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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像拚圖一樣有跡可循,因為拚湊的過程中無法看到整幅畫麵,就理所當然地忽略了細節。

許知行那時正孤立無援地站在他母親心臟搭橋的手術室前,這件事申桐光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

校考聯考,他們分開了幾個月,各自有生活軌道,最多的交流是問題解題,許知行給他發學校裡的資料,還有一些加油的話。

回到學校衝刺複習時,申桐光非常開心。

倒計時一百天,八十天,五十天……那段時間忙碌而充實,他偶爾注意到許知行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在看他,說不清楚,是屬於成年人的落寞,可申桐光立刻就跟著難過起來。

他沒什麼能為許知行做的,隻好更努力地投入到學習和畫畫裡。

六月初,高三舉行畢業典禮,申桐光的父母來不了,許知行為他挑了捧花,向日葵,金光菊,千日紅,炫目燦爛的一把。

畢業典禮相當躁動,走廊有人撕了書往下扔,無數紙片紛紛揚揚。申桐光穿過拍照歡慶的家庭,茫然四顧,忽然看到他在教學樓牆角衝他招手,頓時眼睛一亮,撒腿奔過去。

鬱綠的爬山虎攀了滿牆,幾百片葉子在風裡輕擺,申桐光從他手裡接過花,開心地說謝謝,然後踮起腳,緊抱住了西裝筆挺的許知行。

“老師,”少年心滿意足地挨在他肩頭,好像一切都圓滿了,語調輕快,“我喜歡你。”

他喜歡許知行,甚至先於知道‘同性戀’這個詞。

怎麼可能不心動,許知行這三個字,是他仰慕的老師、兄長、神明。

“謝謝。”許知行淡笑著捏捏他清瘦的肩膀,說,“壓軸題請不要空著。”

很快,高考結束,他不再是他的學生。

申桐光毫無辜負地考入C大,數學拿到一百三十分,至於壓軸題到底做沒做出來,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暑假申桐沒有回家,在縣城一個包吃住的旅館打工賺學費,周末固定和許知行一起泡圖書館,大學開學的時候,他們在一起了。

中間的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許知行辭掉縣城的工作,順利在A市一中就職。

他們一起在新的城市開始了新生活。周末的時候,申桐光偶爾留宿在許知行家,那時候他才發現許知行會用電腦到很晚,似乎是在玩某種紙牌,甚至有時候工作日都會通宵,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那時候申桐光的世界小而透明,日常就是背著畫板去上課,周五晚上出校門和許知行待在一起,雖然網絡經濟發展日新月異,但股市跳水,散戶抄底,炒期貨,P2P……這些詞離申桐光很遠很遠。

許知行對他很好,有段時間給他買很多的禮物,昂貴的球鞋,手表,畫筆顏料,申桐光惶恐又不知所措,一些名牌他根本聽都沒聽過,也就無從去懷疑許知行的工資可能根本支付不起那些東西。

大一暑假他在外麵代課教素描賺到一萬塊,一分不少全給了許知行,可許知行根本沒當回事。

申桐光的本子上有筆很清楚的記賬,他藝考前前後後花了許知行三萬多塊,總要全還清了才能放心。

生活的軌道平展向前,可是突然有一天,列車毫無預兆地脫軌了。

申桐光在上課時接到警察的電話,對方問他是否認識許知行,他說是,後麵對方就沒有細說,隻讓他快點到金玉大廈。

他掛斷電話就開始發抖,不顧教授和同學一片嘩然,大腦空白地衝出教室。

他見到的是血泊裡被白布蓋著,不成人形的許知行。

許知行自殺了。

許知行……死了?

早上還給他熱包子和豆漿的許知行,開車送他上學的許知行,八點鐘要準時到達A市一中給高三上數學課的許知行,跳樓了?

為什麼?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

發黑的血漫延流過他的鞋底,有人在他周圍拉禁行的黃條,有人舉起相機對他拍照,有人在大聲議論,申桐光通通不知道。

痛苦讓感官都退化,盛夏悶熱的空氣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密不透風地包裹住他,他已經忘記要怎麼說話,撲通跪下來抱著四肢冰冷的許知行,嗓子裡爆發出毛骨悚然的叫喊,一聲一聲,淒切如瀕死之獸。

次日A市報紙的頭版就是這一張照片,大字標題是“一中31歲男教師自殺身亡,或因無力償還巨額債款,昔日學生慟哭不止”。

那時母親的手術費和申桐光藝考的繳費讓許知行資金周轉不開,他沒有親人,縣城的朋友也沒人能動輒掏出幾十萬,無奈之下第一次碰了高利貸,又因還款的壓力去接觸網賭。

黃賭毒,掉進這種無底洞裡的,運氣好點兒,有人兜底,及時收手,傷筋動骨掉點皮;沒人幫還上癮的,萬丈深淵,越滾越大,被債務寸寸碾碎,骨肉成泥才算完。

許知行就是後麵這種,贏的時候報複性花錢,輸的時候又不計後果想要贏回來,數字與運氣的遊戲讓他上癮,那些沒有觸?感的錢變成了單純的電子符號,不需要承擔任何後果。

沒有再借,再去賭,總覺得自己可以逆風翻盤,結果是以貸養貸,雪球越滾越大,等回過神來,整個人生已經搭進去了。

彼時許知行的母親連夜坐車趕到A市,在見到申桐光的第一秒,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一耳光狠狠將申桐光的臉抽偏過去。

“喪儘天良!”她嘶吼著罵,“你讓他給你花錢念書,你哪來的臉!你把我兒子害死了!”

