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師兄原想替他休息,皆被他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理當由我照料,怎能勞累師兄。’婉拒。
‘救命恩人’四個字,成了他今晚所做這一切,最合乎情理的理由。
*
次日清晨,姽寧醒來,卻是被疼醒的。
傷口實在太深,藥效過後,便是一陣陣鑽心的痛。
她不得不趕緊找個地方療傷,忙起身,謝過大家,就要離開。
可衣裳破了,沒法再穿。
三師兄拿來一套僧袍,遞給她:“這是浮生前幾年的道袍,還算乾淨,女施主若是不介意,就先將就穿著。”
又拿出些銀兩,放在僧袍上:“這點應該夠女施主添置一件外裳。”
自家男人的衣服怎麼會介意,她點點頭,雙手合十,將銀兩擱在桌上,彬彬有禮道:“銀兩我斷不能收,僧袍就不客氣了,謝過師父。”
以免遇見住持,姽寧急匆匆離開寺廟。浮生問她住在何處,要送她。
姽寧一句:“我那兒是土匪窩,你去了就回不來了。”便嚇住他的步子。
等他要追上前,她早已踏出寺門,放眼望去,哪裡還有影子。
姽寧在山下尋了間僻靜的山洞,便開始調用神力,治愈後背的傷。若靠凡人的藥膏,沒個十天半個月,這傷難以愈合。
她閉關了整整三天,直至傷口完全複原,身子已無大礙,才離開山洞。
姽寧行至秋華寺,施法隱身後,正躍上圍牆。隻聽後方有人言語,聲音十分熟悉,她轉頭看去,頓時一驚。
前麵一高一低,正提著竹籃興高采烈往這裡走來的兩人,竟是南辛和朔明君?!
姽寧立馬跳下圍牆,將身顯現。
二人見她突然出現在寺廟門口,愣了愣,南辛反應過來,喜不自勝奔過去:“娘親!”
姽寧趕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再將他和朔明君叫去下邊的小樹林。
*
樹蔭下,姽寧問:“你們跑來做甚?”
南辛歡喜地舉起手中的籃子,將布一掀,裡頭整齊的擺放著齋果和香燭。
“我們過來燒香拜佛。”他嘻嘻笑道,第一次來寺廟,新鮮又好奇。
姽寧隻覺這借口好笑,身為伏魔大帝和鳳凰神帝的兒子,跑來這小寺廟燒香拜佛,信他才有鬼!
朔明君想解釋,被姽寧一記冷眼把話給堵回嗓子眼。他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帝後發起火來,連大帝都不敢招惹,還是....噤聲吧。
姽寧曉得朔明君並不會貿然將南辛帶出來,鐵定是南辛纏著他要下凡。
她抬手,彈南辛的腦門,一副嚴母的口%e5%90%bb:“說實話!”
南辛摸了摸額頭,委屈巴巴道:“孩兒想娘親和爹爹了,所以就求著朔明君帶我過來瞧瞧。”
果沒料錯,姽寧問道:“你怎麼曉得我和你爹爹在這裡?”
南辛老實交代:“雪狼帶我去地府找閻王,閻王兄與我說的。”
姽寧扶額,這麼快就喊上閻王兄......也不曉得她不在的日子裡,這小家夥去地府對閻王做了什麼,輩分都平了。
南辛扯了扯姽寧袖口,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道:“娘親放心,我與朔明君假裝父子,去廟裡燒香供些齋果,順便瞧瞧爹爹,保證不會露餡的。”
隻要他軟言軟語的懇求,姽寧從來就沒法硬下心拒絕。果真父子,一個個將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拿捏得準。
罷了罷了,既是裝作上山拜佛的,倒也無礙。
姽寧隻叮囑:“燒香不必,供些齋果就行,至於這些香燭,直接給廟裡的僧人,他們收著就行,你尊位不低,不必跪拜。”
“嗯!”南辛笑咧開嘴。
*
三人進入寺廟,姽寧隱身悄悄跟在他們身後。
直到浮生出現,姽寧小聲在南辛耳邊:“那位身形修長的小僧,就是你爹爹。”
南辛和朔明君目光齊刷刷望過去,隻見東南側有個和尚正跪在團蒲上,一手執佛珠,一手提法鐘,雙目微翕,念誦佛經。
南辛看得滿意,心中嘖嘖誇讚:果然是爹爹,下凡當個和尚也是最俊的那個。
人見過了,齋果供了,香油錢也給足了,姽寧便催促二人離開。南辛雖想與爹爹說兩句,卻也知不合時宜,恐擾了爹爹曆劫,隻能依依不舍的離開。
踏出大殿時,恰巧遇見正走來的住持。
那住持見到南辛,慈眉善目的麵容先是一愣,驟而露出些許驚詫,將他叫住:“小施主請留步!”
姽寧一看,不妙,這老和尚果然有雙慧眼,定是瞧出了什麼。
住持吃齋念佛足有一百零六年,佛法記心中,佛光照印堂,練出一雙能觀牛鬼蛇神的法眼,豹子精見過他超度亡魂,便是他法力的表現。
那法眼定睛一看,便可見南辛身罩紫氣、頭頂祥光,不是泛泛凡輩。
南辛轉過身,學著他雙手合十,問道:“老師父叫我?”
他有禮回問,語氣不卑不亢,神情從容不迫,頗有帝王將相的端正。住持和藹一笑,躬身道:“多謝小施主光臨敝寺,施以香油,祈小施主福康安順。”
就這短短幾句,姽寧便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暗暗慶幸自己沒出現在他麵前。
南辛離開後,住持仍站在門前目送。
“那位小施主有何特彆之處?師父要與他作揖。”二弟子不解,往日縱然接見達官貴人,師父也不曾在行禮時將手低於對方腕下。
住持笑了笑,語焉不詳的說:“若非怕驚擾,就是跪拜也該。”
二弟子瞠惑,住持從來隻跪拜佛堂裡的佛尊,怎要跪拜一個小孩?
