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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師向來心大,不去管,使喚倆個男孩在妹妹洗澡的時候看著點。
怕她那麼小小人一個,在裡頭磕了摔了。
她拍拍自己的小肚皮,表示會做得很好。
但哥倆還是輪流守著她。
聽著裡頭細泠泠的水聲,小小少年湊頭商量下回去遊泳的事兒,那才叫暢快。
唐老師知道了,不讓宋亦和寧放帶嶽佳佳去鳧水,從前沒覺得要緊,這要是再來一次,她沒法跟老爺子交代。
但男孩成天招貓逗狗也夠煩的,唐老師準備讓他們累一累,找了個晴朗天,五個人出門爬長城。
去之前把小閨女喊進屋,宋家大門關上,就差掛著男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門口宋老師帶著倆少年等了一會兒,聽見門開了,齊齊回頭。
那個總是穿著小兔子褲衩的娃娃變了樣——
她身上是條吊帶碎花小裙子,露出白嫩渾圓都是肉的膀子;
層層疊疊蛋糕似的花邊短襪,腳踝……沒腳踝,腿又短又胖;
帶了頂鵝黃色的太陽帽,防風繩緊緊束在軟乎乎的下巴上。
小娃娃眨眨眼,粉撲撲的小臉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躲在唐老師腿後。
宋亦直接就衝上去了,圍著嶽佳佳打轉。
宋老師撫掌,突然呱唧呱唧兩下,不住地誇:“哎呦喂,這是哪個小公主啊?謔,是我們佳佳公主啊!”
寧放站在一旁,掃一眼就挪開,可又忍不住回頭再瞜一眼。
第6章
寧放和宋亦作為北城土生土長的孩子,每年春秋遊學校組織活動,不是香山看楓葉就是長城學習精神。
說實話,不願意去。
可那天唐老師在飯桌上一提,有個小娃娃就精神了,來勁了,眼張得老大,炯炯瞧著唐老師,生怕自己一個表現不好不帶她。
成吧,去就去唄。
寧小爺瞅瞅堆堆疊疊小白襪上露出的小胖腿,心想夠嗆。
一路上,嶽佳佳安靜地坐在唐老師身邊,瞧著沿路飛快掠過的風景,唐老師摸顆糖喂她,她軟乎乎朝人笑,笑意一下就淡了,又全神貫注瞧著窗外。
腮幫子鼓囊囊的,看得忘了嚼,滿嘴的糖水,實在兜不住了才吸溜吸溜。
一早啟程,等到了八達嶺天光大亮,暑假裡來爬長城的人多,大的帶著小的,都一樣。嶽佳佳仰著脖子看這些人,緊緊牽著唐老師手,生怕走丟。
唐老師一顆心軟成豆腐渣,牽著她一步步邁台階,小閨女脾氣雖軟和,但也能吃苦,自己走了好一會兒沒喊累,宋老師問她累不累,她一張臉熱得紅彤彤,睫毛上掛著汗,就這,還擺擺手表示自己能行。
到最後都呼呼喘粗氣了,唐老師一瞧,這樣不成,喊早就跑前頭的兩個男孩。
宋亦和寧放隻好又倒回來,下一秒,宋亦背上多了個碎花裙子的小娃娃。
軟乎乎的,熱騰騰的,像陳奶奶蒸的桂花糕。
唐老師拍拍手,笑著:“你倆不管怎麼著,得把佳佳背上去。”
寧放問:“下來呢?”
宋老師拍拍自己堅強的肩膀:“我來。”
然後和唐老師手拉手,甜甜蜜蜜獨自走了。
宋亦把小包袱往上顛了顛,手墊在妹妹膝彎,笑著喊:“衝啊!”
背著嶽佳佳衝去追爸媽。
寧放咬著根野草跟在後頭,走的很輕鬆,時不時瞅瞅從鵝黃帽子下露出半張小臉蛋的娃娃,驀地喊她:“喂,小豬。”
宋亦一愣。
嶽佳佳明顯覺得不是喊她,看都沒看寧放。
寧小爺伸手扯了扯她的花裙子:“嶽小豬,喊你呢。”
她躲了躲,蠕動一下嘴巴,沒吭聲。
活脫脫遇見惡霸的可憐樣兒。
宋亦不怎麼愛聽:“我們漂亮著呢!”
