疑一下,隻是心頭還念著賈政說的話,這才也令人打賞了黛玉,隻是並未將黛玉點為魁首。
她忙轉頭瞧向寶玉,問寶玉可作好。
寶玉卻頭上滲出汗水來,不見應聲。
史湘雲便按捺不住,上了前瞧去。
靈月哪裡容得她這樣親近寶玉,便也跟了上去。
隻是二人都不是擅詩作的,隻見寶玉抓耳撓腮,除卻一個情深意切、一個不痛不癢地安慰兩句外,便也沒旁的動作了。
他們哪裡曉得。
原本此時應當寶釵上前讓寶玉改“綠玉”為“綠蠟”更為妙極,而後又有黛玉上前相助,為他寫了首詩,滿堂驚豔,叫榮妃好一頓誇,又引為魁首。
此時自是沒了寶釵,也沒了黛玉。
榮妃又等了會兒,都有些不大等得住了,便笑道:“你莫管作了幾首,且拿與我瞧瞧。”
寶玉這頭再不好推脫,便也隻好收起詩作,叫人送到榮妃跟前去。
榮妃一瞧:“隻少了杏簾在望,已是出彩了。”
寶玉卻並不歡喜,隻麵色微微泛紅,滿心覺得在林妹妹跟前露了拙。
“杏簾在望?”黛玉這會兒出了聲,便又隨口道:“不若作: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待她一首詩念完,鴉雀無聲。
榮妃麵色複雜地放下手中詩作,道:“林妹妹所作,果真與眾不同。”
何止與眾不同呢。
榮妃又掃前頭寶玉所作三首,見“綠玉”時便心下有些失望。
竟都是比不得黛玉的!
這頭眾人也才方知,黛玉進府時,口中說的不過認了幾個字罷了,怕是謙辭了。
寶玉這正經讀書、學學問的,倒還多有不及。
榮妃將黛玉點作詩作之冠,而後才又叫探春錄下詩傳與外廂。
至此時,眾人見黛玉的目光已有了些變化,直道這位林姑娘平日裡倒是深藏不露呢。
黛玉倒是麵上不顯。
若是旁人誇了她,她該要忍不住喜意了。
隻是榮妃不喜她,她都察覺出來了,於是榮妃再如何誇,也都不沾她身,不得她喜了。
這遊完園,便有太監飛快進來,將錦冊與花名單子遞與榮妃。
榮妃隻點了四出,《豪宴》、《乞巧》、《仙緣》、《離魂》。
隨後便有賈薔張羅起此事來。
黛玉難得見賈府裡唱戲,心下倒來了幾分興致。
於是幾人落座,隻望著幾個伶人扮演。
黛玉與寶釵坐在一處。
黛玉看得入迷,寶釵又不是個多話的,倒也看得愉快。
但另一邊,史湘雲挨著惜春坐下,身邊便是靈月,靈月哪裡肯放過她,便壓低了聲音問她:“史妹妹可看得懂?”
史湘雲麵色漲紅,開口:“我如何看不懂?”
靈月突地又掩唇道:“倒是我錯了,史妹妹自是看得懂的。那《離魂》出自《牡丹亭》,想來史妹妹常看這出戲呢。”
《牡丹亭》講的乃是杜麗娘與柳夢梅抗爭封建禮教,夢中相會,後又私下相會,之後更為愛身死,後又複活成親的故事。
靈月突地這樣提起,豈不是說她不懂廉恥,也違背禮教,總想著與寶玉私會麼?
史湘雲的麵色霎地又紅又白,她掐緊了指尖,想要怒罵,卻又想著一旁還有榮妃,更有賈母、王夫人等人,哪裡好丟了這個臉。
便隻好生生忍了下來。
這頭黛玉聽了動靜,便回頭瞧了一眼。
這一瞧,便見史湘雲叫靈月氣得臉兒都紅白一片了。
黛玉忍不住與寶釵笑出聲來。
“這靈月,與史妹妹倒是可湊作一對兒‘好冤家’了。”
第七十七章
榮妃省親, 可算落下了帷幕。
離去前, 還賜了不少東西下來, 此次倒是公平均勻,誰也不曾少了去。
難得得了幾件兒宮裡頭的東西,賈府上下本該喜不自勝。隻是仔細瞧一瞧, 發覺黛玉那兒往日沒少收這樣的物件兒, 於是此時瞧了, 便也不覺如何欣喜了。
若再喜不自勝,反倒露了拙。
不過府中下人倒是歡喜的。
賈府有喜, 他們也得了金銀的賞,更賜了筵席吃吃酒,自然麵上有光, 恨不得跨出榮國府大門, 叫彆家做奴才仆從的瞧一瞧,他們榮國府裡頭的下人何等的風光。
眼下逢年節, 處處都愛請了戲班子來頑,丫頭們的家人也上門來見。
得了空的丫頭便能見一見親人,順帶去聽一聽戲。
黛玉在院兒裡, 乍聽雪雁要見兄長父母去, 這下子思念立時便被勾了起來。
又想父親, 又想母親。
還有些想和珅。
前腳雪雁出了門,後腳紫鵑便守在黛玉身旁坐了下來,低聲道:“姑娘想什麼呐?”
