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起了霧氣。
她們在小道上疾行,卻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一樣。花兒察覺不對,腳步愈發地快,身後的人也愈發地快,終於在一棵樹下,柳枝爬上去舉起了弓箭,而花兒站在那等著身後人。
花兒側耳傾聽,那聲音愈發地近了,與腳步聲一起清晰的,還有一股幽香。那香氣在燕琢城和這深山裡是聞不到的,依稀帶著蠱惑,又帶著未知的花草香。
“是我,花兒。”
花兒聞聲頓住了,這聲音她許久未曾聽到了,當日一彆之時,她以為那人她永遠見不到了!是飛奴!
花兒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霧,飛奴穿過薄霧而來,終於站在了她麵前。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著一身五彩的衣服,脖頸上畫著五彩的花紋,眼裡目光很盛,就連細雨都遮不去。
花兒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但她有要差在身,實在不能耽擱,於是壓抑住想奔向飛奴的衝動,對他說道:“飛奴哥哥,你若沒有急事就在這裡等我,我有要事在身。”
在飛奴眼中,她像林間的草木,浸了雨水之後一夜之間就長高了、蓬勃了,而她的眼閃著群星一樣的光,再不是那個會湮沒在人群之中的花兒妹妹了。
“我有事要見穀將軍,你若信我就讓我隨你上山。”飛奴攤開手臂示意花兒搜他身,同時說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須麵呈穀將軍。你若不信儘管搜身。”
“可你身上帶著異香,老遠就能聞到。”花兒蹙眉,她擔憂這會是陷阱。她意識到在她心中已經不肯信飛奴了,儘管他們有過相互依偎的少年光景,但隨著往昔樁樁件件,他們之間漸漸有了猜忌。
“我脫掉它,洗掉它都成。”飛奴說道。
花兒打了個哨子,前頭不遠的地方樹動了動,緊接著有人跑過來,丟給她一身衣裳。花兒要飛奴換上,而她背過身去。是以她沒看到飛奴滿身的大大小小的疤。
待他穿好衣裳,將原本那身丟了,又恢複往昔模樣,到花兒麵前問她:“這下能走了嗎?你的心眼隻增不減。”
花兒笑了,在前頭帶路。她走路也比從前快,飛奴的腳力跟上她也著實要費一番力氣。他一邊跟著她一邊問:“你去良清了?”
“對。”
“眼下良清這樣的光景,你也敢去?”
“眼下燕琢這樣的光景,飛奴哥哥不也敢回來嗎?”花兒停下來看著他:“飛奴哥哥真的很厲害,從前就覺得飛奴哥哥時常來去無影蹤,如今也一樣。之前聽說飛奴哥哥隨霍言山西去了,眼下又回來了。這來去幾千裡如履平地。”
見飛奴不言語,花兒終於說了一句真心話,她紅著眼睛道:“你累不累呀!”是在嗔怪他走了一條那麼遠的路,動輒幾千裡,此生不複相見那樣的遠。
飛奴則啐一口:“不累!”
柳枝見他們講話開始無間,就打頭陣跑了。花兒又問飛奴:“霍言山沒來?”
“他不必來。”
“他真的投敵了?”
“他並非投敵。”飛奴道:“你早晚會知道的。”
“那你呢?”
“像你一樣,選同路人。”
花兒被飛奴說得一愣,從前飛奴讓著她,無論何時,二人若是嗆起來,他永遠都是:好、好、聽你的、花兒妹妹說得對。想來在關山萬重之中穿梭,他終於放下了柳條巷的一切,包括花兒妹妹。
花兒不再言語,隻是時不時用目光瞥飛奴,雨一點點打濕他的衣服,當那衣服貼在他身上之時,她終於看到了他身上大小的傷。她喉嚨一緊,險些哭出來,帶著哭腔問他:“怎麼弄的?你的傷怎麼來的?”
