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公子的信。”
阿寧猛地坐起,一頭烏發?有些?亂的垂落在腦後,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信,雙手?都?在抖。
信上說晉縣與藺榮都?極為蹊蹺,未免打草驚蛇,他如今佯裝落水失蹤,好讓人暗中查探,並已寫?信上書景帝,叫她不必擔憂。
又說她關倉不放糧一事自行決定便好,隨心而動?,不必糾結,阿寧這?才知道作夜薛敖見她哭鬨,寫?了書信命吉祥連夜送往澤州,這?才能在眼下收到回?信。
最後陸霽雲說他墮水那日?傷了手?,寫?字有些?費力?,叫她多擔待。阿寧早就注意到這?封信的字跡雖然是兄長那舉世無?雙的行書,但筆觸晦澀,轉停無?力?,見他這?般解釋才放下心來。
叫橘意把信收好後,阿寧隻覺身心輕鬆,連日?來的苦惱都?煙消雲散。撥開雲霧,天光乍現。
早膳過後阿寧叫住薛敖與沈要?歧,她說了自己的打算後,兩人齊齊拍案大笑,連聲應和。
渝州路上,被水淹過的建築數不勝數,斷壁殘垣,慘不忍睹。
路上都?是討要?吃食的百姓,麵黃肌瘦,又深受霍亂之困擾。阿寧掃過一眼,覺得這?般下去非要?到易子而食那般境地。
“聽聞如今隻有陸家有糧食,昨日?知府大人叫人去借糧,被攆出?來了。”
“唉”,有人隨之歎道:“人家哥哥來治水,被丟在了水下,現在還找不到,自己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扔進了大爐子,險些?丟了性命,這?誰能心無?芥蒂地開倉放糧啊?”
“可又不是我丟的她哥哥,關她進的爐子,我餓死了,隻想吃點能吃的玩意,這?麼多人可怎麼辦啊!”
阿寧聽著街上百姓的紛紛擾擾,麵色不變,直到薛敖敲了敲窗戶,喊她下來。
這?是阿寧第二次見到金丹台,揮之不去的噩夢與窒息卷土重?來,她嘴唇發?白,卻在薛敖握住她時重?振旗鼓。
阿寧走上去,渝州百姓認出?她,紛紛圍了上來。薛敖與沈要?歧就站在台側,如同門神般分立左右。
遠方?迎來一隊車駕,阿寧看向台側,見薛敖努嘴示意。
是藺榮收到消息趕了過來。
“竟是陸姑娘”,藺榮笑道:“陛下已經下旨,驅逐各地的大涼丹師,這?些?邪門歪道竟叫本侯險些?誤傷了陸姑娘,還請見諒。”
阿寧冷笑,心道這?人生著陰陽麵,沒想到唱戲也是一絕。
“不知陸姑娘身子可好,現下能...”
“我有糧。”
阿寧打斷他,冷著臉不願與他虛與委蛇,揚聲道:“陸家的糧夠渝州撐過一段時日?。隻是小女子身為商人,總不能在這?渝州賠了夫人又折兵,侯爺說對吧?”
阿寧居高臨下,話?語中的刀劍刺的他眉宇緊鎖。
藺榮問?她:“陸姑娘要?怎樣做?”
“很簡單,用你的藥材換我的糧。”
渝州地勢奇特,雖是不大但得天獨厚,藥材山珍數不勝數,若說渝州是靠藥材養活的,倒也不算妄談。幾十年前這?裡的藥材銷賣線便被藺榮一家獨大,說他盆滿缽滿也不為過。
不等藺榮開口,阿寧接著道:“民女指的是此後渝州藥材的全?部銷賣權。想來侯爺家大業大,作為這?渝州城的命官,也不會在乎這?區區一個銷賣吧。”
“陸姑娘何不由本侯白紙黑字寫?下欠條,日?後三倍奉還姑娘如何?”
