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諒我?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章宇航皺了皺眉:“現在是文明社會,我更沒有欺負病人的癖好,靠嘴巴解決就行。”

“哎?”申桐光眨了眨眼,“可以嗎?”

“……”章宇航音量克製不住地拔高,“用、說、的解決!”

“今天要麼把事情都說開,要麼你走了就再也不要找我。”章宇航眉眼沉沉地看著他,“我說會耐心等你是等你找出真心來,不是等著做誰的備胎。你也不要說我傷害你什麼的,先往我心口捅刀子的是你。”

申桐光臉色蒼白地抱著貓躺在那裡看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章宇航覺得自己根本在賭,而且是不知勝算的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他以為這次就是徹底結束的時候,申桐光忽然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聲音輕飄飄地開口:“我是在村裡念的小學和初中,上高中才第一次進縣城。”

美好的記憶似乎大多都存在於夏天,畢業,暑假,冰棍,輕便的短袖,冰鎮啤酒和開到半夜的燒烤攤,回憶的色調都是明亮的,渲染著金色的陽光。

對申桐光來說不是這樣的。

二零一二年的夏天,初升高,在泉頭村那個語文老師兼教英語、下午放學回家就要幫家裡喂雞磨麵的小地方,申桐光是唯一一個夠到縣城一中錄取分數線的學生。

他家掏不起大幾千的學費和住宿費,年級主任惜才,操著口方言一級級地給他把情況報告上去,暑假過半的時候才終於傳到縣城的初中校長耳朵裡。

這名五十多歲的教育工作者掛斷電話後坐在老板椅裡喝著茶琢磨了五分鐘,決心親自下鄉考察考察,如果孩子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好,乾脆學雜全免。

時代變了,現在寒門貴子打著燈籠都難找,哪所學校出一個就能吹好幾年,局裡還給發錦旗,去年一中得了一麵,到現在還掛在校門口耀武揚威,也不看看都爛成什麼樣了,遠看像肥豬穿破的紅褲衩似的……

得知縣城校長要來考察,申桐光父母是最緊張的。校長是誰,是大領導,領導來了,煙酒得備上,好菜好飯得弄桌,手裡攥得冒汗的錢也得往外花,畢竟他們家就這一個孩子。

八月裡火辣辣的天,大領導戴著副墨鏡,在教導主任的陪同下走進了申桐光家的院子。

申桐光正站在那裡喂雞,四肢屬於少年抽條的那種纖細,脖頸曬得發紅。他聽到腳步聲,一抬頭,看到兩個大大的自己映在鏡片上,頓時有點發暈。

校長問他:“喜歡讀書不?”

申桐光毫不猶豫地說:“不喜歡。”

要是能行的話,他希望能躺在床上看一輩子小人書。小人書他也買不起,但是把作業做完了借東頭二狗一抄就能換兩本。

教導主任頓時急了,在後麵一個勁朝他使眼色。

校長推了推墨鏡:“那你還考高中?直接去種地不就行了?”

申桐光把一隻拚命啄他腳趾的公雞推開:“我聽爸媽的。”

校長嗬嗬地笑了:“那你爸媽讓你考A大B大C大,你考不考,考不考得上?”

他說的是全國最有名的三所大學,縣城裡多少年也出不了幾個,但是申桐光隻是稍微想了一想,彎彎的細眉便舒展開來:“考得上。”

十八歲之前,他一直是那種最乖的彆人家孩子,可是剛進縣城高中他就被定性成了‘另一邊’的異類:咬字濃重的方言,曬得發黑的皮膚,瘦到乾巴的豆芽菜身材,印著大花的被褥,很有年代感的鐵水壺……

渾身透出掙紮生存的窮酸感,立刻讓人產生隨隨便便就可以把他踩在腳下的輕蔑。

其實現在讓申桐光說源頭在哪裡,他也說不清楚,總之,事情就那麼發生了。

先是從課間有人拜托他幫忙打水開始,坐在最後排幾個流裡流氣的男生——他們帶著大大的笑容,說“謝謝”,他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他一直是班裡的隱形人。

後來拜托他去打水的人越來越多,一層樓隻有一個水箱,沒人想浪費時間一直排隊,尤其是冬天冷了之後。

所有的人都在對他微笑,說謝謝,申桐光不知道這樣該怎麼拒絕。

最多的時候,一個課間他要接三十多瓶水,隊伍後麵的人都在罵他。

“你不要幫他們接水了吧?”

某天下了晚自習做值日的時候,留下來的另一個女生這樣對他說。

申桐光過了一會才意識到她是跟自己說話,呆呆地抬頭“啊”了一聲。

女生有張圓臉,長得白白淨淨的,留著很長的馬尾,她說:“你這樣他們會變本加厲的。”

申桐光不敢和她對視,盯著自己廉價的運動鞋鞋麵看:“大家都是……朋友。”

“扯淡吧!”女生朝窗外猛拍板擦,“才不是朋友,他們爛透了,你不要不反抗啊。”

那之後又過了段時間,突然有一天,流裡流氣黨派們驚怒地發現,這個瘦巴巴的小子竟然敢拒絕他們了。

不僅僅是是打水,幫忙買煙,去食堂搶位置,他全都不願做了。

其實人的記憶很有限,但是“第一次XXX”這種半命題作文之所以這麼多年生生不息,就是因為那種因為超出認知而感到驚訝的情緒。

不是長輩,不是老師,甚至不是和你相熟的人,第一次把你攔在臭氣衝天的男廁所隔間裡抓著手甩耳光,摁煙頭,對申桐光來說,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記憶。

