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膽,他如履薄冰。
可現在陳清衣說,謝謝你救了我。
那個不值一提的舉手之勞,於她而言,救了她一命。
或許小姑娘不知道哪怕他不出手,她也無性命之虞。
她隻是知道,那年冬天的水很冷,是他把她撈出來了。
柳途心裡的寒冰突然碎了一塊。
像是吹風輕拂,那小小的一塊地方,有種子紮根,堅強地長出了一顆幼苗。
陳清衣嘗試著把柳途拉進胭脂鋪:“終於又看到你了,我記你好多年啦!”
她把湯碗往柳途的方向推推,帶著一種樂於分享的大方:“你也喝!”
坐在簷角的司禎看了看下麵帶著融融暖意的微光,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雙手抱臂,手裡拿的是隨身攜帶的劍。
又了卻一樁心事,司禎沒用神力,在路上慢慢走。
直至身形隱沒在黑暗。
背後是萬家燈火如織,融融的暖意遠不止一份。
大梁京城街市中心,最高的九重塔上,一個女子嘴裡塞滿了梨汁糕,像是倉鼠進食。她眼睛睜地大大的,看向街道的儘頭。
“楚霽川,我看到神女了!”
另一邊的白衣男子如霽月清風,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
他目光未動,專心泡茶。
陳歲桉用手比劃著:“個子高挑,穿著好看的紅色衣服,馬尾乾淨利落,手裡還拿著一把劍。”
她一錘定音:“是我喜歡的神女姐姐!”
楚霽川倒了杯剛泡好的茶,推到了陳歲桉麵前,眼裡帶著細碎柔和的光:“喝點茶,彆噎著。”
陳歲桉努努嘴:“不好喝,不喝。”
“今日已喝了六杯果飲子了,不可再喝。”
陳歲桉猶豫接茶。
楚霽川笑地滿足:“這個是我親自種曬的,不苦。”
陳歲桉心裡依舊惦記著她最喜歡的神女姐姐:“我跟你說,她真的很好看,一個背影就能把我迷得神魂顛倒!我喜歡會舞劍的酷颯姐姐!”
“她像神女一樣,身上都帶著好看的光。”
“你是不是要說哪有神女長這樣的?楚霽川,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有誰規定了神一定是什麼樣子嗎?你聽我跟你說……”
楚霽川看著少女,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也隻落在她身上,就這樣笑著看她鬨。
少女喋喋不休的念叨都留在了她愛的大梁,都留在了楚霽川的身邊。
而少女嘴裡的神女姐姐,在不久之後,會在大梁擁有自己的神祠。
追隨她的信徒又要多一批了。
第107章 107
狐狸:我沒做什麼壞事!
狐狸躺在司禎的神座上, 傾聽世人的願望。
他沒有代替司禎使用神力的想法,隻是今日司禎神格回歸,她幾千年沒有接收到的信徒心願單也一一順著嫋嫋燃香飄了上來。
佘年知道司禎喜歡變成狐狸的他,如今也大多都以狐狸本體的形象出現。
因為司禎喜歡, 他學會了狐狸穿衣, 狐狸拿筷, 狐狸洗澡, 狐狸寫字。
就現在,他正拿著炭筆,一絲不苟地替司禎把凡人的心願都記下來。
記下來,再分類, 方便她看。
狐狸彎彎嘴角, 心裡嘿嘿直樂。
他真是一隻貼心的狐, 隻有他這樣貼心的狐, 才能千百年如一日地得司禎的喜歡。
“主人去凡界玩兒了,等她從凡界回來, 我也可以整理把這些整理好,給她一個驚喜。”
神座前麵,嫋嫋飄煙。
煙裡有一個又一個泡泡冒出來。
司禎神格破碎後,凡人不再供奉她,她的神像流落到了不同的地方。
狐狸睜大眼睛, 認真拿著炭筆,辨彆畫麵裡的地方。
有的霧蒙蒙的, 時有水聲響起。
這是神像進了湖中。
在湖中的神像, 被許願的機會微乎其微。
但狐狸始終盯著畫麵。
司禎這樣好, 肯定不能隻有他一個信徒, 她需要很多很多!
直到狐狸眼睛都睜地酸澀了, 才看到一條小魚遊了過來。
魚在神像周圍盤桓,把神像的衣角當成了躲避的好地方。
於是魚兒絮絮叨叨的願望就被記錄下來了。
狐狸拿著炭筆,記錄年月時間地點,以及魚兒想遊過這片海的願望。
狐狸一雙白爪子因為筆上的炭變得黑乎乎,他滿不在意,換到了下一個畫麵。
得抓緊時間。
狐狸記了很多的願望,並因為這些願望而開心。
不是像司禎以為的那樣,在神格破碎之後,她就被凡人一致推下神壇。
在很細微的角落,還是有人願意一直追隨她的。
真好。
狐狸伸了伸懶腰,並揉了揉僵住的腮,把小臉兒也糊成一團。
“姐姐……”
狐狸伸到一半的懶腰僵直住了。
他怎麼會聽到他自己的聲音?
