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1 / 1)

說膝下無子就一個也沒有,說該生孩子的時候……黛玉看著她們,又看了看於氏,唯有暗中歎氣而已。於氏神色中倒並不見驚慌,就算妾侍的孩子生下來,同為皇孫,也比她的兒子小了一歲,名份上更是天差地彆。

皇帝也隻是擔憂兒子子嗣過少,所以隻是賜下妾侍,卻沒有給她們賜封。黛玉想起了賈琰的話,皇帝在他與原配先後的婚姻生活中,到底總結出了什麼經驗,會讓他如此擔心楚王後宅。用這種手段製衡正經兒媳可能具有的權力和威望,這煞費苦心讓人無言以對,簡直啼笑皆非。

“咱們要回城?”黛玉回到自家莊子上,就見賈琰裡外指使著下人收拾東西。賈琰麵色不虞,回答她道:“給,看看邸報吧。”

黛玉接過來掃了一眼,幾乎是眼前一黑,邸報上寫著,戶部尚書林海遭人彈劾,正停職待勘。

“嶽父昨日被人彈劾,彈劾他的不是彆人,正是那個康廷美。”賈琰平靜的表麵之下暗藏怒火:“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因為彈劾嘗到了甜頭,如今像瘋狗似的滿朝咬人!他說嶽父當日在巡鹽禦史任上瀆職貪墨,最可恨的是,他將東海侯扯了進來。”

黛玉倒吸一口涼氣,將東海侯扯進來,不管說了什麼的,都會讓皇帝猶疑不決。若是說她父親同東海侯勾結,那麼皇帝會擔心東海侯的勢力究竟如何,在緊迫之下,很難保證皇帝不會丟卒保車;若是說父親在任上同東海侯發生衝突而影響了鹽務,難說皇帝不會殺雞儆猴。

其實不止賈琰,就連梁家、孫家昨日也動了起來,暗中布置,以防事情擴大,林海真的折進去。而賈琰回來收拾東西,告訴黛玉出事了,並且帶著她回城,這是司徒闊的意思:他們夫妻回去在林尚書膝下,也算是楚王表明一下態度,必要時候他會出麵作保。

起碼能讓一些宵小之輩在落井下石的時候有所顧忌。

鹽鐵是國家的基礎,千年前的《鹽鐵論》中,桑弘羊已經將鹽鐵官營的必要性闡述的非常清楚。而且國家對私販鹽鐵的人,處罰的極其嚴厲,但這依舊無法製止私鹽販子。因為這其中的暴利太客觀了,甚至能說可怕,賈琰對黛玉道。

林黛玉懂得朝廷運轉的方式,也親自處置家務,她也了解官鹽、私鹽有價差。但是作為一個出身名門,生活水平從未下降過的千金小姐,“知道有價差”和“懂得差價究竟多懸殊”還是不同的。畢竟林海再疼她,在女兒不能跟著自己到處跑的情況下,有些細節問題,黛玉不可能直觀的看的那麼清楚。

“一斤鹽,如果在海邊灘塗產鹽的地方,朝廷從鹽戶手中收購隻給十文錢。”賈琰給媳婦細細說道:“而朝廷官營出賣的時候,一斤鹽最低一百文,最高有五百文,如現在的價格,一斤鹽在四百五十文上下浮動。”

黛玉明白了:“買個粗使丫頭、或是粗粗笨笨的小廝,不過七八百文錢。自古財帛動人心,隻要稍稍留下一些鹽私賣,就是幾十倍的暴利買賣,儘管朝廷鍘刀就在眼前,也顧不上許多了。”

“是啊,從前朝開始,鹽課之事,都是朝廷下發鹽引給鹽商,鹽商負責收購經營,朝廷隻管收稅。”賈琰冷笑:“可鹽商隻管賺錢,他們可不會管老百姓能不能吃上鹽,原本官價三百文左右也夠了,可是他們還得上下打點,這些成本也都加進了價格裡,這也是私鹽屢禁不止的因由之一。而康廷美彈劾嶽父,說他在巡鹽禦史任上,有意放縱私鹽,中飽私囊。”

黛玉奇道:“既然如此,怎麼扯上的東海侯?為和又說東海侯與父親之事有關。”

“哈哈,莫須有嘛。”賈琰笑笑:“金陵雖然有賈史王薛四大家,可是隻有四家鼎盛的時候綁在一起能和東海侯黃家一鬥,如今四家已有敗落之象,康廷美能一石二鳥,又何必另外費事呢。這些禦史,之前我隨七爺觀風江南,我就不信他們不知道東海侯家的情況,可是沒一個人寫過奏折稟告陛下!”