阿寧為難地咬了咬嘴角,幾息間淚盈於睫,看的沈要?歧驚呼神奇。
她語帶哽咽,“若是以往便也罷了,可我陸家收到的欠條太多,如今沒有錢銀扶持,竟是大廈將傾了。”
“不信,你們問?問?那位遼東王世子,我所言可屬實?”
薛敖見阿寧看過來,語塞了一下,喊道:“我爹給陸老爺寫?了二十多張欠條,一張都?沒還。”
他生的俊美澄澈,又語氣真誠,圍觀百姓見狀連忙罵那欠債不還的王爺臭不要?臉。
藺榮沒料到薛敖是個混不吝兒?的,見周圍百姓竊竊私語,正要?開口時,卻聽阿寧搶白道:“想來侯爺也是會同意的,畢竟我哥哥都?能被侯爺舍在水下,至今不見蹤影。為了渝州百姓,這?區區銷賣權怎麼會不舍得呢?”
她眨了眨眼,在日?光下明%e5%aa%9a的驚人,“民女唯利是圖,可侯爺卻常年享著俸祿與百姓的愛戴,當然是要?同意的。”
藺榮咬牙,青麵上布滿惡意與猙獰。
幾句話?將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如今權宜之計隻能應下。
藺榮神色陰冷地俯首應允,百姓正歡呼之時,一道暗箭直直射向台上的阿寧。
沈要?歧抽身上前,純鈞劍風掃過,暗箭落於地麵。
薛敖目光如隼,十三的雪光乍現,將隱在暗處的刺客卷到腳下。
周遭百姓一哄而散,四處躲避。
他怒火中燒,踩著刺客的脖頸看向藺榮,惡狠狠問?道:“誰派你來的?”
刺客正欲說些?什麼誓言聊表忠義,薛敖卻煩了,右手?成拳狠狠砸向他的%e8%83%b8口。
一聲悶響過後,那人像隻乾涸的沙坑一般萎萎而死,極為慘烈。
台下的趙沅啞口無?言,心道這?就是阿寧鐘意的男子。
天生神力?,張狂肆意。
而後的幾日?,薛敖順著這?個刺客往下查,瘋了般的咬住人就不放。渝州大牢內都?是藺榮親信的鮮血,便連這?位橫亙渝州幾十年的侯爺都?覺得棘手?的很。
阿寧近來忙著整頓陸家商線,以收接藺榮的藥材銷賣一帶。
幾人各忙各的,倒是好久沒有好好坐在一起過。
是日?通判府卻迎來一位許久不見的客人,是清瘦許多的趙沅。
阿寧知道自己被幽禁後趙沅尋儘各種辦法?與藺府周旋,可都?無?果,最後還將自己送進了大牢。這?人羞愧於自己沒護住阿寧,一連數日?都?不登門,此番一見也覺得驚喜。
趙沅與她說了幾句話?後,開始猶豫不決了起來。
阿寧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故而主動?開口問?他,卻沒想這?人一張口就叫她忍不住皺眉。
趙沅遲疑道:“陸姑娘這?幾日?未外出?,可知道薛世子抓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
見阿寧不語,他開始急聲怒斥:“暴戾恣睢,橫行渝州,他這?般行事與藺侯有何區彆?!如此殺人如麻,暴躁如雷,怎能...”
“夠了!”