一個極細小的泡泡飄出來,裡麵的畫麵似曾相識。
一間破敗神廟,裡麵的神像已經落灰。
佘年先是看到了神像的一角,接著繼續往下,整個神廟的畫麵都露出來了。
隔著如煙似幻的霧氣,他看到了在枯草堆上,滿身是血的自己。
看到了自己望著神像癡迷的眼神,看著自己手在臟汙的布料來回摩挲。
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呼喚,聽到了自己愛而不得的祈願。
他說:“求姐姐彆丟下我。”
被丟下是一場噩夢,初始,他以為司禎冷心冷肺,當真要跟他橋歸橋路歸路。
所以他無意識之間,也對著神像許了願望。
願望之中夾雜著欲語還休的呢喃,他輕聲喚著姐姐。
不是直呼名字,也毫無僭越之心。
他隻想有一個跟著她的身份,哪怕奉她為主。
他可以甘願為奴。
一些已經十分久遠的,過於讓他心碎的記憶又浮上心頭。
狐狸麵色不虞。
被司禎用愛和包容養了很久,他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這樣天生就生長在愛的沃土中幼苗。
佘年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屬於曾經的偏執表情。
愛而不得,他無計可施,隻能用傷害自己的辦法,來換得一個留在司禎身邊的機會。
讓司禎愛上他的機會渺茫而虛妄,可他就是不願意放過自他出生以來觸碰到的,唯一的一束光。
佘年衣裳顏色淺淡,五官卻是動魄驚心的美。
他撫著手下的神座,思緒又慢慢歸於現實,呼吸逐漸平緩。
不被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再也不會被拋棄了。
他是姐姐唯一的道侶,也是姐姐唯一的小狐狸。
畫麵依然在繼續,畫麵中身受重傷,嘴唇蒼白的人含著一縷溜進兩唇之間黑發,眼神恍惚。
或許是因為受傷,他的呼吸開始急促。
嘴裡喃喃的聲音越發嬌氣。
他就這樣看著神像,心裡生出了幾分瀆神的愧疚之意。
又在想起司禎拋棄自己,要同自己分道揚鑣的事實後,報複性地和神像對視。
手上潮濕,布料被水浸透,那份愧疚感又成倍地卷席而來,壓上心頭。
他確確實實在瀆神。
神像的眼神悲憫,高高在上,不為所動。
乾草堆裡的人自嘲一笑。
高高在上的神當然不會為他這樣一隻小狐狸而牽動心神。
畫麵裡的佘年扯扯嘴角,畫麵外的狐狸皺皺眉頭。
這是信徒的心願單,是司禎可以看到的東西。
他不是怕司禎聽到他永遠留在姐姐身邊的祈願,他怕的是司禎聽到另外一種聲音。
他極少發出來的,司禎很少聽到的聲音。
瀆神的愧疚又蔓上來。
狐狸皮下緋紅一片,年輕莽撞時乾的壞事,現在後知後覺知道了何為羞愧。
這份羞愧就會增疊加倍。
狐狸嚶了一聲,慢慢縮在司禎的座位上,用兩隻黑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一對已經被爪子抹黑的大爪子把耳朵壓成趴趴耳。
狐狸現在渾身發燙。
他是真的做了些不是很好的,不能被司禎發現的事情。││思││兔││在││線││閱││讀││
司禎會不高興的。
狐狸有些沮喪看著前麵紙上那一板一眼的狐狸字跡,從心裡開始萎靡。
上天可以作證,他在最開始,真的隻是想幫司禎處理公務,減輕她的工作量罷了。
他也沒有想過能看到這些畫麵。
“滴滴——”
通訊鏡的響聲嚇了狐狸一大跳。
這還是司禎在妖界的時候,為他量身定做的加大版本的通訊鏡。
狐狸兩爪可以捧起來的那種。
狐狸手忙腳亂點開。
通訊鏡裡是司禎的臉。
司禎很驚詫自己隻是一會沒在家,自己的寵物怎麼就把他自己搞成這種黑黢黢的狼狽模樣了。
她挑眉,欲言又止。
看了煙霧泡泡裡那些畫麵的狐狸自然覺得自己乾了虧心事,看到司禎那張臉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心虛的情緒到達了頂峰。
他兩隻爪爪局促不安地耷拉著:“我沒有做什麼壞事。”
一張嘴,就把自己暴露個底掉。
司禎也沒覺得狐狸真乾了什麼很大的壞事,狐狸那點的心眼她還是知道的,狐狸對好話的認知她也是知曉的。
最善良的一隻狐狸,能做的最大的壞事可能也就是……
“你把家裡鍋底捅了?”
司禎眼睛裡帶了笑,像是真的想到了小狐狸雄赳赳氣昂昂去廚房,然後捅翻鍋底铩羽而歸的場景。
狐狸顯得迷茫而心虛。
為什麼說他捅了鍋底?
司禎:“你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狐狸攤開爪子,粉色爪墊都變黑了。
他往桌上的墨筆看,找到了爪子黑的源頭。
“我沒有捅鍋底……”狐狸小聲為自己辯解。
“那你乾什麼上房揭瓦的事情了?”
司禎問地很隨意,好像狐狸真的去把屋頂的瓦片揭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區區一個屋頂,再建就是了。
小狐狸開心最重要。
司禎像是一個縱容在家胡作非為的主人,帶著寵溺看著滿腹心事的小狐狸。
“我又不怪你,你愁什麼?”
整張臉都耷拉下來,眼睛也不彎彎了,耳朵都趴起來。
整個狐身上都是一種萎靡的氣息。
司禎這樣包容的態度,讓狐狸幾乎就要把一些不該說的事情脫口而出了。
“你這麼乖的一隻狐,就是給你一把劍,你也不會去殺人。”
“不難過,我又不會丟了你。”
司禎語氣帶著一種慵懶,安撫著狐狸的情緒。
她還記得被拋棄是狐狸最大的心病,所以在安撫的時候,也是往這個方向靠攏。
你這麼乖的一隻狐……
狐狸腦袋低下來,通訊鏡裡,是毛茸茸的一對耳朵。
耳朵動來動去,連耳朵都在心虛。
他不是很乖的一隻狐,這天底下還沒有像他膽子那麼大的人,敢用那種方式瀆神……
剛要交代罪行的狐狸又緊急刹車。
狐狸吞吞口水,那些脫口而出的話也被一並吞了下去。
不能說。
這