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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22 字 1個月前

小敗仗吃過幾回,就再不敢造次了。然最令穀為先難過的是:他不曾有過至交。至交要麼經事、要麼經生死,他打仗,經的都是生死。生死難料,人死不過一瞬間,好些人好不容易有了情感,轉眼就要為其的墳頭拔草。穀為先不敢了。

他此生能稱得上至交之人,都是在被困燕琢後。一是照夜,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他的斥候,一個清風朗月的與其餘人看起來格格不入的武將;一個是花兒,他看著她從一個茫然失措的弱女子長成一個能定乾坤的女將軍;一個是白棲嶺,一個背負世人罵名但內心有大是大非的奇男子。

是以,穀為先多有慶幸,終其一生,在大是大非以外,他擁有了情感。也隻能如此了,大將軍不曾愛過一個女人,他沒有機會愛上一個女人,從前他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待,後來他受困於山野。他心中積壓的東西太多,已放不下情/愛。

此刻的穀為先,想起他此生第一次到額遠河對岸,是與照夜一起。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額遠河那樣湍急,他的新斥候照夜不顧生死,與他一起摸到了對岸。那時他們差點命斷額遠河,活著相見都難免唏噓感歎一番。

穀為先以為自己會死在自己的家鄉。

他不喜歡死在異鄉,異鄉從不在他的死亡計劃之中。

此刻他站在汙泥之中,下半身動彈不得,胳膊留著血,原本抽離的意識在想到即將死在異鄉之時,猛地回到他頭腦之中。

他突然大喊:“我是穀為先!”

“我是穀為先!”他的喊聲猶如一頂猛然被敲響的洪鐘,劃破了黑夜。

“我是穀為先!”他的喊聲若額遠河上空翱翔的鷹,將鳥雀驚退。

他喊了三聲,箭雨停了下來,那些人震驚地看著他。穀為先是誰呢?穀為先是千裡奔襲神話大將軍穀翦之子,是這些年在額遠河對岸由一敗塗地漸至上風的穀家軍首領。穀為先可是君主在世時用一座城萬頃牧場懸賞的人頭!

他們發出竊竊私語聲,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良久後,終於有腦子靈清的,用韃靼話說道:“總得先驗真假。”講話的人嘴角微微抖著,有控製不住的興奮,他好像看到一座城萬頃牧場在他眼前,他的牧場上可是養了上萬隻馬、牛、羊,還有數不清的女人。

“對!對!”小首領回過神來,這幾天的內亂將他腦子打壞了,如今已不知他的王爺跑去哪裡了。最後不管誰贏,他若能將活著的穀為先呈上,那豈不是一樁美事!

於是他們都小心翼翼收起弓箭,小首領生怕誰不小心放一支暗箭將他此生的榮華富貴給射死,出言威脅:“都管好自己的武器!不然就割掉你們的腦袋!”

他們奔向穀為先的姿勢是小心翼翼的,那沼澤可真是深,過去不易,也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搭了一個木板車,再造一個人橋,終於是將穀為先抬了出去。

從前隻聞穀為先大名,如今看到了真人,且先不論真假,單看眼前的男子,就能從眉宇之間察覺出不凡來。雖橫眉怒目,但英俊異常。韃靼人崇尚男子有強健體魄,對弱小之人嗤之以鼻,眼前的男子不輸他們,真是一副好體格。

他們圍著穀為先看,好像在看一個怪東西。有人問:“是穀為先吧?”

“不知。”

“穀為先怎麼會在這裡呢?這可快到都城了。他膽子這麼大?本事這麼大?”

