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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精神不振,約好明日再來。

從綴錦樓出來,四人各懷心事,惜春不發一言回了暖香塢,湘雲氣憤不已,口中邊罵著孫紹祖,邊說要和寶玉商量怎麼幫助迎春。

黛玉看湘雲怒氣衝衝離開,心裡不由一歎。

湘雲寶玉再如何商量,也不會有什麼辦法,賈赦不出頭,這府裡誰還能為迎春撐腰?

或許對方正是知道賈家無人會為迎春出頭,才會這般對待榮國府千金。

所謂千金,沒有足夠的底氣,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罷了。

黛玉本就聰慧,前幾年因住在賈家後院還會一葉障目,回到金陵後,林如海雖說公務繁忙,但還是會抽出些時間親自教導女兒。

不同於賈母對閨閣女兒的教導,林如海更偏重於外部形勢以及當下時政。

有父親指引,加上黛玉一點就通,兩年下來,再回榮國府,目光已經不僅僅局限於看到的事物。

以往黛玉還暗自想過寶釵糊塗,性情是否相投暫且不論,那般聰慧周全的姑娘竟要嫁給寶玉,著實是讓人可惜。

寶玉空有個好家世,其他地方哪裡配得上寶釵?

若是孤苦無依沒見過外人也就罷了,可寶釵母親兄長健在,何必死死吊在寶玉身上。

眼下看看迎春,再代入寶釵,換位想來,處在那樣情境下,寶玉確實還算個能婚配的。

薛家如今靠薛蟠支撐門戶,早已不複當年四大家族的輝煌,再者說有那樣的兄長,寶釵就是嫁去彆處,又有什麼好人家會娶這種人家的姑娘。

退一步說,因為薛蟠這個渾人,薛家欠了賈家許多,王夫人有意嫁娶,寶釵有什麼資格拒絕。

薛家依附賈家,依附者隻能順從,被迫順從還不如主動一些體麵。

寶釵的親事從來都不是她能做主的,甚至某種程度,薛姨媽都做不了主,不然怎麼會賈家有些意願,薛家就不為寶釵議親,生生拖到了現在?

還好寶玉雖說沒有擔當,為人還算正派,至少不會像孫紹祖那般折辱人。

黛玉想了一番,心裡又歎了一聲。

不僅為迎春,為寶釵,同時也為前路不明的探春。

身為女兒身,哪怕%e8%83%b8中有丘壑,也不得不屈從於形勢,家族,夫君,哪怕是外人言語都比自己重要,籠子中的鳥兒再美麗都是要聽人話的。

比起這些夥伴,她著實是幸運許多。

不僅因為和賈瑜青梅竹馬互生情愫,更是因為父親健在,且將自己放在心上。

有父親護著,哪怕沒有賈瑜,她也不會落入迎春,寶釵的境地。

黛玉感慨頗多,一旁的探春同樣思緒萬千。

迎春的事讓探春心痛,不像黛玉那樣單純為迎春哀愁,探春更是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迎春嫁人了,寶玉的親事已經定了,賈瑜那邊不著急定親,接下來就是她了。

與她同齡隻差幾個月的人都有了眉目,湘雲兩年前就定下了親事,至於黛玉,看家中長輩的意思,早晚是要為賈瑜提親的。

探春對賈瑜觀感一般,可對方對黛玉,長眼睛都看得出來,那是一心一意隻緊著黛玉,恨不得將自己掛在黛玉身上。

便是林家不同意,黛玉的親事也不用愁。

有那樣的家世,人又是這樣的品貌,還被林家姑父捧在手心,一家有女百家求,這話大概隻有黛玉配得上。

想到黛玉歸來,閒談間提及和父親相處的日常,探春心裡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她們都有父親,可不是所有的父親都能做到林姑父的程度的。