黛玉哪裡好說出口,便搖了搖頭。
紫鵑道:“今個兒在外頭聽說, 老太太想著給寶姑娘辦生辰呢,算算也沒幾日了。”
黛玉這才有了些精神,忙問:“哪天?”
“二十一。”
“的確沒幾日了。”黛玉皺了下眉,“我與她算不得如何親近,可這就算是石頭的心腸,挨著一塊兒頑得多了,也該有幾分情誼了。我該送什麼是好呢。”
紫鵑張了張嘴剛想說,姑娘可以問問李嬤嬤去。
這會兒話到了嘴邊,卻是拐了個彎兒,她暗暗一笑,道:“姑娘可以問問和侍郎去。”
“問他?”黛玉本能地想否決,但驟然又想起來,和珅曾與她說的,無論何事都可求助與他。
想著近來二人書信來往又少了些……
黛玉點了頭:“那你研墨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哎!”紫鵑歡歡喜喜地應了。
叫這件事一分心,黛玉心底的思鄉情倒也沒那麼濃了。
父親一貫重公務,此時記不上她倒也是常事。
如今總也有旁的人來牽掛她了。
這頭黛玉剛寫了信,叫紫鵑送出去。
前頭和珅便上了榮國府的門。
是賈政邀他來吃酒的。
和珅神色冷淡,陪著賈政吃了幾杯酒,賈政滿心以為賓主皆歡,這頭和珅卻放下了杯盞,道:“不知近來寶二爺如何?”
賈政渾身一緊,本能地覺得和珅是要來打人的。
他忙道:“他近來乖覺了不少,想來是娶了妻,沉穩了。”
和珅又問:“林姑娘呢?”
賈政又一個激靈,心道和珅怕是擔憂黛玉過得不好,心中想著嘴上說說和珅怕是不大信的,不若便讓他去瞧瞧。
索性正值年節,也沒有這樣多的講究。
賈政心下有了決定,便抬手招來一個小廝:“你在前頭帶路。”
那小廝心領神會,點了下頭,忙和珅往外去。
和珅麵上這才有了點笑意:“那我便暫且不陪存周兄了。”
賈政點頭不已,道:“晚間我再與致齋兄共飲。”
和珅微微一頷首,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從賈政院兒裡出來,走了不久,便近了女眷的住處。
右手邊乃是抱廈廳的方向,左手邊便是黛玉所在。
和珅往黛玉的方向邁了幾步,便突地聽見幾聲女聲近了。
和珅身邊跟著丫鬟忙動身往聲源處去,勸了幾句,像是叫那邊暫且停了步子,免得衝撞了和珅。
小廝自是引著和珅繼續往前行去。
和珅也沒什麼回頭去瞧的欲望。
但他沒有回頭瞧,後頭的幾個姑娘卻是在打量他。
這會兒叫丫鬟攔住的,乃是李紈、迎春、探春與史湘雲一行人。
李紈與史湘雲都不曾見過和珅。
但李紈是個寡婦,自然不好多瞧,便小心地垂下目光,又挨得迎春更近,好叫身邊的丫鬟將她擋了去。
史湘雲便大膽多了。
她微微睜大眼,瞧著那抹修長挺拔又帶著幾分淩厲威勢的身影,不由好奇出聲:“那人是誰?從前怎麼不曾在府裡頭見過?是哪家的世交?還是愛哥哥的同窗?”
探春笑出聲來:“哪裡是什麼世交同窗。他便是林姐姐的未婚夫了。”
史湘雲更為驚訝:“那他如何,如何能上府中來……”
“你不知其中關係。他原先是與父親有交情的。父親視他為至交好友。”
史湘雲大驚失色:“那他豈不是三四十的年紀?可方才瞧身影不太對……”史湘雲也說不出心底滋味兒如何,隻是驟然覺得輕鬆了些。那般天仙似的林姐姐,竟是尋了這樣一門親事。若年紀長她許多,也難怪旁人說這個未婚夫厲害著了。
迎春忙道:“三妹妹該一口氣將話說清楚才是。”
探春笑出聲來,點頭道:“是是,是我的過錯。”說罷,她便又轉頭看著史湘雲,道:“你可莫以為他是個年紀大的,不然呢,他與寶玉年紀相差不多,還未加冠,卻已經是個厲害人物了。”
史湘雲心下略有些失落,便忍不住問:“如何厲害了?”
“這話可不能說出去的,我也不過隨意聽了幾句。他才這個年紀,便已經官居二品,身兼數職,又是今上麵前的得意人物。從前不是說過麼,他與林姐姐的那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