幾個警察上去攔她,申桐光耳朵裡嗡嗡作響,鼻血滾熱洶湧地漫過嘴唇,他渾身痙攣,顫唞著跪下來說:“阿姨,對不起,對不起。”

許母到最後也隻剩癱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力氣,申桐光就一直跪著,誰拉他都不起來,那麼細瘦的肩背,好像下一刻就要完全被壓斷。

不知道過去多久,周圍看熱鬨的人都散開了,申桐光的腿麻到沒有任何知覺,他開口,很輕卻很堅定地說:“阿姨,我會還老師的債,我會全部還清的。”

他很清楚那些債會把他壓垮。可是,他的人生,是在老師的人生之上建立的啊。

第32章 我也是第一次!

申桐光說話說得很費力,頭暈耳鳴地躺在床上半天沒緩過來,聽到章宇航問:“那個房間是他用過的?”

“……是我過去住的,”申桐光垂下頭,像個電量逐漸放光的玩偶,“現在裡麵放的都是老師送我的禮物。”

那些東西,說實話根本沒有辦法處理,這麼多年他仍然不知道怎麼麵對。

無數昂貴的畫筆畫紙,付出高昂運費的畫集,還有再無複刻的限量手表鞋子,光鮮亮麗的一切就好像老師殘留的血肉,骨頭,生命,沉重到他無力觸碰。

章宇航看不出什麼表情地點點頭:“全說完了?”

申桐光茫然地看他。章宇航忽然傾身把他摳指甲的手拉開,指腹似有若無在他手腕處摩挲了一下。

那一秒像觸電一樣,申桐光像刺蝟猛地團起來,兩隻手都塞進被子下麵。

事情過去很久了,連疤痕都淡成了細細的紋路,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阿姨她……賣掉了當時的房子,但隻是杯水車薪,我打很多工,賺得不多,連每個月的利息都不夠,每天家門上都被紅色的油漆寫滿惡毒的話,但我不想搬走,老師好像還停留在那個房子裡。

“有天我太累了,淩晨下KTV的晚班,在街上我就一步都走不動了,乾脆坐在十字路口中間看著信號燈輪流亮,很開心地想,如果下一秒有輛車軋過我就好了,可惜沒有,一輛車都沒有。後來那段時間我總想死掉就好了,一直想,一直想。如果死掉,就可以去那邊見老師……”

哧——

椅子被章宇航猛地往後推,申桐光抬頭看到他的眼神,驚慌地連忙止住話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申桐光,不怪你,你太可憐了,彆自責,”章宇航看著他,下頷繃得緊緊地,“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完蛋了。

申桐光絕望地想,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蠢話,死不死活不活的,聽著就感覺敗興又晦氣。章宇航感興趣的是那個輕鬆又快樂的申桐光,真實的他沒人會喜歡,永遠永遠。

章宇航忍了又忍,咬牙切齒,終於爆發:“你挑男人的眼光太他媽差了!”

申桐光:“……咦?”

章宇航氣得青筋亂迸。

什麼走投無路,要真是隻為解燃眉之急,怎麼可能後來捅那麼大的簍子?許知行這個人根本毫無底線,連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都做不到,如果實現不了,還不如從開始就彆說。最後兜不住了乾脆一死了之,讓五十多歲的母親和申桐光來麵對那些債務,懦弱又貪婪,人渣!

他根本沒有得知秘密的豁然,隻是憤怒嫉妒又心疼,他想憑什麼這種人把申桐光的初戀變成這樣,讓他這麼多年連善待自己都做不到?

“那個,章宇航?”申桐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不會……在吃醋?”

“我吃醋?我吃什麼醋?我是未來的棟梁,八點鐘的太陽,你的現在將來時,”章宇航無頭蒼蠅一樣邁著長腿滿屋亂轉,“就那種人的臭老陳醋,我還怕吃壞了!”

說完他又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申桐光:“幾萬塊就買了你這麼些年,還有你的未來,把你的魂兒都勾走了,你就這麼不值錢?”

“也不能這麼說啊……”申桐光心裡難過,訥訥地掰著手指。

“他都把你害成什麼樣了,你還護著他。”章宇航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算了,我和你一樣的,都是上趕著。”

申桐光努力去夠他的手:“那這次我上趕著追你!”

章宇航退開,冷淡道:“你先把他忘了再說吧。”

申桐光眼睛紅了一圈,不放棄地又去抓他,咬著牙發狠說:“你幫我忘掉他。”

章宇航怒極反笑:“我為什麼要……”

“我一個人真的沒辦法。”申桐光幾乎在哀求,“無論是和老師做過的還是沒做過的事,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把那些回憶全都覆蓋掉?”

這一次章宇航沒有扯開他,很久很久,直到申桐光的胳膊都酸了他才終於歎口氣,轉身把人摟住:“最後一次。”

“唔唔唔!”申桐光的臉埋在他很結實的腹部,“無法呼吸了,頭好暈……!”

雖然這種感覺很幸福,但他剛追回小男友,還不想死啊!

章宇航恨不得悶死他算了,捂了會還是不舍得,鬆開他坐在床邊,看申桐光雙臉通紅,感覺又愛又恨的,情緒很複雜。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理智的人,但是也沒法說這件事孰對孰錯,或者誰都沒有錯,隻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大家都受傷了。

畢竟感情世界裡沒那麼多公平,不能像化學式那樣左邊加一點右邊減一點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