好奇怪,申桐光耳朵裡嗡嗡地想,明明對他們來說,他才是那個原始粗鄙的野人,但挨打的是他。

那時候沒有手機,放假也一個人住在宿舍,隻有暑假寒假父母才會寄來現金掛號信讓他買大巴車票,顛顛晃晃四五個小時回家。

沒有任何可以傾訴的對象,整個人像被封閉在一隻不見天日的小黑盒子裡——許知行是作為拯救他的神出現的。

許知行是少數晚自習值班不會一直待在辦公室看劇的老師,他會檢查廁所裡有沒有躲起來抽煙的男生,操場角落有沒有躲起來的小情侶,等待走廊上或許有要問題的學生。

那晚他把申桐光從男廁所裡拉出來的時候,申桐光甚至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許知行帶他穿過安靜的走廊,路過那些開著燈的教室,一直到辦公室。他擰自己的熱毛巾遞給申桐光擦臉,然後輕聲問:“多久了?”

溼潤的熱氣往指縫裡渥,申桐光盯著許知行的皮鞋尖,慢慢搖了搖頭。他漸漸習慣了這個鴕鳥般的姿勢,走路低著頭,說話時看對方的鞋子,挨打要抱著頭努力往下彎,彎,彎。

許知行想了想:“你叫什麼名字?”

“……申桐光。”片刻後,很小的聲音。

“申桐光,你不用害怕。”許知行的聲音低沉悅耳,很配他這個人,“說出來,老師會幫你的。”

其實申桐光見過他,在升旗儀式上,身後的女生總會小聲地議論。他知道這個年輕男人是高三的數學老師,姓許,其他的就說不清了。

申桐光張了張嘴,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甚至有點生疏:“我……”

許知行坐下來,仰頭望著他的眼睛,鼓勵般微微點頭。

很久沒有人這樣認真地聽他說話了,意識到這一點,申桐光感覺舌頭都在打結。

努力很久,他終於很艱難地說:“……我不記得了。”

話音剛落,許知行就看到眼前這孩子的淚水止不住一樣成串湧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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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有關那個人的一切②

許知行的辦公室變成了停泊在走廊拐彎處的小小避風港,在對方的默許下,申桐光幾乎每個課間都會捧著本題集躥去找他,那群叫他去打水的人抓都抓不住。

七平米的辦公室被數學題、未來規劃和許多細小無聊的瑣事充滿了,他們越聊越多,越來越熟,偶爾在食堂碰到,許知行會隨手給他打個肉菜,申桐光也習慣把他的茶杯一起帶著去添水,完全出於自願。

許知行經常用嚴肅的語氣說:“申桐光你怎麼回事?我講完了還不會做,站過來仔細看著。”

他還會用無奈的語氣說:“壓軸題又不做,光在卷子上畫小人畫。什麼不是?你拿過來我看看……畫得還挺有意思,後麵呢?……下次考試畫?申桐光,你彆把我氣死了吧。”

他偶爾用很輕很柔和的語調問申桐光,飯卡裡錢夠嗎?那夥人還找你嗎?有什麼問題隨時和老師說。

申桐光那時候受不了彆人對他好,像整顆心都凍僵了再泡進熱水,又疼又癢,隻能把頭垂下去用力搖,拚命憋住眼淚。

最難忘是升高三的暑假,酷熱難捱,許知行火車轉大巴輾轉同他回家,正襟危坐在低矮的馬紮上,對他傍晚剛上田的父母說:“讓申桐光走藝術吧。這是他的夢想,以他的成績,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穩上C大。”

許知行是第一個知道他想學畫畫的人。

當時申桐光抱著羞慚又自卑的情緒,幾乎是閒聊著隨口一提,但許知行卻很慎重地對待。

事態會發展到這種程度,是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他這種家庭的孩子念藝術,在十裡八村簡直是天方夜譚。

聽到那所震耳發聵的學校名字,申家父母對視一眼,仍舊沉默著在門檻上磕掉鞋底乾硬的泥巴,誰都沒有說話。

“錢這方麵,”許知行聲音低沉,緩慢而堅決地說,“我可以幫他。”

那天去火車站的公交悠悠蕩蕩,時間仿佛被抻得很長,許知行和他說了很多話。

原來那樣溫文達理的許知行,學生時代竟然和他一樣灰蒙蒙、格格不入、困窘交加,因為很小年紀就失去父親,母親隻能借錢給他上完高中,大學又被迫念了免費師範。

許知行側臉望著窗外鄉下的風景,淡淡一哂道:“當時我多盼著也有個人能幫幫我。”

他給申桐光買全套的畫具,出錢報班,做高考規劃,隻字不提回報。

高三上學期,申桐光去昆明集訓。第二周的時候,有筆住宿費他還沒交上,許知行跟帶隊老師說了好幾次明天,可是明天又明天,始終沒有一分錢打過來。

帶隊老師也沒辦法,隻好給申桐光說明情況:再不繳費,隻能給他退房。

那晚申桐光緊張到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硬著頭皮給許知行撥電話,又不好意思直說,到底還是學生,張不開口談錢,隻好笨拙地問他最近還好嗎之類,歉疚而擔憂,焦灼得快要哭出來。

電話那端的許知行靜靜聽著,呼吸深長,許久才短促地笑一聲:“怕什麼?一會就給你交上,快去睡覺吧。”

要掛電話的時候,許知行忽然叫住他:“申桐光。”

申桐光急忙將話筒捧回耳邊:“老師?”

“……你將來的成就一定會讓我刮目相看,”許知行聲音低啞,好像抽狠了煙,“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