這麼說的話,黛玉沉%e5%90%9f道:豈不是這些年來,朝廷在鹽稅上也吃了不少虧,大吳立朝不過三代,像鹽政這樣的大事,也不好輕改。父親會不會被人拿來作筏子了?

賈琰一愣,這話怎麼說的?拿此事做文章的,難道皇帝想要改革鹽政?

“也不是不可能啊,”黛玉看著他的灼灼目光有些回避:“黃巢、王仙芝,不都是私鹽販子。何況鹽商上下打點我倒是知道些,那幫人一出手幾萬兩銀子不眨眼。錢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最後還是落在吃鹽的人身上,人不食鹽無氣力,涉及國計民生,總是這樣,早晚會出事。”

賈琰靠在車廂裡,那麼皇帝在事發之後沒有命人調查,而是讓嶽父帶著戶部的人整理數十年來的鹽務資料,此舉就很有深意了。可是更改這種從前朝延續至今的“祖宗之法”,不好辦啊。

第66章

縱觀曆朝曆代, 直到大吳,搞改革的皇帝還好,搞改革的臣子基本死於非命。哪怕如商鞅這種得到極大的信任與支持,打掉舊貴族, 成為新貴的人,在新王繼位之後, 還是難逃車裂。

賈琰賈伯衡, 上有老、旁有妻、膝下無兒,目前並沒有以身殉國的打算。而以他親愛的舅父兼嶽父林海大人的本事,就算皇帝動心想要改革,林海就算無法打消皇帝的念頭, 也會果斷的閃開這種要命的差事。

林尚書的確是這麼想的,他還沒見著自己的孫輩呢,對於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給皇帝開疆拓土, 他興致不大。不過,從被彈劾到今日,兩天之間他帶領戶部上下查閱自前朝末尾到如今的鹽課稅收, 形勢也不妙就對了。

大吳朝已曆三代,看上去在前朝戰亂之後,經過數十年的恢複,如今已經要步入盛世。可林海以一個老鹽政的眼光, 敏銳發覺了其中的隱憂:江南鹽稅近幾年逐年下降。或許這種情況不是從前些年開始的, 但是最近七、八年, 已經非常明顯了。

不管是鹽商想做什麼也好, 盤踞江南多年的東海侯黃家也罷,對朝廷顯然不是好消息。而前朝的直接滅亡原因就是鹽商不想交稅,他們寧可掏錢去喂飽朝上諸公,也不願意正經交稅。商人們隻想醉生夢死,看著自己的錢滾錢,無人約束。

這樣發展下去,就是官商勾結在鹽場裡開出一朵黑色的金錢之花,而最後結果很清晰:前朝覆滅,大吳建國,鹽商被□□皇帝殺了一批。但在流了那麼多血之後,金錢的力量依舊讓前朝留下的鹽引製度存在,到如今,顯然又一批有想法、有圖謀的人盯上了鹽稅。

真正做過鹽政的人才知道這裡麵有多少不能告人的內幕,比如京中那麼多豪門顯貴,他們在鹽課上究竟抓了多少?比如,販私鹽究竟要往死裡查,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如何敷衍朝廷每年派到江南的禦史……

楚王司徒闊在賈琰回京的第二日也入宮麵見端平皇帝,父子屏退眾人在紫宸殿密談,司徒闊就道:“難道以林尚書輔佐父皇多年,也會隱瞞嗎?”

