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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要撐著賈家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沒了,她不再想被親緣脅迫,不想再為所謂家人付出,隻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她過得很好,應該是很好,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很好。

但是她過得不好,這麼多年她沒有一刻的輕鬆,她很累,身體累,心更累。

對賈家她已經仁至義儘,將來她不會再插手了。

探春下了決定,然後又被人打破了。

賈政帶著賈蘭來了。

賈蘭科舉之路並不順利,中了末位舉人後沒有繼續讀書,而是等著候補官員。

沒有門路銀錢的末位舉人很多候補多年,運氣好都隻能謀個窮鄉僻壤的知縣,運氣不好的可能隻能在一個不入流官位上蹉跎一輩子。

可想而知,這世上運氣好的人並不多。賈蘭不是特彆的。

不入流的官位在常人眼中已經是蒼天保佑,但對曾經顯赫的榮國府而言根本入不了眼。

曾經府中奴才出身的賴尚榮,都能到富饒地方做知縣,如今賈家嫡係卻連影子都夠不到。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隻要活著便要學著低頭,賈政學會了低頭,不是對當下處境,而是對探春。林如海已經退了,能找的人隻剩下探春。

賈家沒錢沒人,探春的夫家有。

賈政從來沒有對兒女低過頭,這次為了賈家的未來求到了探春身上。

這是父親第一次相求,無論如何都應該幫的,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隻是一個知縣職位,對王信來說,這不難。

這個不難,那個不難,這麼多年她已經做了很多“不難”的事了,確實不難,隻是為難。

賈政的確是第一次相求,因為以往是彆人求或者自己主動援手。

有時候探春都會恍惚,她廢寢忘食操持府中,努力為王信生意出主意,是因為王信是她的夫君,還是因為王信是她的債主。

思量許久,探春還是對王信開了口。

王信當時的神情很微妙,不是猶豫為難,而是失望。

是該失望的,他的妻子嫁過來多年還是一心為娘家籌劃。從整個賈家到父親母親,到親娘弟弟,現在到了侄子。

本不該如此的,探春多次質問自己,為何會如此,為何她一心維護的家人,沒有一個人反過來體諒自己,哪怕一次。這真的值得嗎?

時隔多年,已為人母的探春終於開始計較,計較祖母,計較父親,計較寶玉,計較自己並沒有得到過太多。

她以往羨慕錯人了,她不該和黛玉對比,應當和賈瑜比,她應該羨慕賈瑜,決絕又冷硬,沒人會把這些事情擺到他們夫妻二人麵前。

看在探春的麵上,王信終是為賈蘭謀了個知縣的官職,雖說地方不是很好,至少是個正經官身了。

賈蘭離家上任的那天,探春親自去金陵送行,是送行更是告彆。探春再次對賈家告彆。

幾年後,另一個侄子跟在寶釵身後,走到了她麵前。

和賈蘭一樣的境況,和賈蘭一樣的訴求。

看在自小一同長大,又是姑嫂的情意,還有寶玉的份上,寶釵開了口。

和賈政一樣,寶釵從來沒有求過探春,這次為了唯一的兒子登門了。

第一次又怎樣呢?第一次多了,已經不值得她另眼相待了。

寶釵,寶玉,賈家,她都不在乎了。怎麼來就怎麼離開吧,誰也不要再來指望她了。

探春可以幫李紈賈蘭,為何不能幫自己和寶玉?

來揚州之前,寶釵這樣告訴自己,同樣都是親侄子,憑什麼賈蘭可以,她的兒子不可以。她不比鳳姐,李紈差,她的兒子同樣不能比她們的兒子差。

說來可笑,渾渾噩噩過了十幾年的寶玉從來不管兒子,這會兒她要帶兒子出來卻跳出來阻攔了。

寶玉說是她耽誤了人,是她逼得緊了,若不是她那孩子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她的孩子落到什麼地步了?難道要像寶玉這個父親一樣,靠著家裡無知無覺混吃等死一輩子才好?

若說開始幾年是對寶玉失望,後來則是怨恨了。但凡寶玉肯上進,她的孩子怎麼用的著求人。

寶玉她管不了,她的孩子不能再碌碌無為一輩子。

按照探春一貫的表現,應該不會拒絕自己的求助,畢竟孩子姓賈,是她的親侄子,寶玉和探春更是交好,怎麼想都不會被糊弄過去,可偏偏探春拒絕了。

提到和賈蘭當初境遇相似,探春沒有順著話說,而是說起了賈蘭現今過得並不愉快,雖說謀了個官,可沒什麼升上去的可能,不過是在個七品官位上混日子。

不過七品,這話也就探春可以說了。便是不愉快又怎樣,難道能比苦等還折磨人?