***
午膳過後,大師兄清點布料,所剩的布匹不足縫製過冬的衣裳,便吩咐浮生與三師兄下山去買些布料。
抵達鎮上,浮生正要隨三師兄進入布行,側身不經意瞧見姽寧從左前方一間麵館出來,他即刻頓住腳步。
這幾日時常掛念她傷勢,想送藥膏,卻不知她到底住在哪個山頭,今日著實巧。
浮生伸手掏了掏袖袋,裡頭有瓶藥膏,是他早就備好的。
忽而,她朝麵館嫣然一笑。
她的笑仿佛有感染力,即便隔得遠,也令他覺得心間溫暖。他握著藥膏,欣然起步,正要大大方方上前與‘救命恩人’打聲招呼。
隻見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帶著一名十歲左右的男童從麵館走出,二人來到姽寧身旁。
那男童朝姽寧笑得歡喜,一聲清朗的:“娘親!”如同晴天霹靂,在浮生眼前炸開。
周圍的嘈雜漸漸遠離,視線中隻有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麵,和她喜笑顏開的樣子。
畫麵溫馨,頭頂豔陽高照,卻似涼風灌體,冷颼颼。
***
夜裡,浮生獨自跪坐在大殿,默默念誦金剛經。
他原本是想借念經來肅正心神、摒除雜念,卻是越念越浮躁,腦中有關她的畫麵始終揮之不去。
一卷念畢,他懊惱的歎了一口長氣。
假若念經時,心境不純、雜念橫生,是對佛祖大不敬。
他隻好將經書放下,與佛祖跪拜,心中自責:“望佛祖寬宥弟子的罪過。”
他起身離開大殿,去往靜思亭反省。
待到靜思亭,他坐在石凳上,默然沉思許久。心中的雜念就像洶湧的潮水,隻會一道趕著一道將他思緒淹沒,談何靜思。
浮生又是一歎,伸手從石桌上的蓄水盆中蘸水於指尖,在石桌上寫下:‘她果真是土匪頭子嗎?’
“你問我嗎?”一道聲音猝然在他上方響起。
浮生猛抬頭,就見姽寧從亭子的頂柱上縱身一跳,落在地上。
她走上前,毫不見外的坐在他對麵,指著自己的臉,問道:“我看起來不像土匪嗎?”
他著實受驚,這人一會兒出現在後山,一會兒出現在屋頂,真像隻夜行的貓,行蹤詭秘。
他暗暗鎮定下來,指了指她身後,問她傷勢。
姽寧扭了扭後背,道:“差不多結痂,也不怎麼痛了。”其實已經愈合,她可不能說實話。#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浮生聽言,終於放心。
他默然坐著,她將他望著。她眸光似月色般輕柔,他不禁疑惑,如此溫柔的神色,不該是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嗎?
譬如,她的夫君……
浮生心中受百般疑惑困擾,終是蘸水,直截了當:‘可曾婚配?可有孩兒?’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把姽寧給問住了。
她當然有丈夫有孩子,可她接近浮生的身份是個凡人,一個尚未嫁娶的土匪頭子。
卻不想,這猶豫的片刻,浮生已在她遲疑的神情中猜出了實情。
她果然成了婚,今日所見的男子應該就是她的夫君。
浮生明知這與他毫不相乾,她對他有恩,他隻需關心她的傷勢。
可心中不受控製的生惱,甚至想要質問,既然已有家室,為何那日還要將他抓去洞裡,說那些要與他快活的話,甚至對他動手動腳。
而那晚受傷後,她甚至捉弄的問他能不能娶她。從一個有丈夫和孩兒的女子口中道出,實在不妥。
實在是不知.....
‘不知羞。’
姽寧看著他在石桌一筆一畫寫下的三個字,愣了半晌。
她以為浮生不過是懷蒼的曆劫之身,就算他不喜歡她,那也不過是另一個人,沒什麼好在意的,隻需幫他順利曆劫就好。
可她委實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這三個字,猶如三把尖刀,猝不及防劃過心口。就算被豹子精抓破後背,都沒這般疼。
第68章 和尚不能做的事,我偏要你……
姽寧將他看著, 想從他眼中找出一些情緒,可以說服自己:他隻是寫錯了,用錯了詞。
可他投來的神色格外嚴肅, 猶如臘月的池水照她頭頂澆下,涼透她的心。
為何認為她不知羞?是因初次見麵時, 她在山洞調?戲他?
可他們第二次在後山遇見,他瞧著也未因山洞的事而生惱,反倒挺身將她護在身下。
不過幾日沒見,怎麼突然冷臉?
但她聯想到的, 也隻有這個原因。畢竟山洞那晚, 他的確被她惹怒。
姽寧微垂眼,沉默下來。
而坐在一旁的浮生, 早在寫出這三個字,就後悔了……
尤其見她原本清亮的眸子倏然黯淡下來, 那隱隱閃現的水光,似乎是強忍的淚。
他恍然意識到, 自己受到情緒驅使, 將話說得太重。至少他該先衡量一番,畢竟她豁出性命救了他, 他怎能如此計較!
浮生皺著眉, 囁嚅欲言。話語滾過喉嚨, 卻發不出聲, 因為他是啞巴。
他伸手蘸水, 必須寫些什麼,真心實意的道歉。
手指點在桌上,暈開一團水漬,卻沒想清楚該如何下筆....
他遲疑的片刻, 姽寧驀地抬頭,眼中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