阿寧聽不下去,高聲打斷,她站起來看著趙沅,臉上神色冷漠淡然,看起來竟有些?陌生。
“他殺人如麻,死在他鞭下的北蠻騎兵不儘其數;他脾氣暴躁,可北境風雪中他救助的百姓並不比我少”,阿寧說的有些?急,頓了頓,又道:“薛子易沒那麼好,但他乖張恣意是因為他無?愧於天地君民。”
薛敖提著盒糯米糕站在窗外,手?心被係繩勒出?紅痕。
“他十歲時就被遼東王帶生了戰場,每次從北蠻人的屍體中鑽出?來時都?是傷痕累累,可他不能喊疼喊累,因為他姓薛。遼東薛氏,生於風雪,死於風雪,他們生來便是要?守著那片茫茫雪野,在血肉流儘中為大燕護得國泰民安。”
薛敖直直地透過窗紙看阿寧挺直纖弱的身影,他知道阿寧是什麼樣的人。
看起來嬌弱的姑娘家,骨子裡卻比他還偏執霸道。喜歡什麼便要?將其寵進心裡,義無?反顧,不留餘地。
“我曾問?過父親,為何遼東王要?如此嚴苛於幼子。父親說,薛氏上一代滿門十幾子,枝繁葉茂,巍巍凶名,北蠻懼之骨深,可到如今這?輩隻剩下薛子易一個,趙大人應當知道因著什麼。”
“遼東不夜天,薛門血浸原。他生來便是薛氏唯一的希望,可卻從未有人知道薛子易究竟想要?些?什麼。說句矯情的話?,我為他抱不平,心疼他肩上荊棘滾紮,難道生來王莽便就是鐵人身骨,鋼石之心嗎?”
趙沅動?了動?嘴,無?言以對。
他忽然知道為什麼陸霽雲與他提起遼東那位世子時會滿臉苦惱。
這?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更可怕的是,他們又最為了解彼此,傾身相護。+思+兔+在+線+閱+讀+
趙沅啞著嗓子問?道:“那陸姑娘可是因著與他年少情分,才信他如今並未濫殺無?辜?”
阿寧不躲不避的迎向他眼睛,篤定搖頭。
“我想有朝一日?渝州往事真相大白,你才會信我說的話?。但眼下我可與你保證,薛敖絕不會做出?你口中濫殺的惡事。”
她知道趙沅的心思,也不吝於將自己的心思給他看,好叫這?孤注一擲的人徹底死心。
“明明霜寒料峭,我見到的卻是燦陽燒銀袍,錚錚儘棱角。”
“他是刀膛,是劍鞘,是劈風雪的誌滿氣驕。”
薛敖不知為何捂著心口,不想它跳的那般劇烈,耳邊卻盈滿洋洋金玉。他聽見阿寧一字一句揚聲說:“他是雪山上靡堅不摧的獒。”
%e8%83%b8`前怦怦如鐘鼓不絕。
彆再跳了——
不知為何,薛敖心口上原本平靜幽深的大窟窿忽然開始暴動?。他試圖安撫,卻無?可奈何,最後隻好破罐子破摔,聽之任之,一起沉淪。
後來他才知道,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他在心動?。
遐邇難逃。
薛敖將糕點放在阿寧的門口,輕輕退了出?去。
趙沅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走不得了。
那個小姑娘,從他心裡開出?來的小姑娘,栩栩如生,生機盎然。
薛敖舍不得這?鮮活,亦離不開那勃勃。
正如阿寧所說,晉縣一事過於蹊蹺,他與沈要?歧順著查下去竟然查到前些?時日?轟動?一時的略賣案。而那些?趙沅口中被殘忍殺死的人,也隻是被他圈禁在一處,以待來日?帶去上京。
他枯坐在阿寧窗下,等下月上枝頭才苦笑著起身,卻發?現腳在發?麻。
忽然,微風拂過,他聽到屋內微不可聞的啜泣聲。
薛敖眼色一緊,翻窗跳了進去。他幾步行至阿寧床前,卻見人滿頭虛汗,渾身掙紮。
分明是魘到了。
阿寧夢到大水那日?,陸霽雲消失在水中,雙手?軟軟的拍在水麵上,不消一會便被水浪吞沒。她要?往下跳,又被一群人抓住扔進了火炬裡,裡麵又腥又黑,她卻隻能不斷拍打求救,困獸猶鬥。
“阿寧...阿寧!”
阿寧睜開眼,見是滿臉焦急的薛敖,撲在他懷中大聲喘氣。少年輕聲安哄,大手?順著脊脈慢慢梳下。
少頃,她平緩下來,卻見薛敖單膝跪在身前,捧著她淚痕未乾的臉頰。
彆怕。
少年仰望著,拇指摩挲她湮紅的眼角,黑亮瞳孔中映出?了一個姑娘的十六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