飛奴低頭看看,手一擺:“不必掛懷。想來你身上也一定帶著傷,於這世道中行走,究竟誰能全身而退?”他講完這句聲音低了,說道:“若隻有一人能活著走出霍靈山,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花兒聞言打了個冷顫,滿是疑惑地看向飛奴:“你為何要這樣說?”
“隨口一說罷了!”
花兒不喜歡這樣的隨口一說,這之後她不再說話。二人穿行在薄霧細雨之中,卻沒有回到不停爭辯對錯的兒時。飛奴究竟去了哪、做了些什麼、如今是怎樣的人,這些恐都成了秘密。他永遠不會說了。
他間或還是問了一句:“那白二爺如今在京城?”
花兒抿嘴不語,她不想與他說白棲嶺的事,儘管他早晚會知曉白棲嶺在狼頭山,但眼下她不想說。
“白二爺藏得深,霍將軍至今不知他的真麵目。你呢?看清他真麵目了嗎?”見花兒不語,他也住了嘴。
經過靈庵之時,飛奴問她:“現在再也不怕殺人了吧?”
“不怕了。早不知殺了多少。”花兒半玩笑半認真,當日種種一瞬間闖入她腦海,這才過多久,她就變化這樣大了!他們就變化這樣大了!
到了山上,穀翦同意見飛奴,他二人在穀翦的房間之中,將門關緊。無人知曉裡麵說了些什麼,穀翦親自送飛奴出來的時候麵色如常。
他叫花兒為飛奴備一間屋子,說他要在山上住幾日。而飛奴突然提議見一見那算命的。穀翦同意他見,但必須花兒跟著。
那算命的這回徹底瞎了,但鼻子很靈,聞一聞就道:“香!香!”
花兒問他:“什麼香?”
“蠱香!”
飛奴聞言蹲在他麵前,對他說道:“我要跟你討一樣東西。”
“我記得你,你要討什麼?”
“討一句真話。”
算命先生歪頭半晌,而後狂笑:“這年頭,還有人要討真話!這年頭哪裡有真話!真假自在人心罷了!”
“那我也要問!當日白棲嶺那隻野貓,究竟是誰殺的!又究竟誰安排了人要殺我!”飛奴揪住算命先生的衣領,臉上青筋凸起,恨不能掐死他一般吼著:“是誰!”
花兒從未想過,飛奴至今對野貓的事耿耿於懷,她以為那事情很久遠了,不重要了,可他還記得。她上前一步拉住飛奴手臂:“飛奴哥哥!”
飛奴不理會她,隻是盯著算命先生問:“是誰!你說!”
算命先生再次狂笑出聲,他的笑聲穿透了天際,帶著那許多的嘲諷,仿佛在嘲笑飛奴:你這個愚人!你這個蠢人!你這隻亂世的螞蟻!彆人要怎樣踩就怎樣踩!
他笑夠了又劇烈咳起來,待飛奴的耐心快耗儘了,才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你救的人,將是他日殺你之人;你為之賣命的,不過視你為草芥。隻有你這種沉浸在自己嗔恨之中的庸人,才在最初就看錯了人。你看錯了人!!”算命先生仿佛要笑掉最後一口氣,他的確笑沒了最後一口氣,因為飛奴的匕首已經紮進了他的%e8%83%b8膛。
花兒尖叫一聲:“飛奴哥哥!”
飛奴抬頭看她一眼,抽出手中的匕首,又狠狠刺了下去!他眼中滲著血絲,依稀還有淚光,花兒上前一步,可他又抽出匕首,再一次紮了進去。
那玩弄人心的算命的,坐在燕琢城的街角,儘享城裡的陽光。城裡挨家挨戶的大小事他儘收眼底,原本他要為人占卜生死前途,卻是最終為著把人送上死路。飛奴記得那一日,他在街上流竄,碰到卦攤上的他。他翻著白眼,說要免費為他占上一卦。飛奴信了,坐在他麵前,聽他說道:“你的生路在山上。這城裡已沒有你的生路了。”
飛奴日日難寐,最終上了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看的人是錯的,走的路是錯的,他滿身的傷、吃過的苦,都無法回頭了!隻有在殺了這歹毒的人後,他方察覺到一絲快意。
他看著花兒說道:“這一次,你對了,我錯了。”
那算命的說的對,若一切再輪回一遍,他定不會選這條路了!