寧放挑著眉梢:“胖丫頭。”
嶽佳佳垂著眼,被欺負了也老實。
寧放就知道她成天蹲小公園是什麼模樣了。
就這樣巴巴等著蕩秋千,能輪的著她就怪了!
寧小爺瞧不過眼,又扯了扯她的花裙子,最好能跳起來撓他他才樂意。
可把宋亦心疼壞了,把妹妹放下來,兜裡摸顆糖喂她。
小姑娘咬著糖,衝他笑。
誰能想到這樣開心的孩子夜夜都在偷哭?
寧放把她背起來,手托在她肉墩墩的小屁股上,沒再喊她小豬,沉默地一直到上麵也沒跟宋亦換手。
嶽佳佳從後頭看,看見哥哥滿是汗的後頸,泛青的發茬像隻濕漉漉的刺蝟,刺蝟她是懂的,她有好多彩色小卡片。
她伸手幫他抹了一下,又覺得他不喜歡,老老實實攥著肉拳頭。
寧放將她放下來沒一秒,宋老師就把她捧起來了。
可以說,這次的爬長城活動,小閨女是在男生們的肩膀上爬完的。
她還不知道長城是多麼偉大的古人智慧,她隻知道太陽很大,風很熱,長城太長了,把哥哥們累壞了。
但不止是身體累,唐老師不愧是語文老師,回家後桌上攤開兩本作文本,讓宋亦和寧放趁熱乎寫篇遊記。
宋第一同學沒還價,立馬開寫,他本來就有好些感悟,筆尖在本子上唰唰劃過。
寧放百無聊賴坐那,搜刮半天,沒覺得有啥好寫的,隻能把去年爬香山的作文改了改交差。
他字倒是寫的很好,一筆一劃已初見風骨。
寫完一陣風刮進嶽家,進了大門徑直走向裡頭那個有小桌子小板凳的套間。
老爺子把原本的臥室騰出來給他的小孫女做書房,夜裡祖孫倆一人一張床,睡在改造過的客廳,方便他照顧。
寧放從桌上翻了本比較舊的童話書出來,站在院子裡,讓挨著宋老師嗦冰棍的嶽佳佳讀。
小姑娘眨眨眼,舉著冰棍給他,愣是沒吱聲。
唐老師默默注意著他們。
宋亦小聲說:“好久沒聽妹妹說話了。”
寧放拿走了嶽佳佳的冰棍。
他說:“你試試,我就還給你。”
小孩捧著書,支支吾吾地,一張口就是破碎不成句的結巴。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大概覺得出這不是好事兒,一顆心七上八下,明明沒人訓斥她,她就是想哭。
寸頭少年把冰棍還給她了。
她仰頭瞧他,害怕得微微發顫。
寧放的語氣很平靜:“以後你每天念首詩,就站這兒念,大聲念,慢慢就好了。”
說完進屋,跟唐老師小聲說了幾句話。
唐老師點點頭,沒過多乾預,夜裡跟宋老師說:“我原期盼著她年紀小,不記事,可原來全都記著呢,多虧了小放心細,發現得早,現在想想,那天她哭著跑出來喊我的時候就喊不順溜,一句話斷了三回。”
宋老師也很擔心:“這毛病得趁早治。”
唐老師:“試試小放的法子吧,我總覺得……小放能懂她。”
宋老師歎了口氣:“咱們也彆表現的太明顯,徒給孩子壓力,說不定就是一道坎,邁過去就完了,咱們裝的很簡單,佳佳就會覺得很簡單。”
唐老師:“是這個理兒。”
...