司徒韶笑道:“癡兒,若是他說了,我無能為力,他要怎麼辦?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做老了官的,都明白這個道理。既然如此不如不提,林海在江南見到的是京中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清流大臣,和勳貴家的漂亮公子哥兒永遠見不到的。或者他們也知道,卻習以為常,嗬嗬,又或者被錢堵住了嘴。”

“父皇說的是,朝廷派往江南的禦史?”`思`兔`在`線`閱`讀`

司徒闊也兩次出門觀風,底下官吏究竟是個什麼形狀他也略有耳聞。可是對於皇帝來說,司徒闊耳聞是不夠的,他需要這個兒子知道的更多、更明白。皇帝將他叫來,就是讓他去林府,要謙恭有禮的拜會林尚書,至於能從林海嘴裡掏出多少東西,就看他的本事了。

這是個有難度的任務,司徒闊卻明白,隻是皇帝對他的期待和厚望。楚王入宮的消息是瞞不了人的,可是眾人都以為皇帝想讓楚王處置朝臣的時候,楚王居然回府了……這一下不知跌碎了多少人的眼鏡。比如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

賈恩侯將軍在聽說之前狙掉賈雨村的禦史,開始彈劾林海,他恨得在家拍大腿,怎麼就將女兒的婚事交給妹妹了呢?萬一妹夫林海有個好歹,他原本可以賣個,不是,可以聯姻個好人家的女兒不是要砸在家裡了?

腸子都悔青了,賈將軍恨得不行,氣不順就要找麻煩。如今家中上下都躲著他,前幾日因著他瞧上了一個人收藏的扇子,讓賈璉無論如何給他弄來。賈璉倒是很有記性,他直截了當的,用詞委婉的告訴父親:不行。

賈赦怨他不會辦事,賈璉又道,若是因為幾把扇子就弄出人命,這樣的本事,也不是什麼光彩。賈赦惱羞成怒,直接叫人將賈璉拉倒,就地打了一頓。這下賈寶玉和賈璉真成了難兄難弟,老太太聽說也是連連歎氣,不過她早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什麼德性,連罵都懶得罵,隻在晚間多上一炷香,盼著林家平安無事。

賈琰與黛玉回家的時候,賈敏嚇了一跳,連聲埋怨他們怎麼就回來了!越是這個時候,越該穩坐釣魚台,一切如從前一般。

作為女婿的賈琰不好說話,黛玉上前挽住母親笑道:“娘,我們常回家,這也不是像從前似的?”她眨眨眼睛,賈敏拿她沒辦法。賈琰也跟著道:嶽母,我與佑年是自家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怎麼可以躲在莊子上享清閒呢。

父母就是這樣了,雖然嘴上斥責,心裡還是高興的。賈敏還是歡歡喜喜的看著小夫妻隨她進門,讓孩子們坐下,還問他們在莊子上怎麼樣。

賈琰裝作“那裡真是一點也不好玩”的樣子,賈敏許久沒笑的那麼開心了,她道:“就你們弄鬼,若是老爺哪一日清閒了,也去莊子上修養一陣,也不失為樂事。”

“娘,怎麼爹爹身子不適?”黛玉趕緊問道,賈琰也坐直身體,一臉擔心。賈敏卻笑道:“沒有,他好著呢。我是說為官做宰又如何,你父親忙的時日也長了,難免有些絮煩,想要歇一歇。”

嶽父如今也是站五望六的人,賈伯衡歎道:“若不是為了小輩,嶽父若想歸隱田園,也是能夠遂心願的。”黛玉看了他一眼,明白伯衡這樣感慨其實並非說他自己,梁林孫三家都是梁老大人旗下。其實看到現在都難免言必談梁鴻廣老大人就該知道,當年這位帝師是何等煊赫,說一不二。

那麼更該明白,老大人為何臨終前不許三代之內出仕,實在是為了保全兒孫。君臣相處之道,需要各退一步,人臣煊赫太過非好事。他明白,皇帝也明白,林、孫二弟子和梁家兩兄弟全明白。所以在賈琰,許正行、孫家兄弟—現在主要是孫釗,這些年輕人還立不起來的時候,林海同孫高兩個人誰也不能退。

否則聯係的如此緊密的三家,就要麵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