少見的沒有附和探春,寶釵直接說明了來意,坦言需要姑姑拉一把,探春一向是個爽利人,對賈家的事情從來不推脫。

寶釵心中想著該如何為孩子找個好地方,就見探春搖頭苦笑,表示愛莫能助。

十幾年來,探春對賈家予取予求,偏到自己,到自己孩子大事上袖手旁觀。

被探春親親熱熱招呼著吃完飯,寶釵一行人被王家下人客客氣氣地送到碼頭,寶釵上了船,勉強帶笑送走眾人後,又偷偷下了船。

她不能放棄,她必須為自己唯一的孩子謀到一條出路,探春不幫忙,還有一個人能夠幫她。

那個人是黛玉。

林如海已經去世,可黛玉的兄長張竟現今已經是三品大員,看在黛玉的麵上,張竟一定會妥善安排自己的孩子的。

黛玉不是探春,不用多問也能肯定,黛玉會幫她的,她們對彼此是不同的,便是多年未見也該是不同的。

登上去往京城的客船,寶釵一路不住地摩挲腕間的鐲子,這是當年她出嫁黛玉給的,榮國府被抄時她匆忙之間將這鐲子埋在了樹下,過後趁著天黑悄悄取了出來。

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心思,這十幾年無論日子有多難過,寶釵從未打過這鐲子的主意,現今,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京城的賈府在林府旁邊,黛玉和賈瑜不在京,寶釵吃了個閉門羹後沒有氣餒,直接奔向了旁邊的林府。

他二人居無定所,寶釵早有耳聞,這一趟若是見不到人可能更好辦一些。

畢竟,她不想以這樣的姿態和黛玉相見。

“老爺,今兒有遠客來了。”

忙完一天公務後夜已深,張竟在外簡單吃了些東西才回府,剛進府就被請到房中,聽自家夫人說有客到訪。

想了一圈,似乎沒有什麼人能找他,張竟邊換衣服,邊開口詢問。

“據說是和妹妹一同長大的,本家姓薛,後嫁到賈家,論親還是妹妹的表嫂。”

一同長大,姓薛,表嫂。

思索半晌,張竟從記憶中搜尋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曾在榮國府暫住過一段時間,對黛玉表哥寶玉,這個被人捧著的寶二爺印象頗深,這位表嫂想來就是當初榮國府的寶二奶奶。│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其他事情想不起來,能對上身份已經算記憶不錯,畢竟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她來做什麼?”

妹妹的表哥的妻子,這樣的關係,實在是和陌生人無異。張竟實在想不出這本該在金陵的人,為何會來到自家府上。

“說是找妹妹敘舊,不過我聽她話裡意思,敘舊倒是次要,求助才是主要,她那兒子有些功名在身上,不過沒有門路,想托人找找關係。”

張竟成婚晚,張夫人嫁進來時賈家眾人早已離京,便是黛玉都沒見過幾麵,更彆說其他人。

雖說林如海非張竟親生父親,不過對張竟恩重如山,且自己長子姓林,因此張夫人對黛玉這個小姑子頗為喜愛,日常說起來也是當正經親戚看待。

當然,其中也有黛玉時不時寄信說說當地特色,送些地方特產回來的原因。

張夫人出身高,並不在意東西貴重與否,她在意的是黛玉的一份心。

相隔千裡都不忘問候,被人記掛十幾年,就是石頭都能穿透,何況是她呢。

她常年在京沒什麼能給黛玉的,若是能幫到黛玉的友人也算件美事。

想到這裡,張夫人繼續道:“我瞧著那孩子雖說沒什麼主見,不過勝在孝順老實聽話,若是能拉一把便拉一把吧。”

“夫人心善,”張竟近前坐下,“夫人可聽這位賈夫人提到過,妹妹近兩年在哪裡遊曆?”

“這倒沒有,她二人已多年不聯係,因此此次投奔才直接來了京城。”

賈家人怎麼會對黛玉賈瑜二人四處遊曆一無所知,明知黛玉不在京還過來投奔,想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說是找黛玉,實則是過來投奔自己。

若真是黛玉至交,張竟自然沒有二話出手相助,可這位賈夫人實在是讓人生疑。

真是情深義重,怎麼會多年不聯係,連自己的夫人都能和黛玉交好,怎麼一同長大的夥伴反而生疏了。

黛玉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她二人若是真交好,這些年必然不會斷了聯係。

幫候選之人謀個小官對他而言隻是舉手之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麻煩到他的。

張竟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具體如何你我二人不知,哪能聽她一麵之詞便允了官位,既然她道是妹妹好友,那如何安排都該妹妹來信說一聲。”

“那我明日便給妹妹去信。”黛玉每到一地會送來書信物件,彆人不知他們行蹤,張竟二人卻是清楚。

“不必,她們之間事情不用我們插手,妹妹的行蹤也不必透露,若是有心,她總能找到人。”

黛玉二人的行蹤他們夫妻能知道,自然也有其他親近之人知曉,不提遠的,他們賈家,揚州賈瑜那位侄子賈芸,估計就知道。

若是這位賈夫人找個遍依舊問不到,隻能證明這個忙他不該幫。

“那明日,”

“直說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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