飛奴決定即刻走了,他話帶到了,該走了,是否留下幾日意義不大了。他執意要走,花兒執意送他。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下了山。
花兒頓悟了為何飛奴要問那件事,也窺到了他心中無法為外人道的煎熬。這一刻,她覺得飛奴哥哥又是從前的飛奴哥哥了,隻是這個飛奴哥哥,這一次,好像真的要走了。
花兒不知下一次見麵又是何種光景,她不想他走,可她知曉飛奴這個人,他一旦下了決心,就不會回頭了!
她想在臨彆前說幾句相贈的話,飛奴卻說:“不必說,或許過幾日還要見。若那是你還願意與我說話,再說不遲!”他就此踩著霧氣走了。
花兒又急忙向狼頭山趕,她擔憂地下河漲潮將她和狼頭山隔絕,這樣她就見不到白棲嶺了!於是她不停地走,著急將葉華裳的那塊剔透的玉放進白棲嶺手中。隻因葉華裳跟她小聲說那一句:他自然懂。
花兒多麼擔心她慢了,霍靈山就此沒了,葉華裳就此死在了良清,又或者她慢了,那路邊再陳屍幾具“燕好”。
她在樹林間穿行,又察覺到有人跟著她,可那人的腳步謹慎而淩亂。花兒不得不停下來,大喊一聲:“誰!”
“彆殺我,彆殺我。”一個小小的、膽怯的聲音傳來,花兒回過身去,看到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滿臉的泥汙,衣裳都破了,在雨中抱著自己小小的肩膀。見到花兒回頭,就哭著說:“你是柳條巷的花兒姐姐嗎?是嗎?”
花兒點頭,向前一步,終於看清了小姑娘。
是在碼頭飯莊之時,總在門前討飯的小姑娘。
“你怎麼在這?”花兒問她。
小姑娘聞言跑到她麵前,跪下`身去抱住她褲腿:“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花兒忙蹲下`身去安撫她,她著急去複命,恰好柳枝追來,就對她說道:“你有事先與這個姐姐說。”
小姑娘擦乾眼淚,點頭道:“好。”
花兒跑了幾步聽到柳枝問她叫什麼,女孩答道:“燕好。燕琢城有很多燕好,還有彆的燕好。”
花兒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小姑娘抹著眼淚,似乎要帶柳枝去什麼地方。她很想同去,但她不能耽擱了。
潮水要漲起來了,但她一頭紮進了地下河之中,生死已被她拋在腦後,她隻想把信帶到。她深知很多事延誤不得,所以她的步履愈發地快。她深知能聽到隨著跑動,她的心跳聲那樣大。
水漫過了她的腳麵,這一次沒有白棲嶺了,無人救她了,她拚了命地跑,就著那嘩嘩的水聲跑。裡麵越來越黑,漸漸伸手不見五指,那也沒關係,她記得這地下河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條溝壑,她能趟過去、邁過去,她無所畏懼!在這樣的奔跑之中,她意識到她徹底不是從前的她了!
那水麵越來越高,漸漸到了她%e8%83%b8口,那她也不怕,一個猛子紮了進去。巨大的波濤裹挾著她,她奮力控製著方向,不讓自己沉下去,身後一浪更比一浪高,打得她快失去意識。她拚了命告訴自己要活著要活著,直至那波濤將她衝出地下河,她看到白棲嶺在河邊站著,差點哭出來,拚命抓著一塊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