“不知。”

也有一個見過世麵的人道:“這倒也不稀奇。多年前那頭有一個商人,帶著兩個隨從,也能穿過額遠河和草原,到了都城。”

“先帶回去!”小首領命人將穀為先拖行上馬,快馬加鞭回他們的臨時營地。有了穀為先,小首領終於心定一些。老君主死了,阿勒楚死了,剩下的兄弟們為了王位,毫無征兆在一個深夜打了起來。起初是兩兩一夥,準備全殲其餘的人,如何全殲?放火!放火最直接!於是那一晚,在王爺們各自駐紮的營地之上,不約而同著了火。

韃靼人怕火,也最愛用火,當初屠燕琢,也下意識用火燒。在韃靼人心中,草是燒不死的,燒死了來年還會生,人是能燒死的,燒人最簡單。

韃靼王爺們以為隻有自己會用火,卻不知他們是一個父親養育出來的,他們都會用火。

這一仗打不出輸贏,有謀略的先帶人逃了,至於逃去哪,自然是稍遠些,待戰事明朗些再殺回來。都把老君主的屍體忘了。老君主的屍首已徹底發臭了,有大膽的偷偷掀開棺木看,早就爛沒了人形。這坨爛肉扔到草原上,鷹都不會啄一口的。

小首領想到這些就頭疼,回到營地後命人為穀為先治傷,而後看管起來。他命下屬不得將他抓到穀為先的事聲張出去,以免引來禍事。

至於抓來的人到底是不是穀為先,他無法驗證,也不準備驗證了。他說他是,他就是。反正也沒人見過穀為先。

小首領坐在穀為先麵前,看他啃餅子,大口喝水。他毫無懼色,吃餅子之時吞咽有力,挨那兩箭對他毫無影響一樣。小首領忍不住觸碰他傷口,他眉頭都不皺。

小首領想審問穀為先一番,但看他幽黑的眸子裡射出的光,頓時改了主意。他自知心力不夠,是無法從這人口中問出什麼的。

“再來點。”穀為先道。

小首領頭一次見戰俘這般,吃不夠還要再來點,他是忘記自己是戰俘了嗎?

“再來點。”他對屬下道。

穀為先看著這小首領,已猜測出他跟大多數韃靼男人無異,是個空有一身力氣的草莽,屬實好拿捏。但謹慎如穀為先,他不會率先出招,而選擇養精蓄銳。

前兩天穀家軍的人趁亂打劫,拆了韃靼王爺們的二二陣營,讓他們各自反目成仇。然而半路又殺出一股人,看起來與穀家軍的目標一樣,是要攪亂這鍋粥。穀為先掉頭去追那夥人,卻遭遇了天災。

行軍打仗最懼天災,天災意味著老天爺不幫你、無法占著天時地利,而他遠在韃靼都城,自然也占不了人和。

這等困境頭一次遇到,他深知自己九死一生,卻又隱隱覺得自己命不該絕。

自然要再鬥一鬥!

穀為先像他父親穀翦一樣,最不信天命,世人總道天命難違,他偏要與天鬥!

那小首領走出去了,穀為先靜靜坐在那裡。這個簡陋的營地裡,帳篷露著風。那風剛好吹到他,能把他吹得更清醒。他首先想:那夥人是誰?

他對每一個韃靼王爺都熟知,都城外駐紮的王爺們已打做一團,看起來無人能有這樣的頭腦,誠然,他不能這樣武斷。那麼,就是其中一個王爺,又或者,是另一個深藏不露之人?是誰呢?

阿勒楚!阿勒楚沒死!

穀為先騰地睜大眼睛,他屢屢與阿勒楚過招,多少了解他,他絕非草包將軍!倘若真是阿勒楚,那葉華裳計劃的最後一擊就是賭對了!

葉華裳這個奇女子!

穀為先驚歎於葉華裳的謀略,她能在這樣的劣勢之中活下來,並逐漸掌握主動,又提前預判當下這複雜的局勢,賭了一步奇招!

穀為先不能讓葉華裳這步棋輸在自己身上,他需要逃出去,找到其他穀家軍的人!