嶽佳佳確實被大家的態度影響,覺得可能真沒大事,把洗乾淨的小裙子收好,舍不得再穿,換上她的舊衣服,躲在小書房裡,跟著磁帶嘟囔了好久,其實這首詩她早會背了,爺爺最愛聽。
等宋亦在外頭喊:“妹妹!”
她噠噠噠出來了,小爪子揪著小兔子褲衩的邊邊,立在屋簷下,朝宋家瞅了瞅,唐老師和宋老師壓根沒出來,擠在廚房裡商量一會兒去買哪家的紅燒豬肘。
麵前就倆哥哥,一個笑盈盈瞧著她,一個攤在藤椅上,懶洋洋望著天。
小娃娃態度端正,兩手交疊在肚皮上,運了運氣,一張口:“鵝……鵝鵝……鵝鵝鵝……”
趕忙擺擺手,要重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宋亦鼓勵她:“不緊張。”
她勉強笑了笑,重新開始:“鵝……鵝鵝……鵝鵝……”
寧小爺是真忍夠嗆,從天上收回眼,盯著小娃娃:“我看你夠鵝的!”
宋亦笑倒在地上,小孩淚汪汪瞅他,他給抱過來哄:“挺好的,比前麵少隻鵝呢!”
寧放:“嗤! ”
小姑娘自己也失望,怯怯瞅著他,心思沉下去,覺得自己跟從前不一樣了。
“不怕啊!”宋亦小聲說,“寧放哥哥是好人,你忘啦,他還救過你呢……”
“哎!”寧小爺一根草扔過去,不讓他廢話。
宋亦到底沒再提,一下一下給妹妹撫後心。
寧放站起來伸懶腰,踢踢踏踏慢慢踱過去,忽然抬手壓了一下小娃娃的腦袋:“難的不會就念簡單的,多大點事兒。”
然後轉身要出去。
宋老師追出來:“小放!還沒吃飯呢!”
“我有事兒。”
“你等等!”宋老師跑到他身邊,兩人走到院門口,原本朱紅色的大門成天風吹日曬的,舊了,顏色都淡了,黃銅把手也不光亮了,唯有門楣齊整,告訴來來往往的人,這兒原來是個武將的宅子。
宋老師問:“我聽小亦說,你打算去天橋練攤(賣東西)?”
寧放聽了,搖搖頭:“不去了。”
宋老師鬆口氣:“小放,你不要這麼辛苦,佳佳我們完全照顧的過來。”
寧放沒吱聲。
宋老師又問:“你現在是要去球館?平時要是錢不湊手你跟我講,叔叔這兒有,大不了回頭我問你爸要,不算是你跟他求的,行不?”
寧放仍舊沒吱聲。
宋老師就不勸了,這孩子主意大。
他隻說:“那給你留著肘子,明兒回來記得吃。”
寧放這才哎了聲。
但他沒去球館,溜達到胡同口的酒館,熟門熟路進去了。
陳浩招呼他:“來啦!”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這麼熟,寧放喊他:“浩哥。”
可把陳浩美壞了,覺得自己就是洪/興/幫陳/浩/南。
...
寧放在這兒的工錢也日結,擦樂器洗襪子刷鞋子,後來樂隊的人待見他,覺得他有骨氣,不讓他洗襪子了,從酒吧老板那兒給他另外找了份活。
之後的整個暑假,寧放白天都在這兒,晚上去球館,一直沒回家,偶爾回來就睡小娃娃身邊,仍舊是搶了薄毯裹身上,後來又不耐煩地全扔給床邊邊伏著睡的小肉團子,自己隻拉一角蓋肚臍。
嶽佳佳偷偷問宋亦,哥哥去哪?
宋亦瞞著她:“你放哥去玩啦,妹妹你還是跟著我吧!”
這幾天,少年宮開課了。
宋第一同學每年的暑假都是在少年宮度過的。
象棋、畫畫和樂器唐老師與宋老師是壓根不考慮的。本來就夠靜的了,再學下去得成書呆子。
兩位老師直奔需要動拳腳的地方,一開始學跆拳道,但宋亦對此項目沒太大興趣,後來又換拳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