自己的父親目光在寶玉身上,在環兒身上,在大姐姐身上,在蘭兒身上,或許有一些是在自己身上,可那太少了。

少到,自己這親生女兒得到的關注,甚至比不上堂兄璉二哥。

和迎春,惜春,湘雲相比,她是隱約有些得意的,可和黛玉相比,差得太遠了。

人與人境遇是如此天差地彆,同在榮國府長大,誰能想到,當初初來京城小心翼翼的林姑娘,如今卻是她們幾個中最自在的。

哪怕是現今一同住在園子裡,幾個人也深知,黛玉與她們是不同的。

探春走在黛玉身側,步子調成和黛玉一致的頻率。

深秋的天有些涼,人常說潑冷水,可知天涼人會清醒些,然而不知為何,她此刻卻一腔委屈上頭,如何平息都靜不下心來。

過去寶釵和黛玉有相爭相竟之意,她還有些不解,沒有利害關係有什麼好比的。

然而,此時此刻她忽然之間理解了寶釵,也理解了為何有傳言,王夫人不喜黛玉之母。

她好像也對黛玉生出了嫉妒之心。

黛玉很好,和自己關係很好,人也很好,各方麵都很好。可正因為如此,自己有些不好。

她是希望身邊的姊妹能過得好的,黛玉是她的姊妹,她同樣希望黛玉能過得好。可當對方好到遠遠超過自己時,她有些看不明白自己了。

探春微微咬唇,想到為自己謀劃的親生母親心裡更不是滋味。

老爺太太對她不錯,可真心為她的隻有那個拎不清的親娘。

沒有人脈關係,不認識什麼青年才俊,可是會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

黛玉回京時,帶來了要參加明年春闈的師兄,那個名為張竟的解元。

因為黛玉的緣故,探春對張竟有了一些了解,那人是個難得的。

難得的人會被人注意,率先到她這兒來的就是姨娘。

從身份看她完全配得起張竟,畢竟對方親族不在,有關係的隻餘一個師父,並且現今還不是正經的狀元探花,而她是正經的國公府小姐,皇妃親妹。

可這事兒剛被姨娘提出來就被父親否了,連老太太那兒都沒有傳到。

姨娘百般糾纏,問出來的答案竟是因為黛玉。

賈政應林如海之托看顧張竟,不僅提供住處,更是帶其拜訪了朝中一些友人,非四王八公一係,是曾經一同讀書的友人以及一些清流。

李紈之父是前國子監祭酒,雖說退下來了,不過還有些人脈,能拿得出手的後輩,互相介紹對雙方都有好處。

對於張竟本人,賈政比賈府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對林如海的安排大致能猜出來。

賈瑜那邊若是沒戲了,這張竟大概就是林如海的女婿備選了。

於情林如海是妹夫,於理林如海即將升任直隸總督,思來想去,賈政覺得不宜為探春給人找不痛快,因此直接否了趙姨娘提議。

其間牽扯賈政沒有細說,隻大致說了幾句,趙姨娘彆的地方糊塗,這種事兒上卻是靈敏,從幾句話中推斷出前後,便來探春處大哭二人活得艱難。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沒必要掛在心上,探春原不覺得如何,可被親娘哭多了也暗自生了些心思。

姨娘胡言亂語做不得數,可有句話是真的,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在親爹那兒她比不過黛玉這個外甥女。

“怎麼了?”

行至蜂腰橋,前行是瀟湘館,左拐是秋爽齋,黛玉看探春神情鬱鬱,開口問詢。

“沒什麼,隻是想到一些事情。”

“是二姐姐的事?”

“不是,”探春苦笑一聲,出於自己都形容不好的微妙心思,繼續道,“可有閒工夫,陪我在園子裡走走。”

黛玉點頭應下,二人順著小路走起來,探春隻說了幾句,黛玉就明白了對方意思。

她這是在抱怨寶釵。

原來自打鳳姐生子後,管家權由探春,李紈代管,寶釵在一旁輔助,說是為輔,其實並沒有幾個人當真,畢竟是外人,管家名不正言不順。

然而,寶釵不僅插了手,還和探春有了些罅隙。

開頭是因為收拾料理園子的事兒,二人對如何改革有了分歧。

探春要將園子分塊由婆子專職管著,產出先供闔府所需,剩下的變現後,一部分為婆子勞動所得,一部分上交主子。

寶釵則是另一種規劃,將探春口中產出分為兩項,一項供闔府所需,剩下的變現後都交予負責的婆子。

彆的不提,就隻說這兩項舉措,寶釵無疑更得人心,可管家不是隻籠絡人心就夠的。^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管家,尤其榮國府這樣上下幾百口的大府,恩威並用才是正理,一味討好下人隻能讓人心不足蛇吞象。

探春改革目的是節流開源,省下花木匠等的工錢,讓婆子們儘心看護園子,同時給年輕姑娘主子多項進益。

寶釵倒是也達到了目的,隻是開源都開到下人那邊了,最重要的姑娘主子卻是沒有半分好處。

諸如這般的事情還有許多,探春挑著幾件尤為不忿地說了,黛玉寬慰幾句二人才分彆。

黛玉想著寶釵探春,慢步走回瀟湘館。

不想進屋,順著竹林小路隨意前行,竟然到了船塢。

這船塢看樣子很久沒人用過了,當初沒離京時,她們還經常乘著竹筏順著水路遊玩。

一晃眼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一齊長大的姊妹,難免有些口角,就像她,和寶釵和湘雲都有過不愉快,可那時的不愉快和現在的不一樣了。

她們真的長大了,有了不愉快當麵也隻會笑著說無礙了。

黛玉心情複雜,推門進了船塢。

幾年前賈瑜做的竹筏還在角落放著,黛玉走過去,拿帕子擦了下竹筏上的桌子。

積了兩年的灰,不是一個小小的帕子能夠擦乾淨的。

黛玉默默站在竹筏旁邊,一時間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那些快活日子終究是回不來了,人都要向前看,可前麵是什麼?

因賈瑜和趙成宣之事,父親明顯有了鬆動,她和賈瑜或許明年,或許後年,會順理成章。

之後呢?

她要徹底留在這府中嗎?

探春隨口抱怨的幾句,讓黛玉憑空填了些堵,對將來如何也產生了一些疲倦。

寶釵的改革法子不好,探春的也說不上十分可行,她難道要作為瑜三奶奶把這家撐起來?

鳳姐姐那樣精乾的人物都撒手了,她要堅持嗎?

堅持管家,堅持和成為寶二奶奶的寶釵相抗。

她和賈瑜心意相通,賈瑜願意為了她背井離鄉,寄居林家兩年,願意為她自甘束縛,為趙成宣賣命,她自然也是願意為了賈瑜踏入榮國府,願意承擔做他妻子的責任。

可這樣,她們真的能如現在這般相守一輩子?

經過在金陵的兩年,黛玉更加明白賈瑜,也更加明白自己。

他們兩個迥異又相似,或許都是這世上的異類。

甄家被抄一事,賈瑜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張竟隻道他看走了眼,賈瑜是個可造之才,行事有章法出手果斷,可黛玉卻看到了其他。

賈瑜是不願意的,他能做好趙成宣交代的事,可他本心是不願的。

她自己呢?

黛玉對著因無人維護,有些破敗的竹筏反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