第125章 吹夢到西洲(二十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雨又下了起來, 琉璃瓦劈裡啪啦有好聽聲響。花兒坐在潮熱的屋內,一頭厚發濕了半頭,濕濕貼在衣上。梨子撈著她頭發看了看, 索性找了根簪子幫她把頭發簪了一個發髻。

“又抓人了。”梨子與花兒耳語:“這些日子著的那幾場火把好好的屋子燒了, 說那是皇…霍大人為自己蓋的宮殿呢!”不知哪日起外頭人對霍琳琅的稱呼已從霍大人變成了皇上,就連梨子聽彆人叫了幾次後都差點被感染。

“叫他皇上又如何?這天下最不缺皇上呢!”花兒托腮看著外頭昏昏欲睡的侍衛, 猜測著或許時機快要到了。或早或晚,還會有一場大火。

“那宅子燒了, 自然要重建的, 可這些日子屢屢有人熬不住死了, 沒準兒要有新人來了。”梨子兀自叨念著, 她對這一切太過熟悉了,人不夠就抓人來;人夠了, 就不顧人死活。

花兒故意大聲打個哈欠,起身回到床上,閡眼睡了。外頭的響動她都聽得見,梨子說得對, 果然抓人來了。夜再深些的時候,花兒聽到院門被推開, 有酒氣瞬間發酵, 雨夜變了味道。

霍言山來了。

花兒知曉他會來的,花兒猜到銜蟬會對付霍言山, 至於如何對付, 那一定是隱蔽又了不起的手段。銜蟬操縱鹽,把個江南城攪個天翻地覆。

這是極難的事。

她要小心掌握著分寸, 既不能讓百姓真的斷了鹽從而危及性命, 又要令百姓對霍家怨聲載道。一收一放, 均不能出差錯。作為江南百年望族的霍家,始終想不到他們的名聲景毀在一個小小女子手中。

親自跟隨白棲嶺的霍琳琅甚至折返回來,徹查這檔子鹽案,卻沒有任何發現。唯獨那屢次搶鹽的不官不匪的人,霍琳琅覺著像穀家軍的人。穀家人在北地待久了,全然失卻了朝廷軍隊的模樣,變成了山匪,倒也說得通。

但穀家軍的人卻是沒有這樣經商的頭腦的。操控鹽市,把握人心,每一步精心設計,劫霍家的鹽打壓霍家的氣勢,又從中賺大銀子,放眼這天下,怕是隻有白棲嶺有這等本領了。可是白棲嶺正被日日盯著,縱然他有翅膀,都給不出霍琳琅的手心,更何況鬨出這樣的動靜呢?

霍琳琅被許多事牽扯了心神,原本要與白棲嶺速戰速決,將江南大本營交給兒子,不料他不在的時候,卻有了這樣的禍端。再看霍言山就無論如何不順眼,任霍言山如何解釋他都不聽,最後指著霍言山罵他:“腦子空空如也的草包!被我滾!就你也配得天下?”

這句話當真是狠,霍言山原本就對父親的諸多行為不滿,這下徹底記恨上了。您不是想偷偷繡皇袍麼?不是想皇袍加身麼?那兒子倒是要看看您究竟有沒有這等本事!

對權力的貪婪徹底令父子反目了。

霍言山美人在側,又暢飲美酒,但眼前種種均無法令他抒懷,父親對他的辱罵每每跳出來,折損他對父親的情感。最後,他終於喝醉了。

醉了,這江南城自然是不想待了。父親不是厲害麼?不是能掌控天下操縱一切麼?那就把這“鹽亂”一事丟給你好了!兒子無能,兒子走了!

走又走去哪裡呢?自然想到了他的“兵勝險招”,那穀家軍的常勝女將軍。於是霍言山趁著雨夜出發了。還是坐著那艘小船,帶著他的貼身侍衛,穿過江南掩映在河麵上的燈火。此時的霍言山許是酒意上頭,許是父親的話給了他致命的一擊,總之他竟開始後悔過去十餘年的種種。

起初他真的以為權利並無所謂